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華甄
「是,是。」方清揚順從地點頭,看著老夫人終於消失在花園外,才走到依然坐在地上的三個女孩身邊,心緒紊亂地看著受了傷的她們。
紅葉臉頰上有明顯的紅印,綠萼的一隻衣袖破了,蘭兒就更慘了,頭髮散了,背上沾著煙灰,雙肘有傷痕,耳根至頸子間長長一條紅印延伸到衣領內……
唉,看來她挨打最多。這個讓人擔心的女孩!
他無聲地歎息著,勸道:「老夫人身體不好,妳就多擔待點……」
蘭兒心裡的氣被他的話激起,她仰起臉,將心裡的憤怒和委屈全都發洩到他身上:「她身體不好?可是她氣壯如牛!她可以殺死紅眼睛,可以用煙袋砸斷我的脊柱,可以用板子打人不手軟。她身體不好,這就是你為她尋到的托辭?」
「蘭兒,先回去……」
見她情緒激動,方清揚此刻不想與她多說,伸手想拉她,可是被她一掌拍開。哽咽地說:「我要我的紅眼睛!你們還我紅眼睛!還我的紅眼睛!」
方清揚將她腿上的兔子抱起來,探了探牠的腹部,狐疑地看了看依然站在近處的亞仙。「這兔子根本沒有死,怎麼回事?」
亞仙道:「牠本來就沒有死。」
「沒有死?」蘭兒不鬧了,急切地問。「那牠怎麼突然間就不動了呢?」
亞仙說:「我只是用迷藥將牠迷昏了,不然妳還要把這裡鬧成什麼樣子?」
「哼,原來是妳把牠弄成這樣!快給牠解藥!」蘭兒不理睬她的責怪,生氣地命令道。畢竟出身豪門,雖然寄人籬下但小姐架式依然十足,加上此刻她一心只想救兔子,語氣自然凌厲。
亞仙一愣,隨即提出條件。「妳先跟老夫人認錯。」
「絕不!」蘭兒將臉一扭,拒絕道:「她用煙袋、板子打我,妳看——」她毫無顧忌地拉下自己的衣領,露出纖細白皙的頸子至肩背處大片深紅色的傷痕。「挨打的是我,憑什麼我還要道歉?」
「給兔子解藥!」方清揚一把將蘭兒的衣領拉好,口氣冷淡急躁地說。
聽他語氣異樣,亞仙也不敢頂撞,將一粒藥丸塞進兔子口中。「一個時辰後牠自會醒來。」
「這麼久?」蘭兒心裡擔心,但沒說出口。她抱起兔子想站起來,可是腿一軟差點又跪了回去。綠萼、紅葉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方清揚一把抱起蘭兒,對柱子兄弟說:「你倆照顧她們。」
於是幾個人往日新院走去。
站在花園裡的亞仙看著那個俊挺的男人抱著他淘氣的表妹離去,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回頭看看眼前一片狼藉的花園,她冷哼一聲,走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有麻煩了?」走在路上,蘭兒問方清揚。
「管家趕去告訴我的。」方清揚低沉的回答。
蘭兒偎在他懷裡,無心地說:「你要是再不來,我肯定會被她打死。」
方清揚一聽,眉心緊皺地說:「妳以後不要再忤逆老夫人,順著她點,不然吃虧受苦的還是妳。」
「你就是因為害怕吃虧受苦,才這麼順從她嗎?」蘭兒抬眼看著他。
方清揚低頭看看她,沒有說話。
蘭兒也不再問,但心裡認定是這樣的沒錯。
跨入日新院,方清揚問她:「妳生氣嗎?」
「當然生氣!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打過我。」蘭兒將兔子先送回籠子,對方清揚說:「可惜另外兩隻灰兔都不見了。」
「沒關係,我還會送給妳。」他的話安撫了她受創的心。
進門後,方清揚將一小罐藥交給綠萼,要她替蘭兒,也替自己和紅葉抹上。
現在正是收糧入倉的季節,莊裡莊外的事情特別多,他實在無法常陪在蘭兒身邊,可是又不放心她,只好交代下人們多留心她,如有狀況要即刻通知他。
從這件事後,莊裡的人們都知道了表小姐在莊主心目中的份量,於是對她都格外小心。
幾天後,蘭兒挨打的傷痕都消失了,人也顯得氣色紅潤,容光煥發。
早上,她站在窗前看著一行行南歸的大雁,心想冬天到了,連燕雀都知道要回家了。不知根子在哪裡?是否尋得姊姊們的消息?
