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蔡小雀
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呵了口氣。
「京城的冬天真是冷得緊,怎麼也習慣不了啊。」她牙齒打戰著,急忙忙地鑽進被窩裡。
雖說主子待人不薄,就連下人屋裡也會有一籠炭燒的火籠子好偎暖,但是阿青不愛那股子炭氣,她寧可這麼冷著躲進被窩裡,慢慢等身子暖和起來。
若說最佳取暖的東西,就是像王爺屋裡的那籠子碧竹炭火籠了。因為燒的是材質堅硬的碧竹,燃起來非但沒有一絲絲炭煙氣,反而還有一縷縷竹子幽香。
但是碧竹炭珍貴極了,自然是除了王爺外,沒有其他人配拿來取暖用。
一想到王爺啊……
阿青清秀小巧的臉蛋浮現兩朵紅暈,不知是被窩暖紅的,還是想到那個不該想的人,這才羞紅了的。
但明知不該想,卻偏偏怎麼也不能不想……
「睡啦!睡啦!」她暗暗呻吟了一聲,索性抓起被子蒙住頭。
明兒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第二章
第二天,寒雪稍止,紅梅綻放得越發嬌艷傲霜。
一夜輾轉難眠胡思亂想的阿青臉色不太好,她強打起精神,一橫心乾脆用冷冰冰的水洗臉,剎那間就凍醒了昏昏然的腦袋和思緒。
「好冷,好冷……」她在原地跳著,咬牙切齒渾身發抖。「我真是病了,沒事幹嘛這樣虐待自己?明明就有小丫頭們燒好的熱水……」
勉強抖著手穿好了一件件厚厚的冬衣,她熟練地盤好頭髻,跺了跺腳便往千載住的平添春色樓走去。
才經過了半條曲廊,就見到一名剽悍的年輕人快步走近她。
「阿青總管……」他沉聲道。
「屠大哥,喚我阿青得了。」她不禁一笑,「『阿青總管』是其他人說來取笑的,怎麼你也當真了。」
屠滔嚴肅的眼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總管太客氣了。門外有客來訪王爺。」
「是誰?」她警覺地問。「該不會又是倚紅樓、偎翠閣、銷魂院的那些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吧?」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關門!落鎖!放狗!
「不,是蘇州東城知府段無秀大人。」屠滔把笑容隱藏得很好,一本正經地道,「段大人乃老王爺生前門生之一……」
「難怪會勞煩到屠大哥親自進院子來。」阿青強忍住鬆口氣的衝動,隨即恢復微笑道:「我知道,老夫人曾同我說過段大人。既然是世交,我這就去稟告王爺,還請屠大哥讓貴客先到小鏡疏影廳奉茶稍待吧。」
「是。」
她看著屠滔挺直如竹般地迅速消失在曲徑中,小臉露出一抹深思。
千載已經起床了,一身紅衣雪貂配上黑髮俊容,更顯風流倜儻,正坐在紅木椅上研究著一具古琴。
見阿青走進來,他抬頭揚聲問:「你來得正好,這曲『漪蘭操』難死了,我怎麼調弦音就是不對,你快替我瞧瞧!」
咦,這麼早就在彈琴,該不會是昨兒「彈詞絕艷坊」那些美人撩起他的雅興了吧?
阿青悶哼了聲,跟伺候的丫頭靈兒點了點頭,「王爺梳洗過了嗎?那參湯送來了沒有?熬久了太苦,王爺不愛喝的。」
「回阿青總管,王爺已經進過參湯了。」靈兒恭敬地笑道。
「很好、很好。」她滿意地鬆口氣,這才回過頭對千載皺眉,「王爺,你明知道小的對這種雅致的琴棋書畫等玩意向來不通,你這麼說不是故意欺負小的嗎?如果你要和人研究這琴,不如我再請人把昨兒個那些美人請來吧。」
也就只有這小子敢這樣諷刺調侃他。
千載失笑,眨了眨眼道:「喲,你今兒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告訴我,是誰惹我們阿青小總管生氣了?」
她悶不吭聲地走近他,替他將烏黑長髮攏起,置在雪貂坎肩外頭,還替他將落在額前的一綹黑髮編回腦後。
「待會眼睛又給頭髮刺著了,可別對我喊疼。」她咕噥道。
這人,就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教人怎放得下心呢?
