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香菱
「那也無所謂,屆時我會找楚濂把你這兩年吃的、用的、穿的,全部連本帶利要回來。」他倒挺樂觀,無論什麼情況都有一套美好的解讀方式。
「假使他兩年後已經結婚生子,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呢?」人財兩失,看他還樂不樂觀得起來。栗約農瞅著他,發現他笑得益發得意。
「我巴不得有那麼一天,將你完完全全據為己有。」他眼裡散發出一抹幽詭的邪意,令她倏然顫慄。
「你——」栗約農呼吸一窒。
他忽地傾向前,在她光滑額心吻了一下。
「這也是……兄妹之情?」
「當然,你也可以有不同的體認。」愛德華會笑的嘴角永遠繚繞著春風。「來吧,把早餐吃了,我們九點得趕到醫院做復健。」
栗約農一聽到復健兩字就煩死了。「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我想留在家裡好好欣賞你的畫作,住進來好多天,一直都沒機會。」
「你喜歡畫?」他吃驚的表情,似乎在說你也懂畫?」
她晶瞳一亮,「成為畫家是我這一生永遠不放棄的目標。」
「此話當真?」
「我有什麼理由需要騙你?」八成是她的長相出問題,一個小太妹當然不會給人具正面意義的聯想。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嬌嬌女,像方可欣那類目空一切的富家千金。」
「你認得她?」她的心情從谷底繼續向幽冥地府逼近。
「誰不認得她?楚濂身旁最矯情造作,卻是最張牙舞爪的部屬。」愛德華跟她有仇似的,說得咬牙切齒。「哦,我懂了,你篤定是吃了她的排頭,才會氣得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也不全然是。」人家刀才拔出一半,她就急著應聲倒地,一切只能怪她太沒用,怨不得方可欣。
「有一半是就該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愛德華叉了一塊培根送入她口中,接著把溫熱的鮮奶遞給她,才又道:「讓我想個法子,替你出出怨氣。」
「不用了,我只希望——」
「希望成為畫家?」他很快地接口,「沒問題,名師必出高徒。」
「你願意教我?」她不知道有多久沒笑得這麼開心。
她嫣然無瑕的笑顏望進愛德華眼底,不覺心中一蕩。
「若不嫌棄,我義不容辭。」
「呵,謝謝你,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她忘情地抱住他,渾然沒注意到他驀然欣喜的面孔潛藏著柔情。
第九章
台北的十月天,已經有濃濃的秋意。早晨的溫度仍底,不多披一件薄外套就容易噴嚏連連。
楚雄剛一向天猶濛濛亮就起床到陽明山上練拳,楚夫人則是個夜貓子,非到日上三竿才醒來。夫妻倆由於作息習慣不同,早些年就分床睡,這一、兩年更是連房間都分開來。
昨晚臨睡前,接到一通來自?桐的電話,令他一整夜都無法入眠。楚濂把栗母的女兒搞丟,現在人家找上門來要人,看似平常不過的事,對他而言卻有深重的意義。
多少年了?要不是為了約農,她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和他聯絡。
楚雄剛拉開床頭的櫃子,從最下層取出一隻朱漆斑駁的木盒,裡頭收藏數十張他年少時和栗母的合影。
站在他身旁,狀似小鳥依人的女孩,臉上染上淡淡的霞暉,長及腰際的長髮,望上去簡直美艷不可方物。那年她才幾歲……
這時有人來敲他的房門,他沒察覺,再敲了兩聲後,來人輕輕轉動門把,一束光亮趁勢潛進房中。
他猛然回眸,只見白秀俐站在門口,眼光瞟向他攤在桌上的照片,然後一言不發,轉身甩上大門。
不像從前那樣驚惶失措,他這回沒追出去,只呆愣愣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望著照片中的人兒出神。
須臾,又有人進來,這回是他的女兒楚若。
「奶奶要你下樓去,有話找你談。」楚若是楚家三個孩子中,唯一知道她父母和栗母過去那一段往事的人。「這些照片我先幫你收著,免得——」她才伸出手,即被楚雄剛一把拂開。
「不要碰我的東西,誰都不許碰這些照片!」他反應過度地把相片全數掃進抽屜裡,重重的推上門。
※
大廳上,白秀俐和甫回台灣的楚奶奶嚴肅地等著楚雄剛。他走過去,眼光定定望著妻子的臉,那張精心化過妝的臉像一張精雕細琢的面具,好看得不像真正的血肉之軀。
兩人間飄出一股寒意,眼光像吐舌信般互相攻擊,他彷彿可以預見白秀俐將當著兒女的面,吐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話來醜化他,甚至不惜借母親之力來要脅他,只因為他仍念念不忘初戀的情人。
