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香菱
「想吃點什麼?」楚濂慇勤地想幫她服務。
「我餓得可以吃下整條牛。」接過他遞上來的餐盤,她餓狼似地夾了小山丘一樣高的食物。
「慢慢來,不夠還可以再拿。」這種旁人視為餓死鬼投胎的舉動,看在他眼裡卻是天真得可愛。
「真的嗎?老闆不會加我們的錢?」她是標準的鄉下土包子,在栗母每個月僅僅一百五十元零用錢的嚴格控管下,連牛排都難得吃上兩回,更遑論吃Buffet了。
端著一大堆食物的她,選一個稍稍僻靜的角落,開心地大塊朵頤。
「我的樣子,一定讓你很丟臉。」如果和他兩心相屬,就意味著必須戴上假面具,矯揉造作,那她寧可回去當太妹,起碼自在些。
「不必在乎別人,要做你自己,我心愛的你。」發現她嘴角殘留著一抹奶油,他也不管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移近嘴巴,為她舔去。
幸虧來了一名自稱是某證券公司的副總裁找他到旁邊談話,栗約農才得以喘一口氣,好好祭祭她從早上被周曼菲搶去早點之後,就一直滴水未進的五臟廟。
栗約農的「膽大妄為」激怒場內一些標榜嚴守淑女風範的女性們,她們見楚濂已走開,故意站在離她不遠處,用恰到好處的聲量對她評頭論足。
「哼!是楚總裁的女伴又有什麼了不起?我看八成是伴遊女郎。」
「聽說台灣最近很流行這行業,只要有錢賺,再漂亮的小姐也肯自甘墮落。」
嗯,至少人家還誇讚她漂亮呢,等一下再發作好了。栗約農繼續面帶微笑,把盤裡最後一塊龍蝦塞進嘴巴。
「一點格調都沒有,說不定爸爸是拾荒的,媽媽也是……嘻嘻嘻……」
栗約農皺眉,沒想到身著凡賽斯套裝,自詡站在時代尖端的婦女,出言竟然比菜市場的歐巴桑還不如,正和她們身上所噴灑的「毒藥」、「鴉片」,和「魯莽」……等香水一樣,駭人聽聞。
「你嘲諷夠了沒?」周曼菲曼妙的身影像幽靈一樣,從眾人背後突地冒出來,立在眾人前面。「約農走,我們別理她們。」
「無所謂啦,不過是一群野狗在鬼叫而已。」栗約農心滿意足地擱下盤子兩手拍拍,臉上不見絲毫慍怒之色。
她這股不屑與之計較的氣度,反倒更令那些女性們氣得咬牙切齒。但衝著周曼菲的面,她們卻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周曼菲的凶悍遠近馳名。
「統統不許動,這是搶劫!」這聲呼喝的氣勢如石破天驚,震動所有在場人士。
隨著幾聲失控的尖叫,接著是警告性的兩次槍聲。
栗約農和大夥一樣,驚懼之餘,仍好奇的引頸眺望,想要知道究竟是哪條道士的匪徒,竟敢到這兒來搶劫。
「安靜,統統退到那邊的角落,我們不想傷人,除非逼不得已。」
這聲音好熟悉,栗約農不相信她所聽到的,顫然排開眾人,擠到最前方。
嗄?!這不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小海……
短短數日,異時異地重逢,居然是在這樣的境地,但願只是惡夢一場。
小海偷渡來到香港,他夥同兩名彪形大漢,戴著頭套,穿著黑色牛仔衣褲,一人手持一把黑星,站在距離栗約農僅僅兩公尺處。
栗約農的腦門轟然巨響,柔腸寸斷的望著小海,心裡一再吶喊著他的名字。小海,小海……
「挾持這個女的當人質,待會好脫身。」身材略胖的搶匪提議道。
「不,」小海一見栗約農也心下一驚,他心虛地別開眼,不敢觸及她寫滿譴責和問號的眼,「找別人,她……不適合。」他隨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周曼菲。
「呸!有本事你來抓老娘看看。」她天生辣子般的性子可是遠近馳名。
「你——」栗約農才要開口,忽被一隻大掌摀住嘴巴,強行攬入後方人群中。
「楚濂他——」天吶,誰來救救小海?他不能一錯再錯呀!
