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香菱
「好吧,我相信約農嫁給你會比跟著我幸福,但我鄭重警告你——」
「你沒資格警告我什麼。」楚濂神色凝肅地打斷他的話。夜已深沉,約農見他這麼久還沒返回酒店,一定急死了,這臭小子也不值得他再耗下去。「走吧,等你到國外打出一番天地之後,記得稍個信給我和約農。」
「我會的。這個還你!」他丟還皮夾才轉身,楚濂又叫住他。「幹麼,打得還不夠?」
「把這個帶著。」他從皮夾內抽出一張信用卡,朝小海丟過去。
「我不希罕你的施捨。」接過卡片,他急忙就要塞回楚濂手中,楚濂卻雙手叉在腰上,冷冷看著他。
「別反應過度,我這是借,不是給,七年之後我要連本帶利拿回來。」
「借給我當跑路費還是創業資本?」明明已經走頭無路,他猶要擺出一副吊樣,以為這樣才不至於太丟臉。
「隨便,只要別拿去買槍火,一旦讓我知道你死性不改,即使天涯海角,我也會親自去抓你回來歸案。」楚濂盯著他,意有所指的又道:「千萬不要低估我的能耐,以為我只是隨口說說。」
震撼的話帶來片刻的沉寂,小海眉宇間流露出不同於以往的愴然。
「就此別過。」兩人沒有揮手,也沒有互道珍重,只是異常蕭索地背道而行。
冷雨一陣疾似一陣,傾盆地倒往他倆週身,和怒吼的波濤恍如交相鼓奏著激昂的樂曲。
楚濂雖狼狽但英姿不減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沒入黑夜。
小海則在半途停住腳步。雨,下得更狂,更淒厲,立在雨中的他,孤傲一如山丘上的虎狼。
「狹路相逢,還記得我嗎?那個被你指定要捉來當人質的倒霉幸福者。」周曼菲一襲黑色紅彩旗袍,在寒風大雨的肆虐下,清楚可見她開到腰下的衩口,露出白皙修長的腿,和一雙高得嚇死人的高跟鞋。
這女的八成也是混字輩的人物,否則穿這德行絕不可能有本事追到這兒來。
「你是專程趕來看熱鬧的?」剛才那幕兩雄相鬥的情景,她一定盡收眼底,「或者,另有目的?」
「不過是兩個男人打架嘛,有什麼好看的?」周曼菲眨著謎樣的眼神,興味盎然地望著小海落魄中自有一股悲劇英雄魅力的臉,盈盈一笑。「我來是為了跟你交個朋友。」
小海以為是他聽錯了,待仔細看看她臉上認真的表情時,才忍不住縱聲大笑。
「你是好日子過膩了,還是活得不耐煩?看清楚我是誰,這種凶神惡煞你交來做什麼?搶你老爸的財產嗎?」他最討厭這種吃飯桶中央,不知人間疾苦,成天只愛幻想的千金笨小姐。
他粗魯地推開她,兀自往前方邁開大步。
「四海之內皆兄弟,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何樂而不為。」周曼菲不死心,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我們是走在兩條平行路上,永遠不會有交集的異鄉人,就算做不成朋友,也結不成敵人,安啦。」他覺得她實在有夠煩,真想一掌巴打過去,看她會不會清醒一點。
「說穿了,你就是不屑交我這個朋友嘍?」她有些氣餒,說話的口氣也浮躁起來。
「後知後覺的女人。」這麼笨也敢出來混?
「好吧,你去給警察捉好了。」累死人,她不跑了。周曼菲偏著頭,她這會兒是真的想看好戲。
小海聞言,止住腳步,「媽的,你的意思是……」
「叫我周曼菲就可以,不用叫到『媽』。」她得意地揚起秀眉,恥笑他。「前面燈火輝煌的地方,至少聚集二十幾名警察,他們正準備逮捕一名搶劫犯。」
他一聽,心口立即涼了半截,二話不說立刻往回走。
「那邊也一樣,往九龍車站只有一條路,很不幸早就被警方封鎖。」她愈笑愈得意,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小海重新轉過身子,氣呼呼的瞅著她,「所以你大老遠跑來,是為了當我的人質?」
「我和你非親非故,有什麼理由幫你?」她嘴角泛起戲謔,淺咬著塗上艷紅蔻丹的指甲,不著痕跡地解開領口的三個盤扣。
「你這臭娘們,每句話都聽得老子我一肚子大便,我就是要抓你當人質,看你能奈我何。」說著果然粗手粗腳的欲衝過去。
「立正,站好。」危厄關頭,她不疾不徐地伸手入胸罩內,拔出一把白朗寧的銀色手槍,懶懶地指著小海。「低俗的江湖佬。」
「有備而來,很好。」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把槍藏在那裡,這女人有意思,「我是很低俗,狗屁書沒讀幾年,那又怎樣?」
「跟我道歉,並且客客氣氣喊我一聲大姐。」他愈是愛理不理,她愈是雄心萬丈的要馴服他。
「憑什麼?」區區一把槍就想逼他尊嚴掃地,哼!他可是硬漢一條,頭可斷、血可流,軟骨間的事他可不幹,大不了來個玉石俱焚。酷酷地揮動他手中的槍枝,赫然驚覺彈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拔除,一定是那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楚濂!老天保佑,這臭婆娘千萬別看出來。
「憑我將是你今晚救苦救難的大菩薩。」她妖艷的眼尾別具深意地往海上一瞄。
嗄?是一艘快艇!
