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劉芝妏
瞧他身上的傷也夠嚇人,鼻下兩管已乾涸的暗紅血跡也沒拭,他無視自己的傷痕纍纍,將榷兒被劫的過錯全都攬在身上,耗盡心力的企圖亡羊補牢。雖然他仍堅強的挺直腰桿,但卻在搜尋一整天仍徒勞無功後,獨自一人躲到這兒暗吞苦果,將一切看在眼裡,她已然抑不住心頭那股為他心疼的悲傷。
「他會沒事的。」半晌,纖細的小手輕觸著他的拳側,靜靜卻執拗的將他的拳頭攤開,讓自己冰涼的指腹貼著他那緊繃的掌心。
他身子微顫。
她這是……
容翼心中一暖,「我一定會逮到何國臣。」再度起誓,面紅耳赤的他說得格外心虛。「我真的、真的會將他給逮到。」
「嗯。」
「妳信我吧?」他的話氣中有著濃濃的哀求與不確定。
鄔棻無語,但指腹輕輕點滑著他濕冷的掌心,無言的給予他,她對他滿滿的支持與信任。
「妳信我吧?」他非得聽到她親口說不可。
「我信。」
聞言,容翼幾不可感的吁著氣,十指緊緊相扣,第一次,毫無遮掩的窺見彼此撤去防備的真心。
良久……
「妳真的信我?」
「信。」
毫不遲疑的回答像是讓他吞了顆定心丸,憋在胸口的大氣一喘,他眨眨熱燙的瞳眼,重新燃起鬥志。
「洪文卻呢?」
「死了。」
聞言,沉黑的臉孔陡然鐵青,他握緊掌中的纖指,咬牙承認,「打死他,我一點兒愧疚之心都沒有。」
「嗯。」
「只可恨沒在打死他之前問出何國臣的下落。」
「我懂。」
那天,即使臂彎裡挾帶了個娃兒,何國臣仍躲得飛快,其他幾個人逃得也不慢,但無功回返的他眼力極快的捕捉到洪文卻正打算竄向山區的身影,三兩下便制伏了幾近嚇破膽的他。
只可惜,歷經了先前的一陣苦鬥,洪文卻身上已有重傷,而氣急敗壞的他在逼供時下手又重了些,當曾國威勸阻的驚叫傳進他怒氣洶湧的腦子裡時,粗喘著氣的他才住了手,但洪文卻已然奄奄一息了。
「我真的是氣瘋了,那時只顧著動手,竟忽略了他們母子的安危才是第一,都怪我太粗心了。」
「要怪就怪何國臣,是他太狡詐了!」鄔棻道。
當年,何國臣雖是毒心暗藏卻隱約可見,而多年後,年歲的淬煉更造就他笑裡藏刀的功力,容翼雖然聰明,但要論及心機、城府,還是遠遠不及何國臣的老謀深算。
「話雖如此,可是是我笨,為何要引狼入室?如果不與他商談開礦的話就什麼事都沒……」
開礦?!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光般狠狠擊中他們。
既然何國臣頗懂山脈地穴,而此番前來大理正是為了跟容翼洽談採礦事項,說不定……四目相望,彼此都意會到這是個極重要的線索,二話不說,他們直接衝向後門。
「曾聽姓何的提及,若要藏身,頂峰山是個不錯的地點……該死,我怎會沒想起來?真該死!」
「他曾上過頂峰山?」乍聞這個訊息,鄔棻的臉色陡然慘白,渾身不自覺的輕顫起哆嗦。
幸好她不曾在山上與他巧遇過。
「妳別跟了。」
「我要去頂峰山。」
「不許!」容翼不假思索的斷然喝令。「妳給我待在屋子裡。」
她無視他的阻撓,依舊跟在他身側,見人高腿長的他邊跑邊試圖擋下她,她無奈歎道:「除了你,頂峰山有誰比我更識途?」
她說得沒錯。
「那妳別冒險,一瞧見賊蹤就快點兒來跟我說,知道嗎?」他退而求其次的下達命令。
他真以為她是手無縛雞之力?
「鄔棻,聽到沒?」
「嗯。」
雖然她應聲了,可容翼還是不放心,因為她的神情看起來很敷衍,眼角瞟見一道黑影飛掠而來,迅速的跟在他們身後,而機靈的大昊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也正邁著雄壯的四腳努力追上前,不自覺地,他鬆了口氣。
「金台石,你給我盯緊她。」他大喝,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再以手勢示意大昊跟上來。
「知道了。」
鄔棻瞪著他的自做主張,沒怒言駁斥,心窩卻冒出了淡淡的甜蜜滋味。
這就是然姊跟平安曾說過的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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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是你娘命大,否則今兒個哪會有你。」
小小的身軀坐得挺直,孫榷努力不讓顫意表露於外,腦子不斷的想著以往阿爹的諄諄教誨,當遇到危險事情時,別慌、別亂,先看看四周有沒有出路。
噙著淚水,他偷偷的東張西望。
「也算你娘笨得很,若她當年認了份,今兒個說不定你就是我的兒了,如今,哼,便宜了那姓孫的傢伙!」
孫榷不為所動,黑炯炯的稚眸緊盯著他,一待他背對他,立即急呼呼的東張西望,心慌綻現。
烏雲蔽月,週遭一片黝黑,害他看不太清楚,更遑論找到逃生之路。阿爹,快來救榷兒呀!
