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芙蓉
保不住了……原本她拼了命也想留住孩子,可在她最絕望的這時刻,她虛弱身子再也無力保護她的孩子。
蒼白唇邊浮上淒艷的苦笑,步香塵按著自己激痛難平的小腹,輕聲低吟起猲弋兒歌。「我的兒,我的寶……靜靜睡,不要吵……漫漫長夜也不怕,有娘陪在你身旁……」
無數次幻想過的甜蜜家人,幸福光影在她眼前一幕幕飛掠而過,裡頭有她、有他,還有他們活蹦亂跳的一群可愛孩子們……曾經無限愛戀,美麗希望,一旦心碎了、夢醒了,就什麼也不是了……不知從何時起早已淚流滿腮的步香塵,終於再也無法維持偽裝的平靜,哀淒痛哭出聲。
「寶寶,對不起……是娘沒用,娘保不住你,可娘會同你一起走的……黃泉路上,你不會孤單的,別怕、別怕,有娘陪著你呵……你的爹爹,是不會來了,他不會來了啊……」
愛錯一個不能愛的人,弄得自己滿身是傷,很苦……明知愛錯,疼痛難當,卻仍無法死心,只能絕望的繼續承受這些傷痛,更苦啊……但不論有多痛、多苦,她仍不後悔愛上衝雲。
是他給予她身為女人的希望,是他教會她身為女人的喜悅。
她的心,早已全部獻給了他,她就是無法怨他恨他,從來,她就只懂愛他,不懂其他。如果毀掉她、就是他想要的,那麼她的命就給他,假若他能因此將她放在心上……誰讓她就是癡傻的好愛好愛他……只求有那麼一天、他建立都城,當風起時,他能想起曾經有個女人是這麼死心塌地愛過他,為了他的大業而犧牲……哪怕他的思念只在一瞬……「請你……偶爾想起我,千萬別忘了我啊……沖雲……」
鼓聲驟停,行刑時刻——
第六章
「那是什麼聲音!」原已陷入昏迷的穆沖雲突然自床上彈跳起來。
到方才為止,他像作了一場好長的噩夢。夢中,他的香塵陷入絕境,他卻救不了她,只能違心漠視她深切悲哀,逼她斷情而去……壓抑不住渾身顫抖,他低頭呆望自己雙手,穆沖雲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作些什麼。「我、我在哪裡?」
「昨夜,你去見巫女、就在離開洞口的同時,卻突然吐血倒下,已昏迷一整夜了。」惟一知道穆沖雲昨夜曾去見過步香塵的人,正是谷爾。
谷爾簡扼的向主子回報當時經過。他眼見踏著沉重步伐、臉色慘白的穆元帥在離開那洞窟的瞬間,忽然捧著心口吐了幾口殷紅鮮血,霎時昏倒在那洞窟外,於是他連忙將元帥送回營帳,秘密照料元帥一整夜未曾入睡。
「我……」穆沖雲一時竟無法回神。「怎麼可能?」
谷爾沒說的是,自那之後,昏迷中的穆沖雲,緊閉的雙眼彷彿永無止境的汨汨流下無聲清淚……從來不在人前表露分毫情感的元帥,竟也有這麼一天。
元帥自己或許還沒發現,可幾乎算是一手撫育元帥長大的谷爾卻十分清楚元帥雖然行事俐落絕然,但絕非無情的啊……要是真狠心,昨夜元帥就不會瞞過元老會耳目,帶著鑰匙深夜去見步香塵,甚至要谷爾備齊馬匹……元帥是打定主意要讓步香塵逃走。
元帥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親手推開這麼鍾愛的女人?
又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故作無情要她對他死心?
然後,等她放棄他、接著逃離他……元帥怎算絕情?
一夜未醒的穆沖雲,全身氣息微弱,此時卻讓行刑鼓聲驚醒。
「現在怎麼了?」歡聲雷動,震天價響,即便穆沖雲身處離河岸還有一段路程的元帥營帳裡,他依舊能清楚分辨那是行刑的歡呼聲。
過去受到巫醫巫女欺瞞多年的猲弋人民,終於得以一洩怒氣,自然興奮異常,欣喜?喊久久不絕於耳。但是——「為何還有鼓聲?香塵呢?」穆沖雲詫異追問。
昨夜他違反自己從來固守的原則,不僅暗中私會步香塵,甚至在她不注意之際為她開了牢門,又背對她給她機會讓她逃走;牢外備有數匹馬,以她聰明機靈,不該逃不走。所以現在他根本不能相信——鼓聲從何而來?
香塵應該成功脫逃了才對啊!此刻該是元老會發現巫女逃走而派人追趕,怎麼會是——繼續行刑?
