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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樂心

    而觀察蛛絲馬跡、尋找不合理處……正是顧以法最擅長的。

    「嘖!我又沒說是我的作業,這是幫我老公印的。」小妹說。

    她靠在門邊,一副還不想走的樣子,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顧以法。

    顧以法早已摸清小妹的個性,當然也看出她欲言又止的疑惑。「妳想問什麼?請吧。」

    「剛剛走的那個客人……」小妹遲疑了一下。「她好神秘喔。」

    神秘?顧以法失笑。

    「要不是農曆七月還沒到,我會以為看到鬼了。」小妹口沒遮攔地繼續說下去:「臉色好蒼白,而且誰會在大熱天穿一身黑衣服?」

    「去參加葬禮的人。」顧以法簡單回答。

    「喔!是你今天去的告別式?」小妹恍然,「那你們之前就碰面子嘛,有事幹嘛不講,要到晚上才……」

    顧以法看她一眼。

    「這不能問哦?」小妹也被訓練得很會看老闆眼色了,她吐吐舌。「好吧,那就不問了。」

    「她有點私事要我幫忙。」

    「嗯。」小妹點頭。反正上門來的,總是有事情要顧先生幫忙,這不足為奇;她比較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要怎麼收費?要算搶劫價、公定價、普通價還是親友特惠?你們很熟嗎?認識多久了?」

    認識多久了?

    顧以法瞇起眼,沉思片刻。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年紀比妳還小……」

    「嘩!那不就很久、很久了?!」小妹瞪大了眼。

    顧以法對小妹誇張的說法嗤之以鼻。「妳以為我多老?沒有那麼久啦。」

    「可是,你看起來好像很懷念她的樣子。」

    「懷念?」

    這樣的字眼,讓顧以法再度沉默。

    一整天,他都拒絕去想、去感覺所謂的「懷念」。

    所以他可以冷靜地全程參與老友柏景翔的告別式、泰然面對突然出現的謝青雯。一切蠢動的情緒,都被硬生生壓了下去,正如過去的那些時光一樣,打包封箱,能藏多深,就藏多深。

    多想無益。那就不要想了。一向以來,不都是這樣嗎?

    然而他並沒有成功。

    太多雜亂的情緒不斷湧上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在腦海浮現,揮之不去,讓他想了又想。

    意外就是意外,出乎意料之外。人的生命本來就很脆弱、無法預測。可是,為什麼面對柏景翔的驟然離去、意外死亡,他會如此不解?

    謝青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雖然他從來不覺得謝青雯和柏景翔是天生一對--事實上,他覺得他們根本不適合--可是,對於兩人訂婚經年,卻始終沒有結婚這件事,他一點都不明白。

    還有,謝青雯到底為什麼要尋找和柏景翔有關的記憶?

    因為放不下、無法接受柏景翔意外身亡的事實?想要永遠留住和他相關的一切,不管是多麼細微、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愛柏景翔,愛得這麼深嗎?

    想到這裡,顧以法的胸口更是猛然劃過一陣尖銳刺痛。

    「顧先生,你若是不舒服的話,就早點回家睡覺嘛。」小妹在旁邊忍不住說,聲音帶著點擔憂。

    顧以法抬眼。「誰說我不舒服?」

    「你的臉說的。」小妹指著老闆五官深峻英挺的臉,餘悸猶存。「剛剛你的臉色非常可怕,好像想殺人一樣。是不是肚子痛?」

    不是。是心痛。顧以法自嘲地想,扯起嘴角笑笑。

    「我沒事,妳不用擔心。」

    「那……沒事就好,我先走了。門讓你鎖喔!」小女生沒什麼心眼,聽了就算,然後開開心心地拿著作業離開了。「明天見!」

    轉身離去的身影如此青春活潑,和不久前才離去的另一個人,居然有些相似。

    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和十年前的謝青雯有著相似之處。

    那短短的、亂亂的髮型;直來直往的應答;丟下一句再見後,便迫不及待轉身就跑的習慣……

    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讓他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以高出普通打工時薪的代價,聘用了這全無工作經驗、一開始連多功能事務機都不會用的小女生。

