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綠喬
「哦,那天呀,」他雲淡風輕地答,「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瞧瞧,你當時不肯認她們,把她們氣壞了吧,現在都躲著不肯見你了!」
「怎麼?姊姊們真生我的氣了?」他跳到地上作了個揖,「求媽媽幫我說兩句好話,就說……當時我身邊有人,不便與她們相認,心裡也愧疚了好些日子了,她們要怎麼罰我,悉聽尊便!」
「姑娘們怎麼敢怪罪貝勒爺呀!」玉媽媽嗑著瓜子,只淺淺地笑,「您是王公貴族,我們是胡同裡的賤民。」
「媽媽,妳再這麼說,可真的像是在抽我耳光了。」赫麟也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話鋒一轉,真有點故意刁難的意思,「姑娘們雖然命賤,但畢竟年輕氣傲,這海棠院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但出入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何曾有誰如此不給她們面子?貝勒爺,這一回我可幫不了您了。」
「別別別,」赫麟又作了好幾個揖,「媽媽妳幫我勸勸姊姊們,我還有事要求她們呢!」
「喲,這麼說起來,貝勒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王媽媽努了努嘴,「那日不肯相認,這會兒有事,倒想起咱們來了。」
「哪裡哪裡,我可是天天惦記著姊姊們呢!」
「一聽就知在撒謊。」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嬌笑,步下一個麗人。
「桃枝姊姊,」赫麟見了她,眼睛一亮,「妳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求妳呢!」
「這聲『姊姊』叫得真甜,」桃枝站定,依著大紅的柱子,輕搖著紗帕,「那日在香山,為何你不肯這樣叫我?」
「呃……剛剛妳不是聽見了嗎?那天我身邊有人,不便與妳們相認……」
「哼,不相認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冒充什麼『大貝勒』,當心那個『大貝勒』知道了找你算賬!」桃枝戳了戳了他的眉心。
「姊姊教訓得是。」赫麟笑嘻嘻地答。
「唉,」桃枝佯裝失落,「其實,貝勒爺您認不認我們也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我們嫉妒呀!」
「嫉妒?」
「就是呀,那日看到你對那女孩子如此體貼入微,保護得她像個皇后似的,我們就生氣!貝勒爺您何曾對我們這樣好過?」
「嘿嘿,姊姊不要誤會,」赫麟的臉竟紅了,「那是……是我大哥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對她好一些。」
「瞧你當時那個眼神、那個說話的語氣,不像對待大嫂的樣子呀!」紗帕拂到他臉上,「該不會是你冒充你大哥引誘你那嫂子吧?」
「姊姊不要亂猜……」
「看看看,臉更紅了!我們的赫麟貝勒何曾如此害羞,可見我說得對!」
「對對對,桃枝姊姊肯定猜對了!」不知打哪兒冒出一大群花娘,跟著連聲起哄。
「姊姊們,饒了我吧!」赫麟大大鞠躬,「我今兒真的有正經事要求妳們!」
「什麼事?」桃枝咬唇偷笑。
「我……我想學琴。」他終於道出目的,「聽說桃枝姊姊教人學琴最在行,哪怕是從沒碰過琴的新手,被妳調教兩日,也能彈得有模有樣的。」
「學琴?」她滿臉驚詫,「哎喲喲,貝勒爺,您幾時變得如此好學了?」
「閒著無聊,學學彈琴,也好陶冶性情。」赫麟謊話連篇。
「呸,少唬弄我們!貝勒爺您想陶冶性情,自然有美人為您彈琴,何必自個兒去學琴?哼哼,該不會是想學了去哄哪個女孩子開心吧?」
「呃……」這話一說即中,惹得他不敢再瞎編。
「唉,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孩子這麼好福氣呀?我嫉妒!」桃枝故意把眉一橫,惱怒道。
「我們也嫉妒!」眾花娘再次起哄。
「好姊姊們,到底要怎樣才肯饒了我呀?」赫麟無可奈何地歎氣。
「想要我們饒了你,那也不難,」桃枝眼珠子一轉,「除非你替咱們辦一件難事!」
「什麼事?」這個時候,哪怕是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也干了。
「嗯……」眾花娘齊心合力,馬上想到一條「毒計」。
桃枝開出了條件,「貝勒爺,院子裡有一株綠菊,原本這幾日就要開花的,偏偏天氣忽然冷得像冬天,風也大,我們姊妹怕那好不容易結的蓓蕾被風吹沒了,所以想請您去幫忙看著。」
「就這麼簡單?」赫麟一怔。
「簡單?」眾人大笑。
桃枝加以解釋,「貝勒爺,那花兒也許明兒就開了,可惜就少了那麼一點兒的暖意,遲遲開不了。我們是請您脫了上衣,用肉身替它遮一夜的風!你覺得這是一件簡單的事?」
呵,果然是青樓女子想出來的花招,如此陰損!罷了、罷了,誰叫他有求於她們呢?
