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文 / 晨薔
西平正要向她走去,卻見她掙扎著站了起來,雖然很輕,卻異常清晰地說;「你走,我不想見你。但願我從未遇見過你!」
第二天早晨,大家才發現,西平昨夜趕回市裡去了。
他在自己睡房裡給繼宗留了個條,說是臨時想起公司裡有幾件急事尚未辦妥,不得不連夜趕回去。星期天下午他讓老劉開車來接他們回城。
西平不告而別,繼珍大為惱火,幸好慇勤的秦一羽陪伴著她,才沒有發作起來。
秦一羽很為他設計的溫水泳池得意,極力竄掇繼珍辟波一試。繼珍換上一件黃紅相間的泳衣後,更顯得豐滿健美,惹得秦一羽不停嘴地稱讚她是今天泳館內最漂亮的女賓。然後二人又同去溜冰場,秦一羽親自幫她縛上冰鞋,雙雙如飛燕般在冰場盤旋轉圈。半天下來,繼珍才漸漸消了氣,覺得跟秦一羽在一起,倒真是很快活。
繼宗陪著白蕙流連在展覽廳內。那裡確有不少令人歎為觀止的畫和其它藝術品。繼宗又是個知識豐富的講解員和耐心的伴侶,白蕙漸覺心情平靜下來。
妙齡少女的心是天下最難猜破的謎。
白蕙那夜在遊藝場真的下定決心,要徹底斬斷與西平的那段情絲,但越是要斬斷、要忘卻,越是難斷難忘。西平那痛苦的青筋暴漲的臉,那象被打傷的野獸發出的嗚咽,無時無刻不在她腦中顯現,常攪得她五臟六腑錯了位似地疼痛。
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陪著珊珊練完琴,白蕙回到臥室。上床前,又把西平送她的那頂花冠頭飾取出來,拿在手中把玩。
這幾乎已成為她近來臨睡前必做的功課。因為這個花冠凝聚著一切美好的回憶。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可以拋棄,但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還在心中珍藏著那段美好的回憶。也許這回憶將伴她一生,那麼她願戴著這花冠走向墳墓。
繼珍不敲門就突然闖了進來。
白蕙一驚,但她仍禮貌地說:「蔣小姐,有什麼事嗎?」
「有件事,我要問你,」繼珍臉板板地說,「那天晚上,在遊藝場,你跟西平說了什麼,弄得他當夜就走了?」
「在遊藝場?我……」白蕙一時不知如何說好。
繼珍冷笑一聲:「別裝蒜了,你以為我沒看見?從舞廳回來,十一點多,他到你睡房去,有沒有這事?」
「是的,他說要道歉。」白蕙據實相告。
「道歉?他會向你道歉!」繼珍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他是大少爺,你算什麼!」
白蕙看出來了,繼珍今晚是有意來找茬兒,她不願答腔。
見白蕙一聲不響,繼珍火氣更大:「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他已有婚約?深更半夜把他叫到睡房去,想幹什麼?你以為我是傻瓜嗎?」
「不是我叫他的。」白蕙壓著性子解釋。
「那麼說,是他自己要到你房裡去的囉!你就那麼有本事,讓男人都圍著你團團轉,勾引我哥哥一個還不夠,還想對西平下手。」
白蕙氣得渾身發抖,但她不想與繼珍一般見識地相罵,她說:「蔣小姐,請你說話放尊重些。
「尊重?哈哈,真可笑,對你有什麼尊重不尊重。你不過是花錢雇來的家庭教師,與這丁公館裡的男僕女傭們有什麼不同?」
白蕙只覺得腦子轟然一下,裡面有什麼東西炸裂了。她的頭暈得厲害,生怕自己會倒下去,趕忙把花冠往桌上一放,緊緊抱住床柱。
繼珍先是無意地瞟了一眼,但她馬上就把花冠拿起來,認真打量著,自言自語地說:「啊,原來這東西在這兒。我說呢,明明看到西平在做這頂頭飾,怎麼晚會那天到處找不到。這麼說,你和西平早就……」她死死盯著白蕙,恨不得那眼光就是把尖刀,一下子戳死白蕙才好。
白蕙見花冠被繼珍拿去,心裡著急又沒有辦法,只好任憑她去說。
誰知繼珍越說越氣,竟步步進逼,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個糧心狗肺的東西,丁家看你可憐,把你留在這裡,你倒暗地算計人家的少爺。怎麼,想當丁家少奶奶啊,你這個騷狐狸!」
白蕙從未挨過如此惡毒的署罵,不知如何還口,只覺氣塞胸膛,頭疼欲裂,天旋地轉,似乎整個房間就要壓到身上來一般。她只好像夏天躲避驚雷霹靂那樣,雙手緊緊抱住頭,捂著耳朵,張著嘴喘氣……
繼珍的怒火發展到了極點,她看見桌上有一把剪刀,一把抓過來,對準那花冠就剪,一邊惡狠狠地說:「我讓你留著它!我讓你再做白日夢!」
