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香菱
「麻煩你幫我去拿一個冰枕,謝謝。」愛德華故意支開她,免得她聒噪個沒完沒了。
「哦,好,好好,沒問題。」
「請順便將房門帶上。」
待看護一出去,房裡一下子靜得只剩尷尬兩字可形容。
「被我撞傷的是你?」這世界可真小,栗約農汗顏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她真誠的道歉,「對不起,我真是該死,你的醫藥費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關於這個,我一點也不擔心,就算你要賴帳,我也可以找楚濂要呀。」
「不,請千萬不要通知他。」不告而別已經很不應該了,還讓他為這種事操心,豈不是罪該死?
「你們吵架了嗎?」愛德華饒富深意地望著她。
「不,我們只是……有些問題需要解決。」她和愛德華雖然有緣撞在一起,但畢竟仍屬初相識,還是保留一點比較好。
「例如呢?」他有意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們別談這個好嗎?你的傷勢怎麼樣了?要不要緊?」說來真是羞愧,她並非真關心他的傷勢,只不過想趕快知道要賠多少錢,好有個心理準備。
「我不要緊,倒是你。」
「我怎麼樣?」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
愛德華猶豫一下才道:「醫生說因為膝蓋的筋骨被碎玻璃嚴重割裂,癒合後恐怕還得再做兩年的復健。」他說這話時,兩眼緊盯著她的臉,小心注意她臉上神情的改變。
「嗄?!」栗約農原已蒼白的小臉,霎時一陣灰敗。「兩年?我哪有時間和金錢?我……」忽爾眼前一黑,她暈眩得快支持不住。
「你怎麼了?要不要叫醫護人員?」愛德華見她臉色有異,忙移過去扶住她。
※
小樓內,夕陽斜斜地射進臥房一隅,將裡頭怔忡佇立的人影拉得好長。
這兩天楚濂因瘋狂的四處找尋栗約農的下落,故錯過報紙社會版新聞,關於那件車禍的報導。
他心煩得出神,七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香港就這麼丁點大,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平空消失,這當中肯定有什麼地方出岔子。
他起身踱至面海的窗前,日頭已傾斜至地平線的另一端,繽紛的雲彩迤邐了半片天際。
每當他仰望莽闊幽深的蒼穹,總是禁不住一陣椎心的疼楚。約農啊約農,你一個孤零零的女孩,身上僅僅帶著杜艼給的三千元港幣,能熬得了多久?為什麼你總是有這種狀況外的演出?是因為對我的信任度不夠,還是……
楚濂不知想到什麼,陡地雷霆大怒,兩眼著火般地衝出房門,大聲叫出方可欣和杜艼,聲音抖顫。
「是你們兩個串通好,蓄意趕她走對不對?」
「你在說什麼?我連她的面都沒見著,怎麼趕她走?」方可欣這幾天已經受夠他的暴跳如雷,她口氣中透著委屈的啜泣聲。
「楚濂,冷靜點,也許她——」杜艼也快被他逼瘋,台北方面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自己回去處理,而這位大老闆居然放著幾十億的生意不做,強迫必須留下來幫他找未婚妻。
「沒有也許,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找,找不到人就別回來。」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我又不知道她躲到哪裡去。」他對付女人向來如探囊取物,栗約農除外,這小瘟神從不按牌理出牌,還是敬而遠之比較省心省力。
「鬼扯,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推托之詞?你敢說她的離去沒有你推波助瀾?」楚濂震怒交加,只差沒衝過去把杜艼的脖子扭下來。
「喂,我這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好心給雷親!這是什麼世界?