赫麟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拾腳往屋外走去。
眾花娘其實也沒真的想凍死他,不過是開了個玩笑,心想他應該不會當真,於是又閒聊了一陣,紛紛散了。
等到晚上接完客,要打烊熄燈,忽然有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說,花園裡有一條黑影,怪嚇人的,可能是鬧鬼。
眾花娘這才提著燈籠前去查看。一看之下,發現那條黑影不是鬼,而是打著赤膊護著綠菊的赫麟,這才想起日間的玩笑,頓時齊齊嚇白了臉。
赫麟再沒出息,也算是個堂堂的貝勒,如果他真的被凍著了,海棠院的責任就大了。
一時間,眾人亂成一團,將他扶進屋裡,生起爐火,敬上熱茶,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
不料,赫麟只是笑笑,並未生氣。
他在寒風裡打著赤膊,一顆心反而舒坦許多。這些日子冒充他人的種種委屈情緒,彷彿被這寒冷凍成冰,不會再在他血脈裡四處遊走。他希望自己可以再多麻木一會兒,忘掉痛楚。
「貝勒爺,不就是想學彈琴嗎?哪用得著弄壞自己的身體呀!」桃枝知道闖了禍,囁嚅著說。
「姊姊現在……肯教我了?」赫麟沒注意到自己的嘴唇發紫,言語有些哆嗉,「我想學的是『萬馬奔騰』,三天……三天之內,姊姊可以教會我嗎?」
「你當我是神仙呀!三天教你這個從沒碰過琴的學會『萬馬奔騰』?我這個學琴學了十年的,當初彈『萬馬奔騰』也用了一個月才彈順呢!」桃枝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豁出去試一試,就算不能完全教會你,好歹擺個樣子唬唬人也好!」
一瞧見他指上有傷,她不禁擔心道:「貝勒爺,您要不要休息幾天再學?」
「來不及了,指上的傷痊癒之前,我要學會。」否則,綠竺會起疑心的。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一會兒我去找個玉指套給您套上,免得您再受罪!真看不出來,貝勒爺您是如此一個癡情的男子,還是那句老話--我桃枝嫉妒您的心上人!」
癡情?
赫麟苦笑。原來,這個訶也可以跟他這個浪蕩子連在一塊。
他不知道什麼叫癡情,只知道剛在站在寒風中的時候,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他,讓他可以一直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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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不是董大小姐嗎?好久不見了!」
綠竺一跨進繡坊的門,老闆娘便迎了上來,臉上掛著她熟悉的笑容。
的確,她已經好久沒來這兒了,先前病了一段時日,而後又有表哥陪著,整日說說笑笑、遊山玩水,倒把從前自個兒最喜歡的刺繡縫紉耽擱了下來,好不容易做了件馬褂,還是趁著表哥不能陪她的時候,偷閒趕出來的。
現在綠竺才明白,原來刺繡與縫紉並不像她一直以為的那樣,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從前她覺得它們重要,只是因為太無聊。
「董小姐今兒又想找些什麼顏色的絲線?」老闆娘問。
「青色、白色,還有……黑色。」
「哦?」老闆娘眨眨眼,「這些顏色好素淨呀,像是給男人衣服上用的。」
「的確是給……一個親戚縫衣用的。」綠竺微微低下頭,露出羞澀表情。
天氣越來越涼了,那件馬褂是不頂事的,她得為表哥縫件棉襖才行。
「我明白了!」老闆娘何其聰明,不用細問便對姑娘家的心思瞭然於胸,「裡面有些上等貨色,我讓學徒捧出來讓董小姐您瞧瞧!」
綠竺道了謝,一邊等待,一邊坐下來喝茶。
眼睛四處打量,透過那一扇敞開的窗,她看到對街海棠院門上的綵帶被秋風吹得搖搖蕩蕩,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赫麟來。
她記得前陣子赫麟經常到她家來,最近卻好久不見他蹤影了。雖然對這小子沒有好感,但對他的行蹤卻有些好奇。
「老闆娘,這陣子有沒有看見我那表哥?」她問。
「赫麟貝勒?」老闆娘笑笑,「有哇,昨兒我還瞧見他。」
「他現在仍然常到對面街去?」
「有一陣不見他了,我還以為貝勒爺開始修身養性,誰知道前兩天又出現了,唉……真是男兒改不了風流的本性呀!」老闆娘搖頭感歎,忽然眼睛一亮,往窗外指了指,叫道:「喲,說曹操,曹操到!您瞧,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