方清揚近來很忙,幾乎都見不到面,不過他很守信用,他的窗戶總是開著的。夜裡只要她不想睡,就會在這裡等他,看到他回房,和他說幾句話才能安心去睡。
想到方清揚,蘭兒心裡總是很開心。他除了略顯軟弱外,真是個能幹又好脾氣的男人,如果她真有這樣一個疼她寵她的表哥該多好啊,如果她永遠不要離開他該多好——哦,不,還是要離開的。她馬上糾正自己。不僅為了回家與姊姊們團圓,還為了他那個母老虎似的繼母。
想到那個脾氣暴躁又挑剔的女人,蘭兒就受不了。她不能理解,那個女人對人那麼凶,又不講理,身為一莊之主的方清揚,幹嘛非得那麼順從呢?真夠膽小的!
算了,不管他們的事了,反正等根子帶來姊姊們的消息,她就會離開與姊姊們快樂地住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就像以前一樣。
於是她帶著綠萼、紅葉到莊外遊玩。
田地裡的莊稼早已收割完畢,顯得空寂蕭條,打麥場上圓鼓鼓的草垛,經過了一番又一番的曝曬分揀,稻粒麥粒都進了倉。辛勤勞動一年的農人們總算得到少有的空閒可以喘口氣了,可是家道差的又被交租、籌錢的煩惱所困擾。
走出莊外,蘭兒看到車推、肩擔的農人絡繹不絕地往山莊的側院走去,又空著手出來,不由好奇的拉著丫鬟跟隨人流進了那道門。
她看到老夫人坐在院內一張大方桌後抽著煙,賬房先生手持算盤站在她身邊報著數,而那個用藥迷暈紅眼睛的亞仙也在那裡,似乎正在記帳。幾個夥計在忙著秤佃農交上的穀物,還有人檢查袋裡的糧食。
「哦,原來是交租的佃農。」看著四周的情形,蘭兒明白了。
不過她也對亞仙的身份感到好奇。她是方清揚的什麼人?看起來她也是住在莊裡的,而且似乎很得老夫人信任。
就在她皺著眉頭站在角落觀察亞仙時,紅葉湊在她身邊小聲地說:「小姐,聽說陳亞仙是這一帶最有才華的美女,識字會算帳又能給人看病,是老夫人的大夫,還是賬房的幫手,好多男人都中意她,可是她從來不理那些男人呢。」
「是嗎?」蘭兒不由多看了亞仙幾眼,這個總是冷冰冰的女孩是有幾分姿色,但還算不上美麗。當然,從小生長在美女身邊的她,光二姊鳳兒就已經養刁了她的眼,再美的女子也很難入她的眼了。
「走吧,我們還是出去看看。」蘭兒轉身出門,紅葉綠萼趕緊跟上。
山坡下的車道邊停放著一輛兩輪平板車,一個女子坐在車頭長吁短歎,在車子周圍有幾個瘦弱的女孩,她們每個人臉上都寫滿哀淒的神色。
「大嬸,是來交租嗎?」走過她們身邊時,蘭兒忍不住開口問。
女人抬頭看著她,認出她就是方家的表小姐時,趕緊起身答道:「是……」
聽她口氣猶豫,又見她的車頭向下,蘭兒又問:「人家交租都往坡上走,妳怎麼反倒往回走呢?」
女人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沒說,似有難言之隱。她身邊那個年紀最大的女孩低聲說:「我們交不出糧,莊裡要收回地……」
「唉,地收了,我們怎麼活呢?」那個女人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蘭兒走到她身邊,關心地問:「那妳們車上拉著的是什麼?」
「是棉花,紡線……」女人打開其中一個袋口,讓她們看。「自從我男人不能下地後,我們的地裡就不出莊稼只出棉,莊裡又不收棉花……」女人說著又哭了。
聽她說得辛酸,又看看她身邊那幾個衣著襤褸,面色不佳的女孩,蘭兒心有不忍地問:「妳可以帶我去妳家看看嗎?也許我可以幫助妳。」
聽她說可以幫忙,女人連連點頭,站起身拉著車子領她們往坡下走。
第四章
路上蘭兒知道了這個女人因丈夫姓劉,人稱劉二嬸,家在南面村角。
在她家裡,蘭兒看到了下肢癱瘓的劉二叔和他們的長女大花,這個與蘭兒同齡的女孩看起來卻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而她家的木棚裡,是一麻袋一麻袋去了籽的棉花粗線。
最令蘭兒驚訝的,是他們家裡居然有鐵鋌、彈弓、紡車、織機等,這些在江南最好的紡織坊裡也算是很不錯的紡織工具。
「你們有這麼好的工具,為何不織布賣錢呢?」蘭兒納悶地問。
「唉,試過,可是我們的布沒人要買,往年總有人來買棉花還能換點錢,可是今年棉花豐收,誰還稀罕……」劉二嬸說著,擦拭著那些設備,指著男人說:「他手巧,只要看了就會做,可是都怨我太笨,織不出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