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鐵勒(綠痕)
不發一言的冬卿,想著想著,暗自攥緊了手中的繡帕。
前來通報的去雁,站在她身後低聲稟告。
「夫人,管家都已準備好了,寶親王也在門外等著。」
思及還有一事未做的冬卿,臨別前再看了四下一眼,深吸口氣後轉身隨她一塊步向府門。
齊王王妃與代治的寶親王即將離開河南府,此事早在許久之前就已在河南府內傳揚開來,這幾日自河南府境內趕來洛陽送行者,大批湧入洛陽城城內,因此當冬卿踏出府外,除了率領洛陽眾官送行的康定宴一行人外,映入冬卿眼簾的,尚有她曾拜會過的達官貴人、親訪過的市井小民、商戶佃農,許許多多她記得住名字的、記不住的,將總管府外的大道擠得水洩不通。
此時,府外眾人的目光,除了定在久候多時的王妃身上,亦落在堆放在總管府前,那如座小山高,於三年前以齊王玄玉名義買下的借條、欠條上。
與送行的眾官一一打過招呼,冬卿步至冉西亭的身旁,在冉西亭頷首致意後,朝手執火炬的府內管家揚手。
熊熊的火焰,在澆了油的紙張上迅速燃燒起來,在眾人訝異的眼眸下命人燒燬所有借條的冬卿,細步上前,以清亮的聲音拱手向眾民道。
「王爺治地以來,身無長物,這把火,就當是王爺臨別前贈給河南府及洛陽的臨別謝禮。」
四下一片寂然,在深喘過後,四周響起一陣在冬卿預料之內的歡呼之聲,由於事前早已打過招呼,此時站在她身後拍手讚揚的洛陽眾官們亦贊同她如此做,在一片熱烈歡騰之中,臉上始終擱著笑意的冉西亭,側過臉,靜靜地瞧著代玄玉盡孝侍奉了他三年的冬卿。
滅南一戰後,河南府與洛陽因支援九江,財力幾乎貧竭,整座河南府上下,在冬卿的請求下,以『繁榮九江再創另一個更加富庶的洛陽,屆時兩地共榮』為前提,全都咬緊牙根共體時艱以渡難關,自去年起,河南府與洛陽終於等到了長江南北的共榮時分,長江南北兩地無論是經商往來、物資搬遷皆已步入正軌,一步步補足洛陽先前的財力,更因今年秋收大豐,先前所虧損的財務,在東西與南北糧運往來之後,趕在入冬之前已豐盈洛陽,甚至更勝以往。
而這一切,全都由冬卿一人在洛陽幕後操手。
玄玉能毫無罣礙全力經營九江,在後頭支撐著他的冬卿,實屬第一功臣,而他們夫妻長久相隔兩地,即便玄玉會抽空前來看她,但總停留不久就得返回九江,替玄玉治民治地的她,從無怨言,代玄玉對他這皇叔盡孝,也總是衣食親省不假他人。
對於她這名嫁入皇家後,就被迫踏入政局中為夫全力周旋的冉家兒媳,身為皇叔的他,憐惜得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即便今日她已功德圓滿,必須在聖諭之下奉命離開洛陽,她仍是把握住最後一回能為玄玉捉住民心的機會,用一把火,將民心根深蒂固地牢牢抓住。
感動的淚光在他的眼底徘徊,他努力壓下喉際的哽咽,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不讓總是擔心他身子狀況的她瞧見。
「二叔,咱們起程吧。」費了好些功夫,才由紛紛湧上前致謝的人群中脫身的冬卿,在去雁又再次提醒她太子所派之人即將進城之後,來到冉西亭的身旁,一手扶著他輕聲說著。
「嗯。」冉西亭點點頭,任由她將他扶上車輿。
洛陽城中所有官員,皆在冬卿也踏上車輦之時隨在後頭列隊相送,直至洛陽城城門處,冬卿命人停車,並派人找來康定宴。
「康大人。」刻意命退左右的她,在下了車後,壓低了音量在他面前輕喚。
「下官在。」心情萬般複雜的康定宴,此刻面龐上的神情除了帶點落寞之外,尚有著憂慮。
「王爺要我轉告大人,他從沒忘記他的承諾,請大人務必要相信他。」將他的表情看進眼底的冬卿,知道他在怕些什麼,於是緩緩地安他的心。
看著善體人意的她,康定宴頓了一會,艱難地啟口。
「下官明白。」
「太子所派之人抵達洛陽之後,一開始千萬別做得太明顯。」放心不下的她,為了往後之事,在離開之前不忘再提醒他一回。
「下官會依王妃之命按部就班的做。」早就和她為此事商議許久的康定宴,打算在太子所派之人兩腳一踏上洛陽之後,就照他們的計畫一步步引那班人入甕。
她再次叮嚀,「記住,在穩住陣腳之後,洛陽與九江之間,無論是通商往來,或是民生往返,萬萬不可斷,亦不可讓太子之人有機會插手取代。」
