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方穎
瞿鋈翻個白眼,沒打算理他,站起身子想離開,卻教他一把拉住。
「喂,太不捧場了吧?」他埋怨地道。
瞿鋈歎口氣。「你猜對了,規蓮荷的確留下一個東西,讓我欲哭無淚。」
「哦?」
「而那樣東西只有靠莫家人的血液才能解除,否則我一生一世都得承受那種椎心刺骨般的疼痛,不,也許不須一生,幾年後或許我便會一命嗚呼了。」他看著他,濃眉不自禁地蹙起。「近日來毒發的頻率愈來愈繁多,我想,我大概支撐不了多久了,但我不希望自己在一時衝動下傷害了雪兒。」
「所以你趕走她?說不定在雪兒心目中,你趕她出四季織,恐怕比要她的命還令她痛苦呢。」盯住他蒼白的臉孔。
似乎從一開始,他的臉色就從未好過,蒼白中帶有一絲死氣,加上他喜怒不形於外,剛開始總差點就認為他是飄蕩在宇宙間的一抹幽靈了,後來相交益深,也就引以為常;只是他仍不願輕易吐露出自己的心事,總得靠自己揣測,再求實情。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他有些不住氣地低喊。他是百般不願雪兒離開身邊,但情非得已啊!他只能這麼做,而每個人卻都當他是殘忍無情,殘忍地將雪兒逐出四季織,他們豈知他心中也是痛心疾首?
「所以這十年間,你不斷地尋找能解毒的藥草和莫家人,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你居然會愛上莫家人。」
「這是我的命劫。」
「我明白。」冷逐風頓了一下,平靜地說:「但你該曉得,那些山賊總在四季織四周伺機而動,他們北眼見你千里迢迢將雪兒帶回四季織,接著又瞧見四季織形單影隻地離開,他們可能放過任何有機會成為你弱點的人嗎?你瞿鋈在江湖上以無情絕滅聞可四季織裡的眾位退隱高手卻看中你的義薄雲天,只要你答應的事,絕以生命提之,所以他們肯為你和四季織效勞。現今,有了你的把柄,山賊豈有輕易放過之理?」
瞿鋈陰沉地閉上眼,目視地面,掌下不自覺地凝聚真氣。
「若雪有任何差錯,我要他們全山寨的人命來償還!」
「何苦?出動人手去尋找雪兒吧。」
瞿鋈不語,神情明顯輪化下來。
若有似無的笑意浮現唇角,冷逐風踏出門檻,開始傳達命令。
第七章
五個月後。
繁華熱鬧的市鎮,兩旁攤販林立,中間的走道流竄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哇,花燈已經開始販售了!」問秋停駐以一處燈籠攤前,興高采烈地看各式各樣的燈籠。「元宵節又再度來臨,十五日,團圓日,希望大家都能團團圓圓,心事事成呀。」
「嗯。」一名長相艷麗中混合清純嬌嫩的女子附和著,對身旁的男子嫣然一笑。
男子寵溺地撫撫女子的褐色秀髮,眼底儘是愛意。
「咱們小】筳】只要能出門,就開心得不得了,真像個小孩子。」
凌】筳】謹不以為然地挑挑柳眉,嬌媚的神態使路人不由得多瞧一眼。
「哼,鎮日悶在風雲小築裡,人家都快悶慌了!有機會出來逛逛,當然要好好玩玩啊!是不是,問秋?」手肋撞下正在旁邊拿燈籠觀賞的問秋,她笑著問。
「呃……是,是!」不明就裡的問秋虛應著,回頭繼續挑選燈籠。
「瞧!」她睨眼男子。
「你可別忘了你已經是人家妻子了。」冷逐風對她的話不予置評。愛她的,就是自由自在的心性。
「市集有許多人,也會發生許多事,相同地,也就能學習許多事,你將我悶在家裡,我盡早會變鈍的!」她四處瞄瞄:「我娘和爹就因一枝簪子而結識,同樣也是發生在市集中,所以呢,市集中常常有出其不意的事發生,甚至能影響到一生呢。」
問秋聞言一呆,看她一眼,提著買下的燈籠走到緩緩踱來的瞿鋈身旁。
他想到瑞雪。
當初他和師父也是在市集中與瑞雪相遇,因一條手絹。
接下來,發生好多好多事啊,連師父也變了——
「師父,這是我買的燈籠,好看嗎?」問秋像獻寶似的呈現給師父看,期盼的表情宛如一個待人稱讚的孩兒。
「嗯。」瞿鋈輕輕應了聲,拄著拐仗的左手挪個舒服的姿勢。
「累嗎?要不要休息?」冷逐風關心地問。
「不必了,你們去逛,我慢慢走便行了。」
毒素不斷在體內循環十年,終於也開始發揮它的效力了,由右腿開始侵蝕,肌肉漸漸腐爛,顯露裡頭怵目驚心的白骨,及細線般的血管,迫使右腿失去行走的能力,只能依賴枴杖讓他行動方便些。所以冷逐風才不放心地亦步亦趨,唯恐那票山賊趁機傷害他;甚至將妻子帶在身邊,像是準備一輩子跟定他了。
