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湍梓
就是這一句話,讓陸映啞加快腳步,走回房間開始整理衣物。
龔慎夢曾經說過,她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麼也沒有了。但他錯了,她還有小木偶,還有一顆曾經溫熱但如今已冷卻的心。
輕輕握住十一年前他送給她的小木偶,陸映啞怔然的眼神一如她迷惘的心。她能去哪裡呢?
何處才是她的容身之再為忽地,幾分鐘前的影像閃過她的面前,幫助她下定決心。
是該走了,再留下去只會鬧笑話。
她毅然決然的起身,離開陸家的大門時,手上只提著簡單的行李和龔慎夢送她的小木偶。
沒有人關心她何時離開,要到哪裡去,只有猛烈刺眼的陽光悄悄照射她的肩,灼傷她的眼。
好強烈的陽光,她都快看不清來車的方向了。
陸映啞舉起握有木偶的那隻手,試著擋住刺眼的陽光,未料木偶竟然鬆掉,一聲不響地從她的手中掉落,滾至大馬路邊後又一直滾,越滾越遠。
她毫不遲疑的跟上去,也不管這個舉動有多危險。木偶是她的所有,是她珍藏的記憶,誰也不能奪走它,誰也不能傷害它。
好不容易,她終於追上滾動的木偶,緊緊的將它壓在心口
鬆了一口氣。她才剛要轉身走回人行道時,前方忽然轉進一輛轎車,對著她拚命按喇叭。
陸映啞渾身僵住,腳底好像生根似的動也動不了。在她的腦海深處竟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她能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似乎也不算太壞,至少她可以不必再面對龔慎夢那一張教她又愛又恨的容?,讓她遊走於愛與不愛的邊緣……強烈的撞擊跟著襲來,將她高高的舉起,又重重的放下,改變她的思緒。
或者,如果能夠從此忘掉一切,那也不錯。忘掉他們緊緊相依的年輕面孔,忘掉他們相互嘲諷的滄桑面容,讓思想空白,讓愛恨回歸自然,將所有的往事一併忘掉,連同龔慎夢那令人心碎的名字……「糟了,撞到人了!」說話的人似乎就是車主。
忘掉吧,把一切都忘掉吧!
「快送醫院!」
她感到有人?起她的身體,放入狹小的車廂內,接著發動引擎。
她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要了,她要忘掉一切……陸映啞失去意識,也失去全身的力氣,隨周圍的人擺佈。
但無論旁人再怎麼努力,卻始終扒不開她緊握住的右拳和其中的小木偶──那一顆始終如一的初戀之心。???她的頭好痛,身體和頭骨之間似乎連不起來,思緒漫遊在宇宙之中,穿梭在相隔遙遠的星球間觀看地球,一時難以降落。
這是哪裡?她的腦子為何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呢?
陸映啞倏地睜開眼睛,被這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感嚇醒。
「這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地方?」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會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旁還多了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人。
「這裡是醫院。」那個顯然是護士的女人說道。「你出車禍被人送來急救,而且已經昏迷兩天了,我們還以為你會熬不過去,不過幸好現在醒了,你的丈夫一定會很高興,他很擔心呢!」
丈夫?她已經結婚了?
陸映啞直直瞪著白色的床單,怎麼也想不出任何有關於自己的事情。
她是誰?她的丈夫又是誰?為什麼每當她想起這個名詞時,她會有一種受傷的感覺,好像她永遠都不想再碰觸似的?