「我今天就趕到香港,幫楚濂把栗家的女兒找回來。」他盡可能以平靜的口氣說著。
「哼,明明是那小太妹勾引我們楚濂後,又不知跑到哪裡鬼混,她居然還有臉找上門來。」白秀俐把嘴一撇、眉頭一皺,傲然調整眼光,瞟向大廳的另一邊。
「事情沒弄清楚以前,不要亂猜測。」他見妻子的聲量愈來愈大,他感到極度不耐煩。
「我說錯了嗎?有其母必有其女,當初要不是她那不要臉的媽媽,我——」話一出口白秀俐就後悔了,因為她還要這個婚姻,扯出舊帳根本於是無補,還很可能惹惱楚雄剛。
「三十年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坐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楚奶奶不高興地出言制止,「我們現在談的是楚濂和約農的婚事。」
「我不贊成。」白秀俐斷然反對。
「反對得這麼快,也就是沒把我的意見放在眼裡嘍?」楚奶奶說起話來不疾不徐,卻充滿難以言喻的威嚴。
「不是的,媽,你明知道那姓栗的是個壞女孩,沒進我們楚家之前就已經把楚濂弄成這個樣子,一旦讓她成了楚家的媳婦,豈不是要天天雞飛狗跳?」
「我倒願意相信楚濂的選擇,這孩子從來不叫我操心,他會神魂顛倒成這樣,必定是約農那女孩有值得他愛戀的理由。」說著,她呵呵地笑起來。
「媽,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剛剛你不是答應要幫我主持公道嗎?」早知道她這麼「老番顛」,就不把她搬出來坐鎮。
「我是要幫你,但沒說要置我未來的孫媳婦於不顧啊。」楚姐姐抬頭盯著楚雄剛,道:「把那些照片燒了吧,這就是人生,有些事不管你縱有一百二十個不願,也永難回頭,我們所能做的除了接受就是遺忘。」
「是的,媽。」母親的暗示他全然明白,只是心裡多少仍有丁點不捨。
「不止那件事,媽,」白秀俐刻意壓抑的聲量,一下子又高亢起來,「楚濂的婚事我們得從長計議。」
「他已經三十歲了,三十年來你看他交過任何女朋友嗎?我這把歲數,能抱曾孫子的機會不多,難不成你想讓楚家絕後?」楚奶奶被她煩得不得不撂下重話。
「當然不是,還有楚墨呀,雖然楚墨很……呃……」吊兒郎當,頹廢放蕩,而且……算了,當她沒提。
「不是最好。楚濂的婚事就交給他自己去決定,我們只能從旁協助,千萬不要干預,我要你們透過各種關係,幫忙把栗家丫頭給找回來。」
「我們也要幫忙找人?」白秀俐眼珠子瞠得比銅鈴還大。「我就不懂可欣那孩子有什麼不好?論家世、學歷、長相、人品,哪樣不是上上之選?」
「可欣當然很好,但結婚和上市場買菜可大不相同,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懂得兩情相悅比任何外在條件都要來得重要。」楚奶奶語重心長的看她一眼,緩緩歎一口氣道:「以前我也曾經因一時糊塗,做了令人終生遺憾的事,這一次,我絕不讓舊事重演。」
她所指的白秀俐當然明白,她和楚雄剛錯誤的婚姻,就是老天爺給她最大的懲罰呀,她怎麼還能夠讓她的兒子重蹈她的覆轍?
但,要她接受情敵的女兒當自己的媳婦,叫她怎麼受得了?更糟糕的是,據說栗約農和她媽媽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既然你們這麼堅持,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不過,一旦栗約農嫁進梨園,我就搬出去。」眼不見為淨,這是她讓步的最底線。
「你打算住到哪裡去?」楚雄剛關切地問。多年夫妻下來,縱使沒有愛戀,但仍有情義。
「總能找到地方住吧。」連媽都陣前倒戈,她知道吵吵鬧鬧也地事無補,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省得到最後什麼都改變不了,徒然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不如陪我去環球旅行,你不是一直想到世界各地走走?」這招調虎離山是為了確保萬一,白秀俐火爆的個性他最瞭解,現在說好了,難保臨時又改變主意,大鬧一場。將她帶走,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以後再回來,才不會又造成另一個遺憾。
「你要帶我去旅行?」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嗎?她以不置信的眼光睨向楚雄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