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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樂心

    「沒關係,法醫相驗的時候,可以從胃中殘存物來推測,死者生前最後一餐到底吃了什麼。」明明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顧以法卻有辦法講得讓人毛骨悚然。他又瞄了小妹一眼。「比如說,珍珠奶綠加手工餅乾。」

    「好啦!我吃了餅乾,是客人帶來的。」小妹畢竟年紀還小,三兩下就被逼出真話,忿忿不平。「外面還有很多,我拿進來給你,可以了吧!」

    這下換成顧以法愣住。「客人?什麼客人?」

    「四點半的約啊!你剛剛不是說知道了?」小妹很委屈。「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小姐。前幾天有打電話聯絡過。」

    「文質彬彬」可以用來形容女生嗎?顧以法皺眉。

    餅乾的香氣開始充塞在室內。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透過百葉窗灑落,身後電晶體收音機播放的鋼琴樂聲流麗悅耳……這一切,突然讓顧以法胸口一抽,有了窒息的感覺。

    多麼像是以前。他沒有淡忘的過去。

    那時,還是高中生的他,也會像這樣,懶洋洋地攤在椅子上,腳蹺到課桌上,拈起一塊就放在手邊的、剛出爐的香脆手工餅乾--

    「又有人送餅乾給你?這次又是誰?哪個眼睛被蛤仔肉糊到的學妹?」

    那個充滿活力、朝氣蓬勃的嗓音,會突然冒出來,然後,手指修長、線條優美的手便伸過來,很自動地搶走一塊。「幫我跟你學妹說謝謝!」

    斜眼。「妳也算是我學妹,怎麼不拿餅乾來孝敬學長我?」

    「我們班沒有家政課可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來人雖然一身白襯衫、格子裙,整整齊齊的制服,卻一歪身,便毫不在乎地在講台邊坐下,開始大口吃起餅乾。

    旁邊,被她順手一擱的樂譜,在午後的陽光下,翻飛出耀目的光芒。

    等她狼吞虎嚥吃到第三塊餅乾時,顧以法忍不住發聲阻止:「謝青雯,餅乾是送我的,卻被妳吃光了,這算什麼?」

    「我是幫你的忙!」謝青雯舔舔手指,意猶末盡。「很好吃,這次送來的又進步了。學長,你這麼好吃懶做,照這樣吃下去,總有一天會變成大胖子。我幫你消耗一些,是為你好耶,快點感謝我吧。」

    被她理直氣壯的謬論說得啞口無言,顧以法瞇著眼,打量面前這個大言不慚的某人。

    週三下午是社團活動時間。從高一開始就什麼社團都不想參加的他,總是躲在琴房旁邊的空教室裡打混。

    他喜歡一個人獨處。

    除了隔壁琴房偶爾傳出的小小樂音之外,這間教室地處偏僻,不管老師或教官都不會巡到這邊來,對於顧以法來說,再適合不過了。看是要休養生息,打瞌睡、寫作業、看閒書、拆愛慕者寫來的信或禮物,甚至什麼都不做,就光發呆冥想也好,統統都很自由。

    結果,一年多的悠閒歲月,這學期開始,被一個不遠之客終止。

    不速之客,就是正以驚人速度在殲滅他的餅乾的,謝青雯。

    ☆☆☆☆☆☆☆☆☆☆☆☆☆☆☆☆☆☆☆☆☆☆

    她是音樂班的。

    獨奏課被排在星期三下午第七節。每次上獨奏課,也不知道是老師混還是學生混,一節課時間還沒過半,就已經上完了。

    某個禮拜三下午,從琴房出來,經過空教室,不小心瞥見裡面有人,好奇的謝青雯探頭。

    那時,她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靠在教室後面的牆上,一動也不動,好像在罰站一樣。

    「同學,你在幹什麼?」生性有點好管閒事的謝青雯忍不住問。

    那個靠牆立正的男生抬頭瞄她一眼,揚眉,沒有回答。

    如果碰個釘子就摸摸鼻子離開,那她就不是謝青雯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站著?」她索性走進空蕩蕩、課桌椅都有些蒙塵的教室,打量著對方,追問。

    「我腰痛。」回答很簡潔,嗓音卻出人意料地低沉悅耳,帶著一點耐人尋味的慵懶。

    謝青雯認出他了。

    高二的幾個名人裡,就是他紅得最令人不解。

    演辯社的梁伊呂,玉樹臨風,充滿儒雅氣質,又能言善道,受到校內女生愛戴這沒話說;而籃球隊的柏景翔走健康陽光路線,更以好球技,好身材、爽朗燦爛的笑容擄獲一票學妹的心。

    但是這個顧以法嘛……

    論成績沒有梁伊呂好,在運動場上又沒有柏景翔表現那麼亮眼,卻依然被認為是鼎足三立的其中一「足」,被學姐、同學及學妹們--這包括謝青雯的同班同學--熱烈談論著。

    難道他那個懶洋洋的調調,是現在的新流行嗎?