「不,不能……」白蕙掙扎著跑過去,想從繼珍手中把花冠奪回來。
繼珍根本不理白蕙,不停地快刀剪著。花冠剪碎了,淺紫色的綢緞一片片掉下來,上面裝飾著的寶石、銀星紛紛滾落。
白蕙的神志迷亂了。她呆呆地站著,看著地上的碎綢和裝飾物。突然,她坐倒在地,拚命去抓那些碎綢子和寶石,但她的手指卻僵直著,抓住這個,又丟掉那個。於是,她再次拚命去抓,她的手上剛才和繼珍搶奪花冠時被剪刀劃開的口子滴出了血,血和那些綢子、裝飾物混在一起。
白蕙想,這是我的心滴出的血。不,不,這是媽媽喉嚨裡吐出的血,媽媽又在大口大口吐血了。她低聲叫:「媽媽……媽媽……」
一顆血紅的寶石從她手上滾落下來。白蕙看到它像個活物似地在那裡一下一下有節律地顫動,她驚恐地哭道:「哦,這是我的心,我的心被人摘出來了……」她想去抓住那顆心,她不斷地喃喃著:「媽媽,我的心,沒有了;幫幫我,把心裝上,裝上……」
繼珍被白蕙的迷亂樣子驚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正在這時,門猛地被推開,西平衝了進來。他一看屋裡的情景,就全明白了。他臉色鐵青,雙手不住地顫抖。
繼珍有點害伯,但她馬上想到,這時絕不能示弱。她故意罵給西平聽:「哼,裝什麼蒜!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還想用這一套來勾引人,真不要臉!」
「啪」,西平重重地打了繼珍一記耳光。他咬著牙,從齒縫裡喝道:「再叫你胡說!」
繼珍傻了,她沒想到西平會這樣對待她。她摀住熱辣辣的面頰,哭叫道:「你,你竟敢……好,好,你等著……」說著衝出了房門。
白蕙對西平的進來渾然不覺,她仍坐在地上胡亂地抓那些紅寶石,「幫幫我,媽媽,我的心……」
西平跪在白蕙身邊,把她的臉轉過來向著自己,「蕙,你醒醒,看著我,我是西平……」
白蕙看著西平,淚珠一串串滾落下來。她輕聲叫:「西平,」然後又看著剪得一地的碎布、裝飾物,「那花冠,碎了,你給我的花冠……我最心愛的……沒了,碎了,那裡面盛著我的夢……」
西平心疼地把她抱在自己懷裡:「我再給你做一個,你別哭,別哭,好嗎?」
他勸白蕙別哭,自己的熱淚卻禁不住滾落下來。
「不,我不要,我只要我的那個……」白蕙使勁地搖頭,像一頭受傷的小鹿,在西平懷中不住顫抖,眼淚象珠泉似地不斷漫出眼眶,「它天天伴著我,我只有它,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夢沒有了,連回憶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西平只覺得自己的心象地上的花冠,碎成了一片片。他為白蕙擦淚,但那淚越擦越多,流個沒完。終於,西平猛地把自己的臉緊緊貼上去,吻著白蕙的眼睛,用舌頭吮吸著她的淚水,最後他又把自己的唇緊緊地壓在白蕙的唇上。
這是兩顆心被迫隔離後的重逢。此時兩唇的相遇,不必說人力,就是神力也無法使它們分開。
一對戀人就這樣緊緊地、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如癡如醉,如醉如癡……
這些日子丁家有兩件大事,這兩件大事可說是一喜一憂。
一件是珊珊參加「小天使鋼琴比賽」決賽時竟一舉奪魁,捧回了小天使獎盃。家裡人人高興,連平時在珊珊面前比較嚴肅的文健夫婦也喜笑顏開。家裡幾乎每人都給珊珊頒發獎品。珊珊高興得幾天合不攏嘴,在整幢住宅跑上跑下,把獎盃和收到的禮品給男僕女傭們看。
另一件本來也該是件喜事,但卻搞得人人憂心忡忡。那就是恆通公司創建二十週年紀念日的到來。
自文健繼承岳丈方汝亭的遺產,把它們與丁氏產業合併為恆通絲綢成衣公司以來,二十年過去了。恆通事業興旺,公司發展很快,文健早就有心要大大慶賀一番。一是因為近來他深感外資的不斷干擾給公司的發展帶來不小阻礙,很想借這次機會擴大公司影響,挽回一些損失。二是西平學成回國後,經過大半年考驗,充分證明他是個難得的幹才,文健有心要在這次慶賀活動中,確立起他作為恆通繼承人的形象,幫他樹立起在公司的威望。三是他想在這次全公司的慶賀會上,讓繼珍伴著西平出席,等於是一次公開的訂婚儀式。萬發臨死前托孤的事,已在公司傳開,文健要表明自己對下屬是講信用、講義氣的。而且,他認為這對西平有好處,因為作為公司未來的繼承人,定了親比一個單身漢可以更令人敬重,使人們感到值得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