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的蝴蝶蘭

第52頁 文 / 晨薔

    西平覺得父親今天講的倒是真心話,因此他也坦率地回答:「我也考慮過,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拖到今天才說出不同意訂婚的原因。但我終於想通了,我不能因為這些而出賣我一生的幸福。」

    出賣!這兩個字好像是一枚長長的尖針,一直刺到文健內心深處最隱秘的一個痛點。他不禁顫抖一下,但他馬上就想:你這個乳臭未於的小子!你懂得這兩個字的份量嗎?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很自然的,本該是恆通的繼承人。但是如果這次不是由蔣家,而是由你提出,你和繼珍之間不存在婚約,那麼,繼承人的問題,我可能會重新考慮。這是為了公司的利益。」文健嚴肅地說。

    「我沒有異議。到那時,如果恆通還需要我,我願意當一名普通僱員,如果恆通不想僱用我,請提前通知,我將另謀職業。」

    客廳裡又靜下來。西平認為談話已經結束,他站起身來。

    「西平……」文健叫了一聲,但卻無下文。

    西平看著父親,他突然感到一向在他心目中精幹、威嚴的父親,其實已是個老年人了。你看他額頭皺紋密佈,臉色憔悴,眼光疲憊,似乎讓他再獨力支撐恆通這個局面,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他心裡第一次產生了可憐父親的感覺。

    「西平,」文健又叫了一聲,然後輕聲問:「繼珍有什麼不好?我看她漂亮、活潑,人也很靈巧……」

    「並不是她有什麼不好,只是我不愛她。」

    在事業和財產面前,愛又能值得幾許?真是個傻小子啊,文健不禁想。

    「是不是你有了另外的姑娘?」文健又問。

    西平略一沉思道:「我從來沒愛過繼珍。這和有沒有另外的姑娘並不相干。」

    「可我現在問你,有沒有另外的姑娘?」

    「有。」

    「是誰?」

    「我想,她與我和繼珍的事沒有關係,我現在還不想說她是誰。」

    「你很愛她,是嗎?愛得情願拿整個恆通去換?」文健簡直有些不能相信。

    「是的,」西平堅定地回答,「我想如果一個人沒有自己所愛的妻子,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那他就是有再多財產,也將是一個最貧困最可悲的人。我不願成為這樣一個人。」

    西平本想說:爸爸,你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難道你還要我也成為這樣一個人?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文健卻已憑感覺聽懂了西平這句話。他再也無話可說,揮揮手,說了聲:「你去吧。」

    西平走到客廳門口,回身又望了父親一眼,只見文健兩手交叉,支著額頭,坐著一動不動。

    又是一陣憐憫的感情湧上西平心頭,似乎剛才被剝奪掉一切財產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父親。

    白蕙下午去了醫院。媽媽的主治醫生告訴她,注射新藥後,效果並不理想。這使白蕙心頭很沉重。但看媽媽精神還不錯,自住進醫院以來,對治癒疾病也有信心。今天女兒陪她整整呆了一下午,她更是高興,晚飯都多吃幾口,飯後又吃幾片蘋果。

    白蕙等媽媽睡下後,離開醫院,早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剛走到新民裡弄堂口,就見一個身影迎上來。

    「西平!」白蕙驚叫一聲。

    「我在等你回來。」西平說。

    兩人相跟著走進白蕙住的三樓。這是西平第一次來到白蕙的家。他好奇地看著屋裡的床、桌椅、小小的衣櫃,一切都很簡陋,但整潔舒適。西平感到有一種親切感,他知道這是白蕙從小就生活著的地方。

    白蕙給他倒杯水,在他對面坐下。

    西平握住白蕙的手,這雙小手冰涼。他用自己那雙大手溫暖著這雙小手。

    「去醫院了?你媽媽怎樣?」

    「沒見有什麼大起色。」白蕙搖頭。

    「不要著急,」西平安慰她:「你媽媽病得久了,藥物不可能很快見效,總得有個過程。」

    白蕙朝西平笑笑,他說得也有道理,於是稍許振作一些。

    「我今天是代爺爺來的,他說早講好要為珊珊鋼琴比賽優勝給你獎品,可他現在上不了街,所以,讓你自己挑喜歡的去買。」西平一本正經地說,拿出一疊錢交給白蕙。

    「那怎麼成,我不要,」白蕙忙拒絕,「爺爺是擔心我辭去工作,生活有困難吧。對了,」白蕙想起來,「今天上午接到林醫生電話,說有人願提供我每月生活費,我猜大約就是爺爺,我拒絕了。」