    堅信年輕人該有朝氣的謝青雯,始終不瞭解。

    「呃,腰痛?」謝青雯懷疑地看看他。除了那動也不動的姿勢以外,她實在看不出什有異狀。「腰痛為什麼不坐著休息?這樣站著有用嗎?」

    顧以法沉默片刻,在她開始覺得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才開口。

    還是那個懶懶的聲調。

    「坐著上課一整天,很累了。我要站著休息一下。」

    說真的,「站著休息」這種理論還真令人不解。謝青雯搖搖頭,決定放棄。「那你慢慢休息吧。抱歉打擾你了。」

    「喂,等一下。」他突然叫住轉身要離開的她。「妳是一年級的?社團活動結束了嗎?」

    聽出他的疑惑,謝青雯回頭。「還沒,大約還有二十分鐘啦。我是在隔壁上課,提早上完,所以……」

    在隔壁上課?隔壁一整排都不是普通教室,而是琴房……

    神氣的濃眉又挑起,略顯瘦削,五官卻很端正、俊秀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打量著她。

    「妳……是音樂班的?」語氣中帶著絲隱隱的嘲謔。

    「怎樣?不像嗎?」她卻聽出來了,很快進入備戰狀態,反問。

    初次交手,兩人都因為對方反應的敏捷與精準,而刮目相看了下。

    「麻煩妳幫我一個忙。」顧以法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桌上。「點名單,放學前要交到訓導處,妳回教室會順路經過,可以幫我交一下嗎?」

    這是小事,謝青雯眼睛一轉,隨即很爽快地答應。「好。」

    「我的腰……」

    「沒關係,你行動不便嘛。」謝青雯擺擺手,打斷他的解釋。她生性本就好管閒事,何況,幫學長跑腿,是所有學弟妹的天職。

    她拿著點名單出去了。

    然後,經過窗前時,顧以法看見她眼睛發亮,一面走,還一面翻閱,好像在找什麼一樣。

    她在找誰的名字?

    懷著這樣淡淡的疑惑,在下個禮拜三,她又提早下課時,顧以法看著她大搖大擺走進只有他一人的空教室。

    「啊!學長,你的腰沒事了嗎?」看著他懶洋洋的坐姿,謝青雯隨口問,算是盡了學妹的義務。

    然後,雷達啟動,她敏銳地皺皺鼻子,很權威地宣告:「有餅乾!」

    「妳要……」吃嗎?

    他的「吃」字都還沒出口,問題還沒問完,只見一隻玉手毫不猶疑地迅速伸過來,直接襲擊目標--擱在桌上的一小碟餅乾,然後,其中一塊便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這地球上。

    「謝謝,我不客氣了。」她模糊不清地說,笑瞇了一雙眼。

    顧以法以手支著下巴,無言地看著這位不大客氣、不大文靜、在他面前不會臉紅說不出話來的小學妹。

    柏景翔和梁伊呂那兩個蠢貨,還說音樂班的女生素質高、有氣質、端莊又大方……顯然眼前這一位,是個大大的例外。

    「妳怎麼問都沒問這餅乾是哪裡來的,就這樣吃下去?」天生防衛心很重的顧以法歎口氣,喃喃地說:「不怕吃了有事?」

    「還用問嗎?今天七,八、九三班上家政,輪到她們做餅乾了。」

    她可不是笨蛋!今天下午家政教室所在地附近,方圓幾百公尺之內,都聞得到餅乾剛出爐的香味了。

    音樂班教室就在家政教室樓上,她可是垂涎了一整天:可惜這些作品通常沒她的份,任她怎麼攀交情,威脅利誘都沒用。

    這些餅乾,是學妹們孝敬心儀學長用的。

    「妳這麼愛吃,那輪到妳們班上家政課時,不就一出爐就一個也不剩了?」

    謝青雯用很奇怪的眼光看著他,好像他講的是外國話一樣。

    「我們音樂班沒有家政課啊。」她解釋著:「別人上家政的時候,我們班要上合奏課。」

    「那……自習課呢?。」

    「也沒有,通常用來補課。」

    「社團活動?」

    「上個別課,就是獨奏啦。」她在顧以法的默許下,又拿了一塊餅乾塞進嘴裡。「反正所有藝能科目都沒有就對了。」

    生活中只有練琴這件事,是怎樣的一種境況呢?除了普通學科之外,還要面臨術科的考驗。比起一般高中生,壓力應該大很多吧?

    他們學校的音樂班算是第一志願,競爭本來就很激烈,多的是從小以優渥家境栽培出來的富家優雅女學生。

    可是,為什麼眼前這一位--對僅存的餅乾還虎視眈眈的謝青雯,卻好像一點都沒有沾染到那種世俗認定的、學音樂的女孩的富貴氣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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