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蔡小雀
「段叔久居蘇州東城,今日風塵僕僕趕到京城來,想必不只是來找我喝一杯酒的吧?」千載笑嘻嘻的開口,親切地一擺手讓座。
「王爺好眼力,看得出下官是有求而來。」段無秀有些尷尬。
千載注意到段無秀身後有個纖小的身影,一身雪白色的套頭大綢氅,掩住了頭臉和身段。
纖小身影微微顫動著,彷彿不勝寒苦。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吩咐道:「阿青,廳裡不夠暖,讓人再送兩隻碧竹炭火籠來。」
「是,王爺。」阿青略帶警戒地瞥了那纖小身影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蹭到門口吩咐下去。
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要王爺專屬的碧竹火籠來溫暖?
她眼角掃見那一抹雪色,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還有這位據稱是知府的段先生,對她家王爺有所求也還罷了,幹嘛還要特意帶著個女人來?
阿青這時候萬分懊悔自己做什麼替王爺傳揚風流之名,搞得現在人人迫不及待獻上美人來。
她放流言是為了杜絕好人家千金小姐猛獻慇勤的行為,卻沒想到為王爺惹來了更多鶯鶯燕燕的。
她的一顆心,此刻忐忐忑忑上下難安,彷彿隱約預見了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阿青,再備上好波斯葡萄酒與幾色點心來。」
「是。」她咬了咬下唇,滿心不願也不能不從。
看來這兩位貴客是不會馬上離開了。
她滿心思緒紊亂,酸甜苦澀攪擰成了一團,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門外的晶兒低聲道:「阿青總管,不如讓我去準備吧。」
「謝謝妳,不用了。」她勉強一笑,掩不住一絲絲黯然。「我去說得清楚些,王爺用來款待貴客的點心和尋常時候不同,還有那輕易不取的珍藏好酒……」
他愛飲的波斯葡萄酒,遠自波斯運來之後,一向由她親手三蒸三釀,從酒甕中取出還得再加幾道程序,這樣溫起酒來才會有甘甜沁口,幽香滿腔的滋味。
最重要的是,也只有她才知道做哪些點心能與葡萄酒相配而不傷脾胃。
阿青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王爺是安心要把她支開的,好與貴客密談……或是好好打量那身著雪色大氅女子的姿容。
她眼神黯淡下來。
「阿青總管……」晶兒同情地看著她。
「妳在這兒伺候好王爺和客人。」她勉強擠出一朵笑,裝作沒有瞧見晶兒的眼神。
而在暖洋洋的廳裡,千載怎生知曉阿青千絲萬縷糾結的心情?
「段叔,有什麼話儘管開口。」他對鞋尖沾著的一小片塵雪皺眉,靈兒俐落地捧來一把拂塵,輕輕掃去,他這才釋懷展眉。
「王爺,你還是如天上飛仙般不沾塵埃,真是教我們這種官場俗人汗顏了。」段無秀忍不住讚歎。
「段叔客氣了,千載不過是怪癖難除。」他一手支著下巴,難掩好奇地望著坐在段無秀身後的女子。
但是他也不打算問,段無秀總不至於無聊到在街上抓個不相干的女子進他福王府吧。
千載向來認為自己挺有那麼一點點耐性的。
「王爺,明人眼前不打暗示,下官就直接稟明來意。」段無秀面色凝重地開口,「不知王爺可聽過幾年前發生在蘇州的一樁奇案?」
千載神色微震,濃眉一挑,「你是指蓮花塢主人蓮陵東父女一夜間消失無蹤的那件案子?」
「是的。說來慚愧,下官在蘇州東城任知府已多年,在我轄境內發生這件奇案,至今未能破案,著實令下官上愧朝廷,下愧東城鄉親父老。」
「我們都知道段叔為了這件案子追查多年,甚至屢次推卻陞官調差的上令。」他看著面前這位公正無私,視民如親的知府,心裡不禁升起一抹深深的敬佩。「但是這件案子著實難辦,生未見人,死未見屍,聽說你曾親自勘察蓮花塢多次也一無所得。」
「這麼多年了,我不知翻閱過相關文件幾千遍,就是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段無秀略顯蒼老的雙眸忽然又充滿生氣了,「但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蓮小姐半個月前終於出現了!」
千載聞言也不禁悚然動容。「是真的?」
「是的,經過下官再三詢問查證後無誤,真是蓮花塢的蓮小姐。」段無秀興奮道。
「照理說,蓮老爺失蹤之謎已經可以解開。」他點點頭,修長手指接過靈兒捧來的嚇煞人香茶。「但如果是這樣,段叔也不必千里迢迢進京來福王府了,所以還有下情吧?」
「王爺果然聰穎過人。」段無秀一臉的欽佩,「箇中內情便由蓮小姐來為您說解。」
千載神情淡然地望向那抹纖弱的雪白色身影,碧竹火籠已送進來,她卻依舊淒冷難禁的模樣,彷彿那綿綿不絕的寒意是由她心底透出……他的眼神微微柔和了起來。
