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蔡小雀
熱絹子已經變涼了,觸膚清涼舒爽極了,她忍住不敢發出心滿意足的呻吟,只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我不能說。」
「妳再說一次!」他猛一撩眉,眸中精光畢露。
她瑟縮了下,萬萬沒料到平時笑容可掏的王爺發起火來這般駭人,尤其對她,他還從未有這麼粗聲惡氣過。
「對不起……」她心兒一酸,委屈的淚珠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這顆淚珠狠狠燙疼了他的心臟。
「妳、妳別哭哇。」千載立時慌了手腳,笨拙又心疼地想安慰她,又不知該從哪兒做起。「我、我不是罵妳,真的真的,我是天生嗓門大,沒有別的意思,真的真的。」
她哽咽著,忽然想起他和蓮家小姐一路上有說有笑、輕聲細語的模樣,心頭更加難受。
「你對蓮小姐講話嗓門就不大,哇……」她哭得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不知怎地,她不想再顧慮那麼多了。
什麼禮貌分寸、謙遜儀態,她統統不管了。活得那麼辛苦,多喘口氣、多說句話都得自我鞭笞個老半天,她真是憋夠了。
在走進王府的第一天起,她就告訴自己千萬得好好做一個下人,不能逾越規矩,不可有非分之想,更不可露出小女兒姿態來。
搞得她現在男不男女不女的,心境總在天真盼望的少女和老氣橫秋的老頭子中間擺盪,至今尚未心神分裂還真是老天保佑。
現在,她又餓又痛、又驚又累,整個人精神脆弱到像只小蛋殼,稍稍輕擊就完全崩潰瓦解了。
「妳妳……別哭,我沒有怪妳的意思,妳……」千載慌亂無措,最後索性將她攬入懷裡,讓地盡情在他懷裡哭泣發洩,低聲哄慰著。「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待會我讓妳打個夠好嗎?儘管痛扁我出氣,只要妳不再傷心。」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呼吸著他溫暖純粹的男性麝香氣息,彷彿所有的傷痛、所有的恐懼和痛楚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徹底的撫慰和救贖。
多年來沉封積壓的心酸苦痛,剎那間全傾洩而出。
「王爺,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忽然覺得我好累、好累……到底該怎麼做,我才可以豁達一點,放開一點……而我的人生才會好過點呢?」她緊靠在他結實的胸膛前,嗚咽不成聲。
縱然女扮男裝這麼多年,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深領悟覺醒到──原來她也只不過是個脆弱的女人,她最渴望的終究是一個寬闊可倚靠的肩膀,一具溫暖堅實的胸膛。
而他……是她渴慕、盼望奢求了多年卻自慚形穢不敢高攀的偉岸奇男子,她心頭第一要緊人,可是這麼多年了,她只能癡癡地悄立在他身後,看著他對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微笑、調情,恣意漫憐。
她有多少次深深渴望著他像現在這樣擁住她,用他寬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彎,將她保護在最安全溫暖的堡壘中。
身如柳絮隨風飛,心似雨打浮萍散……她多麼希望能真真正正有個家,好好安定下來,守在她最深愛的男人身邊,永遠永遠也不要和他分開。
但是就算此刻她終於棲歇在他胸前了,她內心深處仍很明白,這不過是個短暫,剎那間甜美的煙火在璀璨之後轉眼消失成空,最後,他的懷裡永駐長留的絕對不會是她。
既知如此,那又何必強作好夢?
她怔怔地收住了淚,失魂落魄之際也帶著三分清醒,低低一歎,還是輕掙開他的擁抱,勉強挺起腰桿端坐起來。
「王爺,對不住,阿青失態了。」她極力恢復平靜,蒼白著小臉道:「既然你知道阿青是女扮男裝,那麼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咱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千載只覺悵然若失,「為什麼?」
「為什麼保持距離?」她一怔,咬了咬下唇,「因為我們是……」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知道,妳為什麼要女扮男裝,還瞞得我這麼久?」他勉強收束住激盪的心神,緊緊盯著她要個答案。
「一開始,我本無意永做男裝打扮,只是一個小男孩遠比一個小女孩要不容易受人欺凌。」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垂斂,低聲道:「後來進了王府,你又把我錯認是個男孩,堅持要我做你的貼身侍童,老王妃娘娘也就順水推舟,讓我到你身邊伺候。」
「就算一開始是我錯認,但妳後來有的是機會向我說明呀!」他還是忍不住生悶氣。
他就有那麼笨,那樣遲鈍嗎?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子在他身邊六年了,他居然看不出她是女兒身,虧他平時還自翊是風流王爺,流戀花叢老手,這下子他還有什麼臉面跟人家賣風流耍倜儻?