「是。」
「還有。」她側首瞥了那班仍候在城門處相送的人們一眼,仍是不改軟硬兼施的本色,「叫那班異姓王聽著,他們能有今日,不似太原異姓王們皆遭斬草除根,是王爺仁心留他們一命,是王爺給他們一個再創前程的機會,他們可別以為太子不會似宣王一般的對付他們,更別以為王爺會容忍背叛之人。」
「這方面異姓王們皆心中有數,下官亦會牢牢盯著他們。」對於該如何掌握那些異姓王們尚有把握的康定宴,自信地向她揚高了下頷。
「洛陽交給大人,我很放心。」冬卿款款一笑,「大人與王爺之間,乃是唇齒相依,我更相信,無人可取代大人在王爺眼中的地位。」
「王妃……」她的一席話,更是使得離愁上心頭的康定宴聲音顯得黯啞。
「閻相那邊,尹大人都已打點好了,看在閻相的份上,相信太子動不得你的。但大人可要記得,絕不能讓太子之人在你身上捉到任何把柄,若是如此,後果──」
不待她說完,明白自己立場的康定宴立即搶過話,「下官會盡力不讓閻相在朝中為難。」
將雙手放在胸腹之間的冬卿,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他。
「不知康大人可信得過我?」
「當然。」不明她為何突有此問的康定宴,格外留心地豎起雙耳。
為了玄玉,必須捉緊康定宴的她,給了他一個承諾,「無論日後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定會設法保住大人的性命,以及在洛陽苦心經營的一切。」
正為了自個兒日後在太子手下,生死恐將難定,因而憂心不已的康定宴,在得了她這句話後,用力忍下鼻酸,重重向她頷首。
「謝王妃……」
「多謝大人這些年來的提攜與照顧,珍重。」她嫣然一笑,轉身步回車輿命人起程。
煩惱自己性命安危的康定宴,在目送著冬卿一行人遠去之時,不禁回想起,當年玄玉初抵洛陽時的種種,以及這些年來的改變,到現下太子收回洛陽的歷程。
時光改變了一切,現實與殘酷,則改變了許多人。
為了生存,玄玉已不再是當年的玄玉,他也不再是個只想圖榮和守住洛陽的小小地方官,這條佈滿陷阱的前程之道上,他被現實推著走,被人心角力中的殘酷逼得不得不一如沙場上的武人,得拿起刀子抵禦外敵保住性命,那麼在未來呢?那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局面,屆時又將會有著怎樣的改變?
他想,在這片即將風起雲湧的蒼天之下,無論何者,在這場必須以性命作代價的賭局中,既下了注,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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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夜闌時分,位於城西處鮮有人往的黑獄外頭,數名事前已收到消息的獄卒,在一輛急馳而來的馬車停車在獄門後方時,忙不迭地上前接駕。
「大人。」恭候已久的獄長,在皇叔賀玄武下車後,忙不迭地掌著燈親自將賀玄武迎入門內。
不想驚動任何人,刻意夜半造訪的賀玄武,急步步入門內,隨後大門在他身後重重合上,裊裊餘音,在靜夜裡造成了陣陣迴響。
指名要下獄中最深處黑牢的賀玄武,在獄長的帶領下,穿過長長的迴廊,步入一道暗門後,在幽暗中拾級而下,不發一語的賀玄武,在一抵黑牢時,不適地掩著鼻,對這裡頭不流通且瀰漫著腐臭味的空氣頗為皺眉,當他的兩眼較為適應此地的幽暗後,他依舊扳著臉,對早就被告知他要來此,亦知他來這找何人的獄長揚手,示意他帶路。
難得出現在黑暗中的燭光,行進間,映照在牢房上,在牢牆上形成一束束的光影。走在獄道中的賀玄武,在搖曳的燭火中四下看著兩旁的牢欄。
在這座京中有名的黑獄中,藏關著的,多曾是朝中之官,因死不得又放不得,故而遭下罪圈禁於此。
「就在這。」停步的獄長,涎著笑臉,搓著兩手看向賀玄武。
「一旁候著去。」賀玄武命身後的侍衛給了獄長一袋銀兩後,不耐地將他給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