「別開口。」楚濂把她摟進懷裡,深恐那些搶匪獸性大發傷了她。
「不,」她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努力壓低嗓門道:「救救他,求你,求求你……」
小海和他的共犯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洗劫每一個人身上的金銀首飾和皮夾,待來到他們兩人身畔時,卻被楚濂一把擒住。
「回頭是岸。」楚濂勸諫的話聲在吵雜紛亂的廳堂上,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少貓器耗子。」小海並不打算放過他,也不能放過他,只有一視同仁,他才不會連累到栗約農。
這場搶劫行動,前後只花了三分鐘不到,三名搶匪得逞後選擇左側的出口,準備逃逸而去。
「站住!我們是香港警察。」隨後哨聲摻雜著警鈴聲大作,讓原本已經夠混亂的現場完全脫序。
第七章
由於警方火速趕到,小海和他的同伴馬上擠入人群中,趁著紛亂的當口,各自逃生。
眼看著他們逃的機會非常渺茫,栗約農急得就快魂飛魄散,「楚濂!」
楚濂一如木樁釘在原地,兩瞳炯炯,氣勢磅礡地瞪著小海,右手已下意識的擒住他的手腕,說時遲那時快,小海因一時情急竟抓住栗約農當擋箭牌。
此舉令膽子較小的女士們禁不住低呼。
「是男人的話,就放了她。」楚濂凌厲的眼,彷彿恨不得一槍斃了他。
「別逼我。」小海低頭對栗約農道:「對不起約農,今晚你務必要救我。」
「不要廢話了,快點押著我衝出去。」她是最講義氣的,這點「小忙」算得了什麼?
「大恩不言謝,我……會還你的。」小海才向前挪動一步,背後即被一管硬物抵住。
「你這個混帳,看看前面圍了多少警察,你會害死她的。」楚濂說得激憤,幾乎要欺到他身上,和他一決生死。「放了她,像個真正的男人,敢做敢當。」
小海一時陷入兩難,走是不走?生死關頭,朋友情義,哪一條才是他該走的路?
豆大的汗水從他兩鬢急流而下,臉色是鐵灰般的慘白。窮途末路了嗎?
「小海,你還在猶豫什麼?快走啊!」栗約農氣死他的婆婆媽媽、不幹不脆。
「要證明你是孬種很容易,靠女人也——」楚濂譏誚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即被他忿忿地搶白。
「放你媽個屁!你以為這世上就只有你愛她嗎?滾!」死算什麼,他這條命早就豁出去。推開栗約農,他翻身躍向斜後側的屏風做為掩護,楚濂亦矯捷地追上去,眾人又是一陣驚呼。
大批的員警追到側門外時,竟發現外頭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沒有。怎麼會這麼快就逃逸了?
※
天際一彎殘月如勾,左右迤邐著綿長的烏雲,遠處傳來陣陣雷鳴,兩抹飛速的黑影在風中疾馳而過。
小海手握槍枝,胯下的草木花樹似追風般的速度往後倒去,須臾,他奔進濤聲洶湧的海邊,此刻大雨滂沱而下,一道轟然的雷擊劃亮沙灘上模糊不清的視野,也照亮前方狂行的人影。
「你以為今晚仍能僥倖脫身嗎?」楚濂停下腳步,在濛濛的雨夜中昂然傲立,嗓音因刻意壓低而極富磁性。
小海也放緩速度,急喘的動作使雙肩上下激越起伏。
「你非要窮追不捨嗎?」他猝然轉過身,冷毅的雙眼閃著控人的寒光。
「是你咎由自取,你該徹底悔悟,否則我今晚幫你就沒有意義了。」楚濂把手中由另一名報匪那兒奪來的槍枝擲於沙灘上。「要不是看在約農的份上,在警方追來之前,我已經可以讓你到陰曹地府報到。」
「哦,你以為我這十幾年是混假的?」小海猛然衝到他面前,和他昂藏對峙。
一陣狂風吹來,掃得他倆衣袂翩翩,劈啪作響。「卸掉你道貌岸然的面具,和我單打獨鬥,做一場公平的爭奪戲。如何?」
「單靠武力是得不到美人心,除非你希望她將來陪你亡命天涯。」
「都是你破壞老子的好事,要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到國外去另打天下。」小海忿忿不平地往風中吐一口唾沫。
「到國外又如何,習慣嗜血的人是擺脫不了燒殺擄掠的生活,你必須脫胎換骨,否則不僅會失去約農,最終連命都要賠掉。」
「媽的,你屁話放完沒?像你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懂得什麼叫人生?」他大聲一喝,一柄短刀倏地從他手中飛出去,直指楚濂眉心而來。
「執迷不誤,你將後悔莫及。」就在利刃直逼到寸許處,他陡地閃身避開,霎時刀柄整個插入沙土中,僅露出一抹小黑點。
小海見未能一舉擊中他,緊接著上前,拳腳並發,招招既狠且猛。
在他眼裡楚濂只是個腦滿腸肥,渾峰銅臭的奸商,做夢也沒想到他使出的竟是詠春拳裡的純陽招式。
兩人比劃近半個鐘頭,仍勢均力敵不分高下,此刻雨下得更大,將他們淋得濕透。
如果再這樣糾纏下去,就算他沒被警察逮到,也會被折騰得只剩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