「你這娃兒倒是挺有種的嘛,被我擄來,連吭都沒吭半聲,哼!但我看你娘她現在大概已經哭到斷腸嘍!」
聽這賊人提到娘親的口氣極幸災樂禍,孫榷霎時氣憤填膺,忍不住嘴快的回譏他,「死期將近。」
「什麼?」何國臣沒聽清楚。
「你死期將近。」無畏無懼,孫榷提高嗓音重複著。「我阿爹說你遲早會落到他手上,到時你就死定了!」
聞言,何國臣突然打了個寒顫,又驚又懼的望著那雙熟悉卻又陌生的童眼,那是鄔然的怒眸!心一毛,他怒火燃起,下意識的上前就是一個耳光摑得他小小的身子東倒西歪。
「我死期將近?哼,你才死期將近,牙都還沒長齊呢,你這小娃兒就懂得威脅別人了?」
吐出滿嘴的血水,孫榷睜眼怒視著他。
「還敢朝我瞪眼?哼,當真是活膩了你。」
「等我阿爹找到我……」
「找到你?就不知他找到的是活蹦亂跳的你,還是一具屍身。這地方隱密得很,連我也是在無意中才發現的,諒他們一時片刻也難尋到這兒。」信心滿滿,何國臣笑得很得意。
孫榷卻越聽越驚恐,僵凝的身子又弓成一團,四下探尋的視線逐漸被淚霧給掩上,冷不防地,一顆毛絨絨、烏麻麻、碩大的腦袋從樹叢後冒出來,嚇得他急吸了口氣,差一點尖叫出聲。
那是……大昊?!
「抽氣?哈,怕了吧?」
用力的眨眼,孫榷瞧個仔細。果然真的是大昊!
「畢竟還是娃兒,才嚇你幾句就破了膽,若待會兒我真動起手來,嘖嘖嘖,看你能撐得起幾根傲骨。」
「你敢?!」有了大昊壯膽,孫榷的神態更悍了。
可惜奸狡成性的何國臣沒留心到他這細微的改變。不過是個奶水未離的娃兒,能成什麼氣候?心裡篤定,再聽娃兒口出挑釁之語,他又踱上前,預備摑他個眼冒金星。
「你真敢再摑我?」
「我不敢?哼哼,你就瞧瞧我到底有多敢!」
趁何國臣上前、手臂高揚之際,孫榷一躍而起,學習著阿爹曾教導的方式,腳尖直取他的下部,狠狠的、用力的踹去,攻他個措手不及。
只聽他先是窒住氣,隨即發出一聲淒厲的哀號,接著彎腰捧著下體,痛得淚水直迸。
見機不可失,孫榷從他身邊竄出山洞,筆直的朝不遠處的樹叢狂奔。
「往哪兒走?」
料不到被踢個正著的何國臣竟還能發聲,他腦門一麻,跑得更是飛快。
伸手一捉,沒捉著箭矢般的小身子,冷汗直淌的何國臣牙關緊咬,忍著痛,回身追了兩步,眼看娃兒跑得再快也似乎仍是囊中之物,痛到一個不行的他才剛勉強露齒帶笑,就聽見恍若狂獸發出的嗤吼,幾乎是同時,凶狠的狗臉從樹叢後探出來,清楚的映入了他的視線裡,錯愕中帶著恐懼,止住衝勢的他往後退了一步。
這體型壯碩無比的巨犬他曾見過,是容家養的外域獒獸,聽說體內仍保有五成以上的獸性,一旦發動攻勢,兇猛無比。
此刻,惡獸與他迎面對視,而脫逃的娃兒機敏的杵在牠身後幾步喘著氣,瞪著他冷笑,更令他牙關打顫的是,站於惡獸左側,容翼那張血水未拭的笑臉像鬼魅般突然躍進他惶然的視線裡。
「何國臣,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聽進容翼毫不掩飾的狂妄恣笑,何國臣身上的寒凜只有加深,森冷的寒氣完全籠罩他週身,驚窒著氣,雙拳緊握的他豁出去了。
「想逃?」
「容翼,這不關你的事!」逃歸逃,頭也不回的何國臣仍舊不忘替自己謀條生路。
「喔,不關我的事?你別急著跑,你倒是跟我說說,為何不關我的事?」有了前車之鑒,容翼的步履絲毫不敢放鬆。
他語氣裡的悠哉與雲淡風清太刻意了,喉頭梗著駭意,何國臣不再浪費唇舌,一心一意只想拉開彼此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