「蓮小姐請說,或許我可以幫忙一二。」
段無秀欣慰又瞭然地微微一笑,福小王爺風流蘊藉,憐香惜玉的美名絕非虛假,只要讓他見了蓮小姐一面,勝過他說到口乾舌燥。
終於,那雙青蔥般的玉手怯怯地掀開綢帽──
饒是千載見多了天下絕色,在這一瞬間也不禁心底一震,驚艷極了。
蓮小姐晶瑩的鵝蛋臉如漢玉雕就,黑眸寶石般光彩流轉,小小的俏鼻和櫻花般粉色唇瓣,襯著小臉那抹柔弱無依的若有所盼,足以教任何男人立時熱血沸騰,恨不得為她上刀山下油鍋,擋去所有生命中的狂風暴雨。
他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定下神來。
終於,蓮小姐輕啟櫻唇,鶯聲燕語地開口。
「那一個晚上,我與家父正在聽水閣下棋,突然燭光一滅,跟著就聽見爹爹慘叫一聲……」她語帶淒然,令聽者也快心碎了。「然後我便人事不知了。待我醒過來時,已經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裡頭……我好怕,又哭又叫又喊,可是除了每日有人從小孔裡送飯來給我,其他時候根本就無人搭理,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千載靜靜傾聽著,英俊的臉龐有一絲絲不忍。
無論是任何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醜,原就不應遭遇這般可怕的惡魘,他更難想像面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居然經歷過這些。
顯然她除了絕美的姿容外,還有著一顆勇敢堅強的心。
「我不知道我爹去了哪兒,也不知為什麼有人要把我關起來,更不曉得外頭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已經過了多久的日子……」蓮小姐美目漾動著淚水和堅決的光芒。「我幾乎崩潰,也曾經想死過……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我爹,也不能讓那些凌虐我的人就這樣逍遙法外。」
阿青捧著花梨木托盤,盤子上是她親自做的幾色點心,還有一壺梅花酒,腳步輕悄地走了進來。
在見到清麗絕塵的蓮小姐容貌時,她不由自主一愣,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緊張感湧上心頭。
她僵硬地將點心與酒放好,熟悉地將煮酒的爐子端過來。
王爺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出現,黑眸專注地凝視著那名清艷動人的女子。
她低著頭,微顫抖著手將酒壺移上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過了一會兒,波斯葡萄酒的香氣瀰漫蕩漾了開來。
可是她懷疑這壺酒已經壞了,酸掉了,否則此刻她滿心滿喉怎麼會嗆著噎著一股深深的、酸澀難嚥的滋味?
自古艷色天下重啊……
阿青癡癡地望著酒壺,忽然渴望將它整壺都灌進肚子裡去。
「忽然有一天,一陣天搖地動像是地快裂開來了,我怕得抱著頭躲在角落裡,只聽見外頭一陣騷動喊叫聲……然後門猛地就震開了,陽光照了進來……」蓮小姐臉色蒼白地望向段無秀。
段無秀心情沉重地接口,「就是半個月前,蘇州發生了地牛翻身,我帶著衙裡人馬四處巡視百姓,無意中在緊捱蓮家的一處破舊小廟裡,發現了被震裂開來的暗門裡的蓮小姐。」
聽到這裡,千載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在一旁聽得一臉緊張的靈兒也鬆口氣。
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就只有阿青的臉色忽然白了。
蘇州?
蓮小姐?還是……連小姐?她努力鎮定心緒,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巧合。
蘇州栽植蓮花者多數姓蓮或連,也算是大姓,她不能一個風吹草動就自己嚇自己。
她略定了定神,隨即平靜地燙著酒,溫起杯,神情如故。
「救出了蓮小姐後,下官知道此案甚奇,必有內情。」段無秀輕歎口氣,「後來下官想來想去,只能來求助於王爺您了。下官知道王爺少年時候曾經破獲一件大內奇案,如果能夠藉助您的長才,那麼這樁案子就有希望了。下官知道是自己越禮冒犯,但是請王爺看在下官三分薄面上──」
蓮小姐忽然一屈身子,對著千載跪了下去。
「求王爺救救我爹,替我蓮家報仇……」她哽咽不能言了。
千載急忙將她攙扶起來。「蓮小姐請起。我說過,若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我必定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