「我的木偶呢?」她驚惶失措地提起她唯一還記得的東西,惶恐得無以復加。
「我的小木偶呢?!」她捉住護士追問,深怕它不見了。
「冷靜下來,不要緊張。」護士拚命安慰。「小木偶被你丈夫拿去了,他會好好替你保管,你不必擔心。」
又是她的丈夫,她根本不記得他是誰,她連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昏倒前最後一個信念--她不能讓別人拿走她的小木偶,其餘的全部忘掉。
「我沒有丈夫。」她難過的搖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從什麼地方來,我怎麼可能記得他?」這不確定的感覺該死的令人感到恐懼,卻無法避開。
「你……」護士嚇了一跳,臉色蒼白。「你真的不知道誰?」她愣愣的看著陸映啞,發現她臉上淨是驚慌的表情,就和小女孩一樣無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陸映啞捧著發疼的頭大叫。
「我只知道你們拿走了我的小木偶,快把它還給我!」她才不管她有沒有丈夫,她只要她的小木偶。
糟了,醫生說過她可能傷到頭,沒想到她居然失憶了。護士暗忖。
「你等著,不要亂動,我去叫醫生過來。」護士也亂了,連忙衝出去找陸映啞的主治大夫,告訴他這個消息。
「我的木偶……快還給我……」在病房裡的陸映啞才不管護士的囑咐,一骨碌的爬下床尋找龔慎夢送給她的木偶,一面找一面哭。
五分鐘後,醫生衝了進來,而她也整整找了五分鐘。
「木偶……木偶不見了。」她抓住醫生的白袍猛哭,樣子就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惹人心疼。
「別緊張,它不是不見,只是被你丈夫拿去了,等他進來就會還你。」醫生盡可能的安慰她,並試著分析她的病情。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醫生問。
她搖頭,只想找回她的小木偶。
「那麼,你還記得什麼?」醫生再問。
「小木偶,我記得我的小木偶。」提及它讓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除此之外呢?」看來她沒有大伙想像中幸運,原本以為她可能只是輕微腦震盪,沒想到她還是傷了頭部,而且傷得不輕。
「除此之外?」儘管她很努力回想,但就是想不出來。
「我想不起來。」她照實回答。「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除了木偶以外什麼都忘光了,那木偶對她一定很重要,否則不會連昏倒了都還抓住木偶不放。
「你為什麼一定要找到木偶,那木偶對你很重要嗎?」醫生再探,想辦法找出失憶的關鍵。
木偶很重要嗎?當然重要了!那是她的生命,藏有畢生最美好的回憶……問題是,那些回憶是什麼?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些珍貴的回憶怎麼還可能在?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忘了那些回憶,那對她很重要啊!
「別問我,只要木偶還給我!」她困惑的搖頭,抓住醫生的袍子一直逼問木偶的下落。
「等一等。」醫生只得和她拔河。「你先不要激動,等你先生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
龔慎夢粗啞的聲音適時介入救了醫生一命。醫生一臉無奈的看著龔慎夢和他身邊的關以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陸映啞激動的手臂拉下來。
「尊夫人醒了。」醫生鬆了一口氣。「不過她一醒就急著找她的木偶,我正在解釋木偶不在我手裡。」
「哦?」龔慎夢沉下臉看著和醫生拉扯的陸映啞,一臉不快。
「你還好嗎?」他打量著她,極?不悅她陌生的眼神,她看起來糟得像鬼。
「不……不要碰我!」她打掉他伸出去的手臂,躲在醫生的背後發抖。
「我不認識你,你憑什麼碰我?」還那樣看她,彷彿他們很熟似的,噁心死了。
「你說什麼?」龔慎夢瞇起眼睛,隔著醫生瞪著她。
「我說我不認識你,你離我遠一點!」對,最好是離她遠遠的,他只會弄傷她的心。
「你……」龔慎夢氣得七竅生煙。「你在裝什麼瘋賣什麼傻,你會不認識我?」
「我本來就不認識你!」她還是閃躲。
「胡扯。」他非搖醒她不可。
「請等一下,龔先生。」醫生連忙開口,以免龔慎夢對他身後的病人施暴。「尊夫人說的是真的,她是真的不認識你,因為她失去記憶了。」
龔慎夢的動作立即在這句話下收回,原本他打算繞過去抓她。
「你說什麼鬼話?」他瞪著醫生,懷疑他是不是瘋了。
「是真的,龔先生。」醫生無可奈何的吐實。「尊夫人已經不記得任何事了,我猜是因為撞擊傷了頭部的關係,所以才導致尊夫人暫時失去記憶。」
她失去記憶了,這怎麼可能?
「其實你也不必太過於沮喪,也許尊夫人很快就會恢復記憶也說不定。」任何事都有可能。
「話說回來,她能平平安安的回到你身邊,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你又何必太過計較?」
她能奇?式的沒有任何外傷,的確讓人感到驚喜和意外,回想得知她沒大礙的當時,他還差點跪下來感謝上帝的仁慈,謝謝筣沒有帶走她。
但忘了他?
龔慎夢茫然的看著躲在醫生身後的陸映啞,她也茫然的回望著他,眼裡多了些害怕。
她不但忘了他,還把他當毒蛇猛獸一般對待,教他如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