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的蝴蝶蘭

第27頁 文 / 晨薔

    電話通了,白蕙「喂喂」兩聲,和對方講了一句什麼,失望地撂下話筒,然後又翻弄起那小本子。

    西平安頓一下珊珊,讓她自己慢慢吃,便走向白蕙。就在他走近白蕙身邊時,聽到白蕙興奮的聲音:「哦,蔣先生剛剛到家嗎?太好了,快請他接電話。」

    原來是給繼宗打電話。什麼事,那麼急呢?西平想。

    「是蔣先生嗎?我是白蕙。實在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有能去看美術展覽,讓你久等了……」

    西平本想走開,但終於沒有走。他裝著隨意地瀏覽櫥窗裡擺著的各種名酒和食品。

    「嗯,是的,是因為臨時有點事,實在分不開身。還有,還有……晚上的沙龍,我,我也不能去了。」

    那邊蔣繼宗不知說了句什麼。西平發現白蕙拿著話筒的手微微抖起來,鼻尖上有細細的汗珠滲出。

    「哦,不,」白蕙迅速地吐出兩個字。又靜靜地聽起來。過了一會,才遲遲疑疑地說道:「嗯,是的,是有點兒不舒服。不過……不要緊的。」

    突然,她的聲音又高起來,語氣很急地說:「不,不,你不要來。過兩天我再給你打電話。」

    對方又開始說話,只聽見白蕙連聲地答應著:「噢,噢,好的,好的,我會當心,你放心,你放心。」

    電話終於打完。白蕙掏出手絹擦擦臉上的汗,提起手袋正要回到座位上去,發現西平正在身旁凝視著她。

    「是給繼宗打電話?」

    白蕙點點頭。

    「你們本來有約會?」

    白蕙又點點頭。

    「你們常通電話吧?」

    這一次白蕙把頭搖了搖。

    「你剛才不是還說,過兩天還要給他打電話嗎?」

    白蕙被西平一提醒,想起剛才匆忙間在電話裡搪塞繼宗的話,不覺苦笑一下。一個念頭突然攫住了她:不好,我怎麼變成一個愛撒謊的人了?明明是因為看電影而忘記與繼宗的相約,卻托詞說臨時有急事,明明身體好好的,卻順水推舟承認不舒服,明明是為了急於結束談話,就隨口應允過兩天給他打電話!而他是那樣的沮喪,這從電話裡傳來的聲音也聽得出來,偏偏又那麼好脾氣。唉。

    回家的路上,珊珊因為沒有午睡,竟靠在白蕙懷裡睡著了。白蕙用手摟著她,一面想自己的心事。

    西平從駕駛盤上方的鏡子裡看到白蕙的愁容,輕輕地問:「還在為失約難過哪?」

    白蕙搖搖頭,歎了口氣。

    「別難過。今天的事,也怨我。繼宗那邊,我幫你打個招呼!」

    「不,你不要管,」白蕙答道,「我只是想,我怎麼會變成個隨口說謊的人了!」

    西平笑了。一面繼續開車,一面對著鏡子裡的白蕙說:「這說明,你已經脫離單純的生活環境,要面對複雜的社會和人際關係了。而只有在這樣的磨煉中,你才可能脫去稚氣,走向成熟。」

    見白蕙不解地瞪大眼睛,西平又說:「怎麼樣,要我論證一下嗎?」

    第二天上午,天空在醞釀著一場雷陣雨,雲層低壓,閃電隱隱。白蕙早飯後就趕回了丁家。

    丁家客廳變得很暗,只好打開電燈。大家一時無事,都聚在客廳裡。

    白蕙、珊珊和丁皓坐在靠牆的沙發上。白蕙拿著一本《唐詩三百首》正在和爺爺一起教珊珊背唐詩。

    珊珊背中國舊詩的興趣不大,也似乎不如學法語來得聰明,常常背了上句忘了下句。於是爺爺就自己背一句,叫她跟著背一句。白蕙則在一旁講解詩意,希望她明瞭詩意後能記得牢些。但珊珊還是背了個亂七八糟。有時上句是「白日依山盡」,下句卻接個「疑是地上霜」,弄得丁皓和白蕙又好氣又好笑。珊珊卻還一本正經地學著爺爺搖頭晃腦背詩的樣子,更把大家都逗樂了。

    西平倚在客廳的落地長窗前,眼觀天上瞬息萬變的烏雲,耳聽祖孫三人的笑聲,心中油然產生一種恬靜感。他忍不住想:看來,家庭氣氛是會隨著人而改變的。有了白蕙,這個家變得溫暖了。