他的男人自尊心大大受傷了。
「我怕你知道了以後,就不會要我服侍你了。」
這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妳……妳瞞得我好苦,差點害死我了。」他氣惱又釋然,心底亂糟糟得滋味複雜萬千,真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
也許兩者都有,又或許是歡喜的成分多一點。
起碼,他終於可以大鬆口氣,慶幸自己並沒有眷愛男風。
「王爺,對不起。」阿青畏縮了一下,忐忑難安。
他以後還會要她服侍嗎?會不會一怒之下就把她趕回王府?更慘的是,乾脆把她趕出他的生命之外?
一想到這兒,她的臉色瞬間煞白。
「妳的臉色這麼難看,傷口又疼了是不是?無論如何,現在妳先養好了傷再說。」千載瀟灑起身,「我去讓人送雞湯來。」
她無言地望著他寬大的背影,臉上神情變得黯然。
都會不一樣了,以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她知道王爺的性子,雖然平常笑呵呵、快快活活像是親切得沒脾氣的樣子,但是他最痛恨有人騙他,更痛恨自己被當傻子耍。
雖然她有苦衷,但是不代表王爺心底不會有個疙瘩芥蒂。
她心底酸疼難忍,忍不住悄悄地落下淚來。
如果一切還是像從前一樣,那該有多好?
都是她的錯,這統統都是她的錯。
第七章
阿青就在小鎮客棧裡養了近十天的傷,她整個人憔悴瘦弱了一大圈,穿起昔日寸尺的衣衫來,顯得過大又空落落的。
看在千載眼裡,有說不出的心疼和酸楚。
但是他也在鬧著彆扭,臉色怎麼就是好不起來,陰鬱得像是隨時會打雷下雨似的。
如果被熟識他的人瞧見了,肯定驚得連眼珠子都掉出來,矢口否認他就是那成天氣度風流、笑口常開的福王爺。
他悶悶不樂地在房間裡踱步。
自從知道阿青是個女人,他立刻就住到另一間房去,像是逃難似的連告訴也沒告訴她一聲。
他知道這樣很傷人,她受傷未癒的脆弱身心定然會胡思亂想到自怨自苦,但他就是沒辦法像以往一樣,繼續對著她嘻嘻哈哈,胡天胡地瞎說亂講。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能不去想地居然欺瞞他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她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他的?甚至連她的出身……老天,他甚至連她的家鄉在何處,父母是否還在,家裡尚有何人都不知。
千載現在才猛然驚覺到,他被阿青摸了個透徹清楚,可阿青對他而言卻始終像個霧氣濛濛的謎團。
她根本沒有真心待他,否則不會事事瞞著他。
這一點遠比任何事都要來得傷他的心!千載嘴裡不說,心底卻深深難以撫平釋懷。
「唉,煩死人了。」他煩躁地一捶桌面,對著銅鏡裡橫眉豎目的自己皺眉頭。「福千載,你怎麼會把自己陷進這番進退兩難的泥沼裡呢?」
驀地,門口響起兩聲剝啄。
「幹什麼來的?」他回頭低吼。
門外的人兒遲疑地瑟縮了下,低聲開口。
「王爺,是阿青。」
千載心一跳,本能衝動就想打開門,卻又莫名其妙地管住自己的雙腳,眉頭皺得更緊。
「什麼事?」他冷冷地問。
「今兒有陽光,我想出去透透氣,也許身體會好得快一些。」她的聲音輕柔得幾不可聞。「王爺,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他像是在賭氣,眉頭緊皺。「妳自己去吧。」
門外又是一陣沉默,千載幾乎按捺不住就要衝過去開門,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麼了。
「是。」她幽幽地輕歎。
他僵硬著身體,靜靜地聆聽著她輕淺緩慢的腳步聲離去,越來越遠,最後消失無聲。
「可惡!」他咬牙切齒,怒氣衝天,卻全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方纔那副天字第一號大混帳的模樣絕對不是他所想要的,可他偏偏讓自己榮登榜首。
她身上還有傷,自己一個人出去散步會不會發生什麼事?萬一被馬車撞了,還是給冒失鬼莽莽撞撞給撞倒了……
千載越想越心驚,急急邁向門邊又猛然止步,低咒了一聲。
「我到底在幹什麼?這麼急沖沖地跟著她出去,算什麼呢?」他氣自己這樣沉不住氣,卻又情不自禁困擾地在原地踱步。「她是個白白淨淨的姑娘家,不再是那個伶俐俏皮的阿青,不管怎麼樣,我也不能鎮日跟在她後頭打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