「一早,我便親自將巫女送至河邊,現在該已處刑投河——」谷爾面無表情回道。幸虧他及時代替不省人事的穆元帥出面自元老會中接過地牢鑰匙,再將巫女押解至河岸,才能順利瞞過元老會發現元帥昨夜私心放人一事。
「不——」還沒聽完答案,穆沖雲早已失了自制,他痛心的大喊。「怎麼可以——」他腦中同時浮現一幕叫他幾乎要停了呼吸的恐怖畫面——
鼓聲結束的瞬間——正式行刑——被處以水刑的香塵會被關在籠裡推下河中活活溺斃!
「元帥!你要去哪裡?你的身體還不能亂動——」
「為何你不逃走?香塵!」穆沖雲不斷地在心中反覆尋問。
想不通怎麼會讓事情演變成如此局面,穆沖雲不顧部將攔阻,戰袍也來不及披上就奔出營帳,跳上馬背,直衝河岸。
為了一統猲弋,他拋下並設陷逼迫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威猛元帥辛少瑜和迅雷元帥籐方域接連出走他國,就為獨吞霸權。
他早捨去世俗情愛,不容許任何軟弱情感影響他,眼中只有霸業;可是,可是——
為何昨夜他卻狠心說重話要讓香塵死心,只求她別再眷戀猲弋,乘機逃走遠離此地,最好永遠不回來?
甚至,葛裡汗一事明明就是個意外,他也仍在她面前擔下了罪名,甘願受她憎恨,就是要讓她恨他而重新振作?為何自己偏是為了香塵,亂了心緒、毀了計畫,完全不像過去的他?
自昨夜和她訣別後,他煩躁的氣急攻心,竟令五臟六腑驟起劇痛,甚至痛得令他昏厥是怎麼回事?聽到行刑鼓聲,他拖著乏力的身子不聽使喚地衝出營帳又是怎麼回事?
此刻他控制不住眼中泉湧淚水灑落衣襟,不由自主的沿沙遙河岸策馬狂奔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驍勇元帥穆沖雲合該是猲弋之中最睿智的,怎麼也會不懂?
他,終究對她動了情嗎?不能他不允許自己如此迷惑!
他立誓不談情愛,他不能愛她!
可就算他不明白自己對她不捨的理由何在,但穆沖雲知道一件事——香塵不能死!
「別死!在我救你之前絕對別死!」
他不要她死!
追著激狂水流來到沙遙河後段,熟知地形的他知道不遠處有個高達數十丈的瀑布。就算香塵沒在水流中滅頂,也會墜落瀑布底下摔死!
必須在那之前救回她才行!
這一想,穆沖雲更是發瘋似的揮鞭加快馬速,只恨身上沒長羽翼。
當穆沖雲一見到步香塵被困在木籠裡,載浮載沉的身影時,他立刻棄馬飛天躍起,奮不顧身跳下激流中,趕在她掉落瀑布前一刻,伸手竄進欄杆間縫緊緊抓住她的手;同時扭身甩鞭捲住生長在巖岸峭壁突生的樹枝作為支撐,勉強維持彼此身子不被來勢洶洶的大水沖下瀑布底。
但湍急水流仍不斷無情地猛烈沖刷他們兩人,而此刻抱病的穆沖雲根本沒足夠力氣將步香塵連著沉重牢籠一同拉上岸。
「香塵!」他生平第一次完全失去理智,毫無計畫地瘋狂行事,就連穆沖雲也不相信他會為了個女人如此失控!「匕首在我腰間!伸出你的手拔出匕首,斬斷綁縛牢門的繩索!逃出牢籠抱住我,我救你上岸!」
「沖雲……」對他的出現,香塵心中同時湧上狂喜和疑惑。瞧,他終究並非對她無動於衷的,是不是?
可一思及眼前絕境,她卻忽然覺得可笑之至。這個男人有病嗎?他既陷害她、企圖置她死地,怎麼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
她根本沒料到他會出現,失神茫然的眼睛裡,散漫著不解的殘光。「你為何要救我?倘若我對你已經毫無價值——啊!」
水流猛暴衝擊著她,讓差點遭河水淹沒的步香塵喉間被迫灌下大量混濁泥水,教她一時連咳不止。在這期間,她又斷斷續續的喝下髒污河水。
步香塵懸蕩的另一隻手,和她嬌小身子一樣,無力的屈在牢籠裡。
她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沒有絲毫渴望想拿那匕首助自己逃命。
她累了。
為了這場愛戀她已經承受如此沉重傷勢,難道還要她繼續挨痛嗎?
死,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啊……孩子已經先走一步,她再不跟去,只怕那孩子定會因為怕黑而哭喊不停;她得快去保護他們的孩子。
她唇邊浮現苦澀淺笑,泫然欲泣,幽怨說道:「你放手……魂斷沙遙河,我已認命……我不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