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晨薔
萬發笑呵呵地撫著女兒的手臂,說:「管,管,爹的寶貝女兒爹怎麼會不管。爹不但要管你出嫁結婚,還要管到抱外孫子,抱重孫子哩,哈哈。」
當天晚上,萬發把繼宗叫到房裡,談了好久,既問了他跟白蕙的關係,又再一次證實了繼珍對西平所抱的感情。繼宗走後,萬發獨自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繼宗兄妹都到該論婚嫁的年齡了。唉,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媽,看來自己得為兒女多費點心才是。繼宗是男孩子,為人沉穩,有主見,他說自己的事自己有辦法。倒是繼珍,顯然癡戀著西平。這癡心的孩子,把西平當作青梅竹馬的可心郎,把幼年時大人們的玩笑當了真。是得找機會探探西平本人,還有丁皓、文健夫婦的意思。唉,可惜文健夫婦遠在巴黎。要不,先問一下丁皓也行。對,就瞅個機會先找找老太爺吧!
蔣繼宗從父親房間回來,打開檯燈,想繼續看書。可是心神老是定不下來。
剛才的談話,使他無法平靜。從爸爸的口氣,可以聽得出來,他關切著自己的終身大事,而且並不反對白蕙。自己也毫不掩飾地承認了對白蕙的好感。可是當爸爸問到跟白蕙的關係目前已到哪一步,要不要由家長出面正式作點表示時,自己又趕緊拒絕,一再說明,這件事要由自己去辦……
是的,他要親自去和白蕙談,面對面地,開誠佈公地談。現在就讓家長出面提親,無論如何是太早、太冒昧了。最重要的是弄清白蕙本人的態度,蔣繼宗想。
他早已不止一次地回想過認識白蕙以來的每一次接觸,每一次談話。白蕙的音容笑貌早已牢牢地銘刻在他的心上。他曾多少次地遐想和這個可愛姑娘共同生活的快樂、幸福。他也曾理性十足地分析過自己同白蕙之間的共同點和差距,分析並論證過自己的有利和不利條件,從而無數次地鼓起過向白蕙求愛的決心。可惜,直到今天,他還未能跨出這一步。他有時真恨自己太懦弱、太優柔寡斷了。
但是,明天,明天,一定要把自己的心事勇敢地向白蕙和盤托出。蔣繼宗一想到明夭將要出現的場面,不覺心跳加快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掏出西裝口袋裡的皮夾子,把那兩張珍貴的「美術展覽參觀券」抽出來放在自己面前。是啊,這兩張極端珍貴的門票,對於蔣繼宗來說,簡直是無價之寶。因為白蕙已經答應同他一起去。兩天前,他們通過電話,白蕙起初稍稍猶豫,後來終於答應了。這真是難得。以前白蕙曾不止一次婉言謝絕過他的邀請,而這一次,嘿,當然是個好兆頭。而且,使繼宗格外興奮的是,白蕙連晚上跟繼宗去參加一個文學青年的聚會都答應了。這就是說,明天從下午三點起,直到晚上九點,白蕙將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該是多麼好的談話機會。
說實話,自從兩天前撂下電話那一刻,繼宗就在盼著明天快快來到。這兩天,他覺得精神特別爽朗,做什麼都興沖沖的。何況剛才還跟爸爸談到白蕙,他怎麼能平靜得下來呢!
蔣繼宗對明天下午的活動做了很細緻的設汁。他們約好下午三點在八仙橋青年會門口見面,在那裡看美術展覽。看完後,如果時間早,他將陪白蕙隨意逛逛,順便請白蕙吃晚飯,然後趕到靠近郊區的一所大學去參加文藝沙龍。那是一個實際上由左翼作家指導的文學青年的集會。在那裡,來去自由自在,話題無所不包。當然免不了要談談時髦的革命文學,但也不排斥當今文壇上的其他流派。這些青年聚在一起,有時也排排短劇、練習演唱、朗誦,大有愈搞愈紅火之勢。蔣繼宗作為大學的文學講師,是這一聚會的積極參與者。明天他將有一個關於文壇現狀的小講演。他還知道有人要朗誦詩人白莽的作品。蔣繼宗自己讀過白莽的詩、柔石的小說,也曾把他們向白蕙推薦。聚會一般在晚上九點鐘左右結束,蔣繼宗當然要伴送白蕙回家。呵!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一個夜晚,也許是決定命運的一晚呢!