    因為她讓顧以法想起一個不能想的人。

    他好友的未婚妻。

    謝青雯。

    第二章

    顧以法覺得,自己老是在聽愛情故事。

    而且很多時候,是演員一流、劇本三流,充滿狗血和眼淚那種。

    星期三的下午,是一般上班族在辦公室燃燒生命、處理各種繁瑣小事的尋常時分。而顧以法,卻是伸長雙腿,大剌剌地靠坐在散發溫潤光澤的老式皮椅上,雙眼微瞇,好像在打盹。

    身後的電晶體收音機播放著悠揚音樂,桌旁的大同古董電扇盡責地搖晃著,送來陣陣微風,非常愜意;如果不是面前還有別人的話,他簡直想把腳蹺到桌上。

    不過,桌上也正攤滿了一張張的照片。影中人是一男一女,相偕出現在餐廳、電影院,甚至汽車旅館前。

    辦公桌的另一邊,是一名年約五十歲的婦人。

    回異於顧以法的懶散,她正全神貫注,好像獵豹鎮定目標一樣,雙眼如電地檢視著照片。

    突然,她拍桌大喝一聲:「我就知道!不要臉的狐狸精!」

    顧以法連動都沒動,充耳不聞。

    那位太太跳了起來,雙手緊緊握住丈夫偷情的證據,開始在斗室中煩躁地走來走去,一面喃喃自語:「四個多月了,每天跟我說要加班,一定就是被這個狐狸精纏住了。出差?哪有那麼多差可以出!原來都是去跟她見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底下的秘書都沒有好貨色!」

    「劉太太,她是妳先生的主管,妳先生才是她的秘書。」

    劉太太呆住幾秒鐘,有些浮腫的眼皮下,眼神突然茫然了。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回復正常,變回那個咄咄逼人的顧客。

    「不管上司還是秘書,反正,像這種三、四十歲還不結婚的,一定有問題!要不是沒人要,就是到處勾引別人的老公!」

    咒罵聲連綿不絕,愈來愈不堪入耳,顧以法在心裡歎口氣。

    很奇怪,他所遇到要查外遇的案子,總會有相同的戲碼上演。

    台詞非常固定。太太們看到偷情證據、落實姦情之際,一定會立刻怪罪第三者淫蕩不貞,鮮少會在第一時間便檢討枕邊薄倖良人。

    「劉太太,妳和劉先生的婚姻……有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哪有什麼問題!你知道當初他多認真追求我嗎?」劉太太中氣十足的嗓音,陡然又提高了幾個音階,「我爸媽嫌他窮,不想讓我嫁,他還一遍又一遍的提著水果、禮物到我家拜訪,拜託我爸媽……」

    然後,便是滔滔不絕的敘述,把一段過往說得驚天地泣鬼神般淒美堅貞,只羨鴛鴦不羨仙。

    意思便是,當初他如此愛我,現在怎麼可能自願性出軌,還不就是狐狸精看他肉質鮮美、白嫩可口,想把他當唐三藏一樣吞吃入腹!

    不對,應該是蜘蛛精。顧以法糾正自己。

    「……我們剛結婚的時候,他還每天幫我放洗澡水,假日怕我無聊,陪我去爬山、運動;後來我懷孕的時候……」

    又是一個感人卻無用的愛情故事。顧以法掏掏耳朵。

    也難怪他只肯接商務徵信的案子。這種俗稱「抓猴」的外遇案件,實在不是他的首選。

    「劉太太,你當初是委託我尋人,現在人找到了,妳打算怎麼樣呢?」他簡潔地打斷劉太太聲淚俱下的回憶。「這些照片只能作為私下認定的依據,並沒有證據力。要提告的話,我會去查他們的行蹤,還要會同員警當場抓到,才能確認通姦事實。妳要這樣做嗎?」

    劉太太又獸住了。

    坐正了之後,一旋身,有了點年紀的皮椅發出嘎吱巨響,顧以法把列有多項訴訟、控告注意事項的清單遞給劉太太。「如果妳決定要告的話,請先把這些看一看,有問題再跟我聯絡。還有,收費是這樣的,先前說的行蹤調查是一萬。如果妳要轉成外遇案件的話,外遇搜證是五萬。要抓奸呢,連同員警破門這種,十五萬起跳。妳考慮看看。」

    伶俐的打雜小辣從來沒有錯失過暗號,剛剛老闆椅子一響,她便立刻跳起來,出現在辦公室門外。「顧先生,你四點半的約……」

    顧以法也很有默契,毫不費力地接下去:「已經來了嗎?請他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送走了揪著臉、腳步有些踉蹌的劉太太,顧以法又攤回皮椅上,長腿乾脆就蹺上了辦公桌角,絲毫沒有準備見下一位客人的緊張感。

    當然是因為根本沒有下一位客人。他知道沒有約。

    小妹晃進來,一反剛剛恭敬謹慎的態度,吊兒郎當地,一手拿了一杯冷飲,另一手則拿著餅乾,靠在門邊問:「怎樣,要不要告?她講了好久喔。」

    顧以法沒回答,鷹隼般銳利的眼眸,只是盯著她手上的餅乾。

    「那是什麼?」

    小妹眼明手快地把餅乾塞進嘴裡,屍骨無存,死無對證。她模糊不清地說:「哪有?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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