    但他立刻又想到:現在這些人頂多只能算半個家。如果爸爸和媽媽回來,會怎樣呢?想到這兒,他的心緒便不由自主地暗淡了。

    一聲霹靂打斷了他的思路,幾顆雨點斜斜地打來,醞釀已久的大雨開始下起來了。他離開窗戶朝客廳門走去,心裡默默念叨著:「抓緊享受眼前吧,將來的事,將來再去對付。」

    丁西平正要離開客廳上樓到自己房間去,看幾份帶回家的資料,只見陳媽領著一個身穿紫紅色雨衣的人走進來。那人雨帽未摘,門廳裡光線又暗,陡然間他竟辨認不出來者是誰。

    「西平,是我,不認識了嗎?」

    原來是繼珍,西平趕緊迎上去。

    「哎呀,你怎麼挑這麼個天氣出來?」

    繼珍一面脫雨衣,一面頓著腳上的雨水,大聲說:「不挑個這樣的星期天,也見不著你這個大忙人啊!你看,我不是趕在大雨前面了嗎?我贏啦!」

    「你呀,還是這麼任性。」西平接過她的雨衣,把它交給陳媽,一面就把繼珍往客廳裡讓。

    繼珍一進客廳,稍稍環顧,首先就跑到丁皓身邊,親熱地說:「爺爺,好久沒來看望您老人家,身體可好?」

    丁皓瞇起眼睛,伸出手去,說道:「是繼珍嗎?這麼早出來,沒被雨淋著吧?」

    繼珍又湊近丁皓,放大聲音說:「爺爺你身體可好?」

    丁皓連連點頭:「好,好。你父親和哥哥都好嗎?」

    「都好。爸爸成天瞎忙,叨咕了幾次說要來看你老人家,可就是沒時間。」

    「繼珍姐姐,早。」珊珊插了個空,叫了一聲。

    「唷,珊珊真用功,這麼早就在唸書啦!」

    繼珍俯下身去,吻了吻珊珊的額頭,又從小皮包裡拿出一大塊巧克力,塞在珊珊手中。這才把臉轉向白蕙。

    白蕙朝她友善地點點頭,輕輕地說了句:「繼珍小姐,早啊!」

    只聽繼珍語調誇張地寒暄道;「哦,白小姐,早就聽我哥哥說,你在這裡當家庭教師。怎麼好久沒去我家玩?學校早放假了吧?最近好嗎?」

    說著又後退一步,作細細打量白蕙狀,像是新發現似地叫道:「喲,白小姐,你真是越來越漂亮啦!」

    繼珍只顧嘰嘰喳喳地說著,沒有人能插上嘴。好在繼珍雖然提出不少問題,倒也並不見得要人家回答。

    西平陪繼珍回客廳後,不便馬上離去,便仍站到那扇落地鋼窗面前,隔著關緊的窗戶,欣賞傾盆而下的夏日豪雨。

    陳媽端著一杯新泡的茶進來,並請繼珍坐下。但她沒有坐。她放下小皮包,走到西平站立的窗旁,故意裝出不滿的樣子說:「西平,你怎麼不理人哪?」

    西平轉過身來,笑道:「哪裡。我在等你的寒暄完畢呀。來,請坐。」

    於是他倆便就近坐了下來。陳媽把那杯熱茶給繼珍端來放在茶几上,然後退了下去。

    西平正想詢問繼宗近來的情況,因為他們也已多日不見,而且昨天白蕙失約,不知繼宗會怎樣。但他還沒有說話,繼珍先開口了。她雖然把聲音放輕,但怨艾之意是明顯的:「你什麼時候學會保密了?回上海這麼多天,也不告訴我一聲。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也才回來不久,」西平解釋道,「而且,公司裡事太多,你知道,我爸爸又不在。改天我是要去你家的。」

    「得了,我是和你逗著玩的。」繼珍把嘴一撇,「都知道你是個大忙人。」

    西平指著繼珍的鼻子,笑道:「你真是人長大了,嘴也變得更尖啦,得讓繼宗好好管管你!」

    這是兩句多麼普通的話。可是人類的語言竟有著如此神奇的法力。就這兩句話,使他們倆都想起了孩提時代的相處。那時候,每當繼珍撒嬌耍賴,西平大概沒有少講過這一類話,繼宗也沒有少當過和事佬。

    一陣暖流從繼珍心中流過:西平畢竟還是西平。禁不住朝白蕙那邊投去一瞥,見他們三人並不注意這邊,便把身子朝西平挪了挪,關切地問:「方阿姨在巴黎好嗎?我可真想她。

    「媽媽很好。」

    「他們那個揭幕典禮一定會搞得很隆重。對了,你看過《申報》上的新聞沒有?那上面詳細報道了籌備情況。」繼珍邊說邊拿過小皮包。

    「你看這,」繼珍從她的小皮包裡掏出一張報紙,遞給西平,「這上面說,下周的揭幕儀式,法國的商業部長都可能出席呢。你看,這裡還特別說到方丹阿姨……」

    西平其實看過這張報紙。他知道那上面把他媽媽讚美了一番,說她風度如何之好,法語如何之純正,不愧是清朝老外交官的孫女兒等等。但他今天不願掃繼珍的興,便一面隨意瀏覽著,一面附和道:「哦,媽媽在巴黎確實很出風頭。」

    「報上也提到你,」繼珍笑吟吟地,「說是丁家大少爺,法國留學生,拿過雙學位,丁氏產業的唯一繼承人,幹事有魄力,可以預見是未來國際商業界的鉅子。真把你吹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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