樓下客廳裡的老式座鐘打了十下,鐘聲引起的深沉回音,在靜悄悄的蔣宅悠悠迴盪。
蔣繼宗毫無睡意,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兩張參觀券,放好皮夾,又一次把明日要用的演講稿拿出來。他要從頭再看一遍——明天一定要講得格外好!他想。
拿著講演稿,他默默地看下去,一邊想像著明天向青年朋友們開講時的情景。他彷彿看到了白蕙那一雙總帶著點憂鬱的、閃著智慧和熱切求知之光的眸子。忽然,一行詩句閃現在他的腦際,哦,那是當今最負聲望的詩人戴望舒的成名之作,蔣繼宗念過不止一次,背都背得出來。於是,他慢慢抬起頭來,凝視著檯燈的綠色燈罩,滿含感情地、輕輕地念出聲來: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怨愁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行著,
冷漠,淒清,又惆悵。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地
像夢一般地淒惋迷茫。
第四章
丁西平在父親遠離,各方面壓力極大的情況下,高度緊張地工作了好一陣。這一天,在諸事安排得略有頭緒之後,便早早回家。他想稍事休整,以便迎接今後種種意想不到的難題。誰知一回家就被他的小妹妹珊珊纏住。大約是為彌補自己近來太忙,冷淡了珊珊的緣故,當珊珊提出要去看電影時,西平爽快地答應了。
珊珊一蹦三尺高,拉著哥哥立刻要走。
西平卻說,要看電影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快說呀,哥哥。」珊珊真是急不可待。
「請白小姐一起去。她要不去,我們也不去。」
「好,你等著,」珊珊聽完,扭頭就奔上樓去。不一會,果然牽著白蕙的手下樓來了。
「走呀,哥哥,」珊珊臉上露著勝利的微笑,「蕙姐姐不是來了嗎,你快去開車呀!」
西平向白蕙笑笑,問:「你同意了?」
「同意了,」白蕙點點頭,「難得你們倆這麼有興致。」
丁西平興奮地一拍珊珊的頭,「小傢伙,真有辦法,走,咱們這就走。」
誰知珊珊又提出一個要求:「看完電影,我還要吃冷飲。」』
「行,」西平說,「今天隨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他們三人在國泰大戲院高高興興地看了場《愛麗絲漫遊仙境》。選擇這部狄斯耐早期卡通片,當然完全是為了珊珊。
看完電影又去吃冷飲。他們在霞飛路上一家著名的西萊社坐下來。西平問珊珊:「電影好看嗎?」
珊珊說:「好看極了。」
西平又說:「今天可全是為了你。小孩看的片子,你蕙姐姐肯定覺得沒意思。」
白蕙笑道;「你怎麼知道?我覺得很不錯。」
正在這時,侍者端來西平叫的冷飲。珊珊的注意力馬上被桌子上各色冷飲所吸引了。
西平乘機向白蕙睒了睒眼,輕聲說:「過幾天,帶你去看個恐怖片,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魔鬼。怎麼樣,敢不敢看?」
白蕙知道西平還想著那天早晨兩人的談話,也調皮地說:「怎麼不敢?見過你的尊容,我想我什麼魔鬼都不會怕了。」
兩人都笑了。珊珊只顧對付自己面前那一大杯冰淇凌,見他們都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
旁邊那張小圓桌旁,坐著一位年輕的少婦,帶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那女孩面前放滿了大杯、小碟的冷飲。少婦手裡雖拿著小勺,但白蕙注意到,她碰都沒碰一下那些冷飲,只顧喜孜孜地看著小女孩那貪婪的吃相。
白蕙的心猛地一抖,思緒一飛向遙遠的往事。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跨進冷飲店,是媽媽為了慶賀她上小學的那天,媽媽給她買了一碟冰淇凌和一杯汽水,看著她吃。她叫媽媽也嘗嘗,媽媽卻說;「我不愛吃,乖孩子,你都吃了吧。」自己當時是多麼不懂事啊,竟把冷飲和汽水很快地一掃而光……
白蕙想:今天是星期六,晚飯後早些回家,陪媽媽過一夜。
突然,她「哎喲」了一聲,趕忙伸手看表。
「怎麼啦?」西平放下正在啜吸的可口可樂,問。
「糟了,糟了,來不及了,」白蕙急得直跺腳。
「怎麼回事?」西平也著急地問。
「我得去打個電話。」白蕙一把抓起自己的手袋,便向櫃檯上的電話奔去。
西平和珊珊一齊朝白蕙那邊看去,只見她手裡拿著一本小通訊錄似的本子,急急地翻弄著,一面飛快地撥著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