「我打聽過了,在那條巷子底有家百年藥草老店,賣的儘是些稀奇古怪罕見藥草,可以去瞧看看。」冷逐風回頭向妻子道:「你和問秋在這兒逛逛,別走遠,我們待會兒就回來了。」
「好。」凌】筳】謹一臉乖巧地回答,面帶微笑地目送他們走離一段距離後,確定丈夫看不清她表情時,才朝身旁的問秋笑開了嘴。「自由了,我自由了!」她雀躍地低叫,感覺拂面而過的微風益發暖和。
問秋白了她一記眼,搖頭道:
「你確定你們是夫妻嗎?怎麼風哥離開你身邊,你可以這麼興奮,像解脫似的?」現今師父和風哥仍未放棄解毒的念頭,不但四處尋訪藥草店,也四處找名醫診治,基於風哥無法常回風雲小築的小缺憾,於是他們身邊多了一個小累贅。
他瞟眼這會兒蹦跳跳到古玩攤去跟小孩一同與老闆喊價的女孩,心中一歎。很難想像風哥怎會喜歡這樣一個童心未泯的女孩——也合該算是少婦了,但她壓根兒不像!聽說她初見風哥,就當風哥的面一拳打去,當下風哥的鼻孔留下兩道刺眼的紅色液體,兩人的梁子就此結定,至於後來的情勢如何發展到兩情相悅,甚至鴛鴦合盟,風哥怎麼都不肯說,只對他驕傲地大笑幾聲。
說正格的,她真的挺美的,輪廓不若本地女子般平凡,含混些我族人的血統似的,連髮色都不是正統的黑漆,有種異國風情。以往聽過風哥對她的敘述,但這次才算是真正的見相處了拉近兩個月時間,發覺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愛玩,和瑞雪迥然不同……唉,又想起瑞雪了,早該忘了啊,為什麼老是不知不覺地就拿別的女孩與她比較呢?
其實,在瑞雪剛離開時,師父曾派人下山去找尋,可惜一無所獲,瑞雪完全失了蹤跡。那時師父還將自己關在房裡整整七天都不出現,他差點還以為師父是為自己一念之差而讓瑞雪有淪落危險的機會自責,故選擇斷食自我了斷……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師父豈是這麼膚淺的人?也許自責,但以了結生命當作交代,那是最笨的方法了。
「我們去買冰糖葫蘆吃好嗎?」不知何時,小】筳】已經回到他身邊,而且等看過癮他一會兒歎氣、一會兒規蓮荷淡笑的白癡表情後,輕輕地問出聲。她手上還拿著紙鳶,可見也是與老闆賣力殺價的戰利品。
「你……究竟幾歲?」忍不住,還是問出口了。因為她長相美艷,但是行徑卻差異太多了。
「十八。」她睨眼他。那眼神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同時也回敬他一臉「你還不是幼稚地買了一個燈籠」,意要他別大哥笑二哥了。
瑞雪自認沒趣地聳肩,膽敢一拳打向比自己高上近乎半個身軀的人的女孩還是少挑釁為妙,以免她又做出什麼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相中目標,他率先走了過去。
「老闆,這冰糖葫蘆怎麼賣?」
才要伸手拿,忽地打橫裡傳出他今生怎麼也忘不了的聲音。
「老闆,我要包下所有的冰糖葫蘆!」
問秋睜大眼,馬上瞪向來人!相同的畫面、相同的對白、相同的對峙。
「呃,是你呀。」女子揚眉,眼底傲氣依舊。
「呃……是,你還記得我?」問秋感覺有些複雜,怎麼今日所見所遇的都是曾和瑞雪一同經歷過的呢?
女子爽朗地大笑。
「當然啦,有哪個男人能像你一樣不男不女呢?」
「喂!」眼中的懷念感動立即被她的話給逼退,他的手叉在腰際,不悅。
「好,我道歉,今日本姑娘心情不錯,不想和你吵。只是……」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問秋下意識挺起肩回視她。「你還是沒變嘛,仍是長不大的樣子。」見他又欲發作,她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肩,笑容漾深,伸手接過老闆包好的冰糖葫蘆,付錢,向他道別後便離開。
問秋呆呆立在原地,喃喃地:
「我該生氣啊,怎麼見到她的笑,竟然忘了生氣……」心弦被震撼,莫名的情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