    「那你的生活……」

    「放心。媽媽住院的費用是紅十字會的借款,我身邊的積蓄夠維持到畢業。」

    西平知道白蕙的脾氣,便不再提生活費的事。他說:「不過,這買獎品的錢你還是收下,否則爺爺會不高興的。」

    白蕙想了想,先收下也好,老人是很誠心的。以後再給他買些書去。

    「喂,你為什麼不辭而別?」西平突然發問。

    「哦,這才是你來的真正目的,原來是興師問罪來了,」白蕙故意打趣,「你沒在家裡為這事發火吧?」

    「你可估計錯了。為你的走,珊珊傷心得哭了好幾回,爺爺也不樂意。我倒覺得,你給丁家當家庭教師的時代是該結束了。等你再回丁家時,應該是我親愛的小妻子。」西平說著湊過身來,要吻白蕙。

    「又瞎說!」白蕙趕快往旁邊一閃。

    「怎麼,我們不是已經說定了嘛,難道你忘啦?」

    白蕙怎麼會忘?那天繼珍剪碎花冠,西平衝進來打了繼珍,然後擁著她,當時就下決心說,絕不會再和她分開。可是……

    「西平,」白蕙考慮著措辭:「我搬出你們家,就是為了能冷靜想一想。也希望你想一想……」

    「想什麼?」

    「我們倆……這現實嗎?」白蕙輕歎一聲,「也許,我們是該分手了。」

    「你不是開玩笑?」

    「不是,我想來想去……」

    西平嚴肅起來:「我們不是說好,永遠在一起的嗎?你怎麼,害怕了?」

    西平的眉頭開始皺緊,嘴唇也緊緊抿著,嘴角成為方方的。一見西平這模樣,白蕙就心疼,於是,她伸出纖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西平那方方的嘴角,那兩道向上翹起的劍眉,那中間虯結成疙瘩的眉結:「哦,別這樣!你看,我才說了一句,你就生氣了。我不要你生氣……」

    在她溫柔的撫摸下,那張英俊的臉上眉頭漸漸舒展,嘴角也有了笑意。西平激動地把白蕙摟在懷裡。」別再說分手的話,永遠別說。答應我,快答應我。我求你……」

    白蕙軟軟地靠在西平懷中,但她並不是完全被動的。她想,應該離開,離開他的懷抱,但卻做不到……

    然而理智終於佔了上風,她輕輕推開西平。「西平,你想過你的父母嗎?他們能同意你離開繼珍嗎?」

    「我不僅想過,而且已正式向他們聲明,我決不和繼珍結婚。我還要爭取他們同意接納你。」

    「爭取不成呢?」

    「那我就離開家庭,」西平堅定地說:「蕙,也許到那時候,我們倆只能住在這樣一間小房子裡。但我相信,你不會抱怨的。」

    「不是我的問題,」白蕙被西平的決心所感動,但她要把自己的顧慮全說出來:「你是個不肯推卸責任的人,以後你會不會因為違背繼珍父親生前的願望而後悔呢?」

    「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這個問題確是我前一陣痛苦和矛盾的根源,」西平沉思一下,接著說:「那天半夜從遊藝場回來,我在街上徘徊到天亮,後來去找林伯伯,把一切向他和盤托出。他當時說了一句話:『西平,你現在需要戰勝的是你自己!』我想了好久,終於弄懂這句話的深意:一個人只有解除自己思想上的束縛,才有力量對抗外來壓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天林達海還對西平說:「你覺得對不起蔣廠長,因為直到今天,兇手都沒能追查到。但是我敢肯定,單靠你的力量,甚至整個恆通的力量,也是鬥不過指使和保護兇手的日本人的。這不是他們和你們恆通的一家之仇。要想報這個仇,必須先使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改變積弱的現狀才行。至於你個人的婚姻大事,取決於你自己對道德、財產、輿論和幸福等一系列問題的理解。」

    見白蕙不說話,西平又說:「蕙,你有沒有決心和勇氣,不怕流言蜚語,不怕誣蔑謾罵,不怕沒有財產,找不到工作,甚至沒有飯吃。也就是說,願不願準備跟我一起下地獄?」

    「哦,西平,」白蕙叫道,「你明明知道,沒有你,生活就是地獄;和你在一起,我就擁有了整個天堂!」

    「那麼,你下決心了?」西平充滿希望地問。

    「只是……」白蕙猶豫著,終於還是說:「你本來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不能因為我而破壞它,我想,與其那樣,不如我……」

    西平站起身來在屋子裡慢慢地走著。最後,他坐到白蕙的小床上,兩眼看著地面,聲音低沉地說:「蕙,聽我告訴你,我有怎樣一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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