「他要我們找,我們就去找吧,別多說了。」方可欣見過楚濂發怒過一百次,沒有一次像這回驚人且可怕。
原本她是很高興輕輕鬆鬆幹掉一個頭號情敵,但這會她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並且整日提心吊膽,害怕楚濂會控制不住沖天怒火,把她給亂刀砍成肉泥。
「去哪裡找?香港雖然不大,但若是存心要躲一個人,就算找上一輩子也不見得找得到。」
「很好,你已經準備好賠上一輩子了。」楚濂從玄關處的衣架上拎起外衣套上,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你上哪裡去?什麼時候回來?喂,喂!」方可欣和杜艼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接手他留下來的不可能任務。
「完了,我這一生就要毀在你手裡了。」杜艼跌進沙發裡,欲哭無淚。
「不要搞錯對象,害你的是栗約農,跟我有什麼關係?」方可欣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楚濂命令她今天就必須回台北上班,所以原先希望能在眾人之前找到栗約農,跟栗約農分析成為楚家媳婦的困難和利害關係,但現在恐怕沒機會。
任誰也沒想到,楚濂一投入感情,竟是如此癡狂執著,看到他這副模樣,實在令人又氣又恨,她哪一點比不上栗約農?那小太妹甚至還只是國中畢業,要學歷沒學歷,要家世沒家世。
「到現在你猶執迷不悟?」杜艼哼聲兼白眼,表達心中的不滿,「這場爭奪戰,你已經徹底慘敗,從今天開始你最好每天吃齋念佛,求神明保佑楚濂早日找到栗約農,否則天若是塌下來,第一個被壓得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你。」
「鬼扯,我不信我會敗給一個傻兮兮的黃毛丫頭。」她可利用的人事物還多著呢,楚奶奶只是先驅部隊而已。
「人家哪裡傻了?」
「你難道不知道她只有國中畢業。」提到這一點她就滿臉的不屑。
「國中畢業就一定不聰明?你這是哪門子邏輯?王永慶還只有國小程度呢!不要老擺著系出名校的優越感,當心人老珠黃時,還獨守寂寞空閨,連一個好朋友都維繫不了。」
杜艼很早以前就對她很感冒,一樣都是留美的碩士,方可欣就老愛現出高人一等的臭屁樣,開口閉口我們哈佛怎樣又怎樣,噁心巴拉!
「我本來就很優秀,為什麼要自貶身份?」她抬高下巴,兩眼斜睨杜艼,「你看著吧,楚家媳婦遲早是非我莫屬。」
「了不起,」他懶懶的打一個哈欠,「你除了吹牛皮之外,還挺會做白日夢的。」
※
愛德華得知栗約農和楚濂之間的部分情形之後,提議她不妨先到他位於尖沙咀的畫室落腳。根據他的說法是,橫豎他一個人住也亂寂寞的,多個伴也好談談天,充實生活。
他是個成名的畫家,想當然耳住的地方也充滿藝術家的氣息,在這樓中樓的住宅中,全部以歐洲哥德式的歲月作為裝潢的主架構,連裡頭用的沙發、餐桌、書架……無一不是洋溢著西方文明的色彩。
愛德華給她一間可以俯瞰香港美麗夜景的房間,讓她得以在不受任何打擾下,安心養病。
他還透過自己廣大的人脈關係,將她留在香港,不用簽證的期限一到,就必須回台灣。
而每日三餐,若是有空,他就親自為她煲湯,烤意大利面,太忙的話,就叫幫傭打理,可說是體貼倍至。可她卻整日愁眉深鎖,感覺像在數日之間從少不更事的少女,蛻變成為一名歷經滄桑的老女人。
多麼落魄的小太妹!
栗約農看著前方鏡中清楚照映出她會在輪椅上頹廢、沮喪、可憐兮兮的尊容。
有太妹這項「前科」已經讓她快成為眾人眼中的黑五類,現在兩條腿又不良於行,想嫁進楚家幾乎是不可能,假使兩年的復健不能使她完全恢復原樣,那麼她和楚濂之間的戀情就真的要劃上休止符。
憶起兩個多月前,興匆匆的隻身北上,希望能到台北闖出一番局面,而今竟淪落到香港這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心中實是五味雜陳,有說不出的苦澀。
「醒來很久了?」愛德華手中捧著盛滿豐美食物的托盤,嘴邊漾著迷人的笑靨,自房門口走進來。
這些日子,要不是承蒙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栗約農真不知道自己會落魄成什麼樣子。
「剛醒。」一看到他,她心中愧疚感便油然而生。「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後不必把早點送進來,太麻煩了。」
「一點也不麻煩。我喜歡享受這種全心全意疼愛一個人的感覺。」在家德華這位藝術家眼中,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他愛,包括人。剛開始栗約農頗不習慣他赤裸裸的情感表達方式,但現在已漸漸的接受,那只是他有別於常人的一種慣用語。
「我沒資格接受你這種禮遇,我……」
「又來了。」他把托盤擱在一張復古歐風的小型書桌上,走至她身畔,彎著身,迎著她的臉道:「我們不是說好了,暫時做兩年的異姓兄妹,這當中或以後感情得到昇華,則再考慮是否把楚濂踢到一邊涼快去,以便共效于飛,做一對快樂的神仙眷屬。」
他擠眉弄眼的把她逗得忍不住苦笑。「我擔心你會血本無歸。」她的心裡除了楚濂,不可能再容下任何人。原來愛的感覺必須在這樣痛苦無奈的情況下才特別容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