呃……古聖先賢有言,好漢不吃眼前虧,留著青山在,不怕將來滅不掉她這股囂張的氣焰。
小海清清喉嚨,很酷的喊了一聲,「大姐。」
※
雨停了,陣陣捲至腳邊的波浪,有著夏日才能撫觸的溫柔,空寂的四野杳無一人,荒蕪得恍如置身遠古的白聖紀。
楚濂沉重的步履在沙灘上留下無數蜿蜒的腳印,浪一打上來,又將之沖刷得無影無蹤。
過了子夜了吧,沒想到大雨後的天空是這般碧幽潔淨,彷彿水洗過的絲綢,令人緊窒的胸臆頓時舒暢神怡。如果約農也在這兒多好,他們可以以天地為幕,以海水沙灘為褥,在這兒靜守浮雲看日出。
「楚濂!」菅芒堆裡傳出輕柔的呼喚。
楚濂一怔,以為是疲累之後的幻覺。
「你沒事吧?」栗約農輕恍地從岩石上跳下來,欣慰地奔過去緊擁住他。「天啊!你讓我擔心死了!」
「你……」他盯著她的水頰,瞟向她頸部以下幾乎完全透明,曲線畢露的身子骨,精神不自覺地一震,眼睛跟著露出賊賊的眼光。
「看什麼?」她並不知道白色的衣服遇水之後,會有如此驚艷的效果。「人家的確是非常擔心呀。」
「擔心我,還是擔心他?」他剛剛打翻的醋罈子還在發酵中,但話才出口,他就知道失言,忙不迭地跟她道歉,「請原諒我的量窄好妒,我真的好怕他會惡性大發,做出使我悔恨終生的舉動。」
「我明白,謝謝你,謝謝你代我盡一個朋友該有的赤膽忠誠。」栗約農用溫暖的胸脯熨貼他飽受風雨摧殘的身心,希望能讓他瞭解,她這次是百分之百真心誠意。
原本已夠撩人的胴體,這會更讓楚濂快把持不住,衝動得渴望能「狼吞虎嚥」,以慰多日來的克制之苦。
「你都看到了?」憑她三天兩頭蹺課、翻牆的本領,追到這裡自然不是難事。
「唔。」她苦笑的點點頭,「趕到的時候恰好見到你慷慨解囊。」
「我的小約農成長不少,連講話都變得有學問多了。」兩句話就摻雜一句成語,真不是蓋的。楚濂開心地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仰著臉,讓他一次親個夠。
「已經很晚了,我們全身都濕淋淋的,這兒海風又大,容易著涼,我們快回去吧。」
「不,這兒很好。」他像個貪婪的孩子,耍賴地緊倚著她,將頭枕在她肩上假寐。「你的懷抱比任何席夢絲床都溫暖,今晚我就這樣和你相依相偎,哪兒也不去。」
「可是……你……好重。」被一個比自己足足高出許多的男人霸道地佔據上半身,害她整個人彎成一個半圓弧形。
栗約農無計可施地朝四下左右張望,喜見一旁有一堆別人野營時留下來的柴火。
「要在這裡耗到天亮沒問題,但必須起個火堆,先把你的衣服烘乾。」好說歹說,才說服他坐在沒被海浪潑濕,四周又有長及胸口的菅芒圍住的大石上,接著她發揮童子軍的高超起火技能,總算在四十五分鐘後,勉強生起一簇小火。
「楚濂,把身子移過來一點溫暖些。」咦,怎麼沒動靜?「楚濂?睡著了?」這人居然坐著也能睡,她算是服了他。
這樣濕著身體睡覺怎麼成呢?栗約農瞧瞧左右無人,大批的警力都集中在另一頭,這草堆裡又頗穩密,乾脆幫忙把他的襯衫脫下來烤乾。
待她一低頭,才猛然如夢初醒,啊,這是……什麼禮服嘛,簡直跟沒穿一樣,羞死人了!
不行,他的襯衫待會兒再烤,先處理這件恐怖至極的白絲禮服才是當務之急。
「楚濂,楚濂!」她呼喚。見他睡得很沉,一時半刻大概不會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