千載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烏黑的眼眸有著深刻的關懷。「怎麼了?真是誰欺負了你嗎?跟我說。」
她酥麻戰慄地一顫,連忙不著痕跡地掙離他溫暖的掌握,假意替他撢了撢衣上的灰塵。
「誰敢欺負我呢?我只是昨兒晚沒睡好,精神不濟。」她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對了,王爺,外頭有貴客找你呢。」
千載緊緊地凝望著她,沒有說話。
不知怎地,他越來越感覺到阿青的一舉手一投足總教他難以忽略,尤其在看到他彎彎的黛眉輕蹙起時,總令他胸口糾結著難以言說的細細疼楚。
猶記得那年他十六,看見躲在奶奶背後怯怯探出的那一張髒兮兮小臉。
那年,阿青還不到十歲吧?渾身塵土飛揚髒亂不堪,小小的臉蛋上稚氣濃厚,小鹿般的烏黑大眼怔怔地盯著他。
千載從小就討厭髒,受不了臭,但是那一張小臉和那一雙柔弱卻亮晶晶的大眼睛,卻讓他忘了這小男孩一身的又髒又臭。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少年高瘦的身子緩緩蹲下來與他平視。
「阿青……」小男孩驀然對他綻放了一朵平生所見最天真動人的笑容,纖細的指尖怯怯卻堅定地伸出來攢住他雪白的衣袖。
而他,竟沒有任何一絲絲厭惡的感覺。
「阿青。」他盯著小男孩,情不自禁也回以一笑。
冥冥中像有鏈子就此將自己與阿青拴住,素來獨坐獨臥獨行的他也在那一剎那有了一個貼身小童子。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他和阿青之間是與眾不同的,非一般主子與僕傭之間情誼可相提並論。
對阿青,他永遠有出奇的耐性和包容。
而阿青待他更是無微不至……
風流自若、貴氣英挺的千載驀然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跳了好幾下,亂了三、五拍。
轉眼間,阿青都十六歲了,而他的心……
他悚然一驚,連忙甩了甩頭。
「天!見鬼了,我在瞎想什麼?」他心驚肉跳地揉了揉眉心、胸口,最後是眼睛。「我昨晚可能也沒睡好,今天腦子亂七八糟的。」
「王爺,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向神醫過來看看?」阿青急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咦,不燙啊,是不是哪兒有毛病?」
「如果不是頭,就是我的心。」他嘀咕,臉頰微緋地別過頭,輕咳了一聲。「你說有客人來,誰?這樣冷的天氣,如果沒別的事就主客兩便吧。」
阿青嫣然一笑,「王爺,我瞧你的毛病是懶吧?你已經足足一個月沒出門了,現下就連有客到府都不見,這可怎麼了得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王府的人?怎麼不向著我,盡幫襯別人呢?」他沒好氣地一敲她的腦門。
她摀住作疼的腦袋,臉兒紅紅地笑了。「我當然是……王爺你的人。可是貴客在外等久了,人家會說我們福王府待客不周的。」
「我是不是一定得出去見客?」他口氣很是無奈。
「是。」她笑嘻嘻的點頭。
「你簡直比青樓的老鴇還狠心,這樣冷的下雪天還要逼人見客。」千載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古琴,懶洋洋地起身。
靈兒噗哧一聲,連忙摀住嘴巴。
阿青好氣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拿過雪狐大氅服侍主子穿上。「是啊、是啊,統統是我逼良為娼又逼娼為良行不行?靈兒,妳還在那兒偷笑,快替王爺打傘,別讓雪花沾濕了王爺。」
「回阿青總管,晶兒和當兒已經在外頭候著了。」靈兒連忙說。
「嗯,有進步,記得提醒我下個月讓帳房為妳們加餉。」她滿意地再替主子順了順領子,「王爺,請。」
千載微笑望著阿青,實在不得不承認,難怪自己會這樣疼愛包容他。阿青彷彿可以預見自己的每一項需要和每一個動作,就連自己未曾想到的,他都先設想照料好了。
他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
世上美人絕色豈止萬千,可阿青只有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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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不甘願地自暖烘烘的屋裡步過寒天雪地的幽徑曲廊,走了快半個時辰才到位於最外圍的小鏡疏影廳。
但是一見到那一身黑貂大氅氣度雍容英俊不凡的中年人,他滿肚子的牢騷和不悅都消失無蹤了。
「呵哥,原來貴客便是段叔啊。」他眼底的笑意也像隆冬乍放的陽光,忽然亮了起來。
段無秀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不禁激動喜悅地踏前一步,似乎想與他擁抱或拍一拍肩頭,但又在最後一瞬間想起千載的尊貴和素來不喜與人碰觸的習慣。
王爺自少年起便名揚天下,是出了名的富貴公子,笑容可掬的和善王爺,但是真正有幸親近他的人卻很少很少,段無秀很慶幸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回王爺,被你一聲『段叔』叫得下官不認老也不行了。」段無秀相貌堂堂,衣著華麗潔淨,一雙手修整得乾淨無比,一看就知道是個拿筆而非拿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