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陳毓華
輕柔無比地拭去她臉龐的水珠,他用寬大的掌心替區可佟整理凌亂的青絲。
「娃娃臉,別……睡了,醒過來。」
她柔軟的身子渾身冰冷,比冰塊還冰。
「別嚇我——」他不顧一切封住她泛紫的唇,用盡全力地吹氣,只盼她有一絲絲反應。
然而,不管他多麼地拚命,區可佟的臉仍舊毫無血色,原來人見人愛的瓜子臉霧白地像張透明薄紗。
他的溫暖沒辦法喚回她嗎?
戚寧遠心如刀割,不敢置信地去探她的鼻息。
那修長的手指在她鼻端停留許久,長到幾乎令他絕望。久久,他摟住她涼透的身子,頭緊埋在她懷中,無助地發起抖來。
他破碎的低語夾雜著天崩地裂的心碎懊悔。「我什麼都……來不及對你……說,你竟敢……撇下我走了,天理何在!你太卑鄙了,隨便偷走我的心……根本不打算還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呀你,可恨!可恨的你!」
雙膝著地的他仰天狂嘯,嘯聲連連,一時撼得屋瓦劇動。
他的悲慟將戈爾真引了進來。
「你——」
一著眼,區可佟的樣子和戚寧遠心死的慘淡,震懾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一瞬間,他立刻撲前,翻出區可佟乏力垂地的手腕切脈觀眼,原是狂野的臉逐漸凝重沉默下來。
假使他沒有來就好了,他不禁這麼想;然後緩緩將區可佟的手放回她的衣兜。
「老三。」他吞嚥口中酸澀的苦水,卻有口難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戚寧遠睜大了因為痛心疾首而發紅的眼,狠瞪著戈爾真,捆捆惶惶地道:「你可以救活她的,對不對?」
看著摯友痛徹心扉的眼,戈爾真閉上眼,撇開了頭。
事情,怎地變成這個樣……唉!
「怎麼回事?」群龍蜂擁而至。說要袖手旁觀的人其實好奇心比誰都來得強,尤其中間有個愛湊熱鬧的藍非公子,他們怎肯錯過這齣好戲。
他們可是來報喜的。錢昭一行人在他們的部署下全被衙役抓走了,就連花姑也難逃制裁。
八荒飛龍形式上是解散了沒錯,但打抱不平、鏟好除惡卻轉換成另一種模式存在。
不打著官家旗幟招搖反而更好辦事,群龍們反倒瀟灑自由許多。
戈爾真搖頭,率先走開了。
「陰陽怪氣的傢伙。」藍非忍不住嘀咕。
獨孤吹雲示意要藍非住嘴。任誰看見戚寧遠的樣子,就能一目瞭然,知道事出有變。
「咦——藍非用紙扇掩住嘴,精靈俊逸的笑臉也消失不見了。
莫非……不會吧!
「老三,送她回去,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獨孤吹雲彎下腰對著失了神魄的戚寧遠低語。
他語意真摯誠懇,還帶著老大的威嚴,恩威並用。
「大……哥。」他眼神散渙,幾近哽咽。
獨孤吹雲強忍哀淒,一手扶起癱坐在地上的戚寧遠。失去所愛的痛苦他嘗過,心中百轉千回,相對無言。
戚寧遠走了兩步,像無依的孩子,轉回頭向獨孤吹雲尋求保證。「她只是睡著了……一下子就會醒來對不對?」
獨孤吹雲硬著心腸。「不要自欺欺人,老三。」
戚寧遠如遭雷極,站直的身軀倏忽傴僂下來,臉龐瞬間變得蒼老,空洞的眼是一片不知明的木然……
他失去她了——
是天老爺罰他不知珍惜,所以讓他心動,然後就收回了對他的恩賜。
他活該受這折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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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就這麼放他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海棠逸想追出去,又割捨不下獨孤吹雲。
「不放心就跟上去。」獨孤吹雲的眼一逕是深思的。
「可是你——」
「目前,就算我想離開也走不了。」他苦笑。
一下天山,俗事便源源不絕地來,他的清靜歲月看來是一去不復返了。
「知道了。」海棠逸一逸而去。
「非。」獨孤吹雲低喚伏在他身旁的藍非。「你負責將外頭那名女子送交衙門幫辦,看她該得多少罪,絕不寬貸!」
「遵令!」當下的藍非一本正經。
看著一室空蕩的地牢,獨孤吹雲默默步出其中。
遺憾有一次也就夠了,他不允許同樣的傷痛重複出現在他的兄弟手足間。
一定有什麼可以挽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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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寧遠將區可佟帶回船上,整個人便終日癡望著江心發怔。不論是誰同他說話,他全置若罔聞。
「大哥,小妹給你熬了鮮魚粥,你多少吃一點好嗎?」石桑桑著薄袍,外加添棉短褂,端著猶冒煙絲的熱粥,眼巴巴地送到船尾來。
一個人不吃不睡究竟能撐得了多久?
戚寧遠在風雪飄搖的外頭只穿著前一天匆忙搭上的無袖襖子,長辮凌亂,什麼都感覺不到。
初初瞭解男女之情,一旦心動,獲得的回報竟是傷心欲絕,實在是嘲諷啊!
「大哥……」看他眼神鷙猛,臉色蒼白,她柔軟的心漲滿憐惜和痛楚。
求求你,看我一眼,當你為別人自苦的時候可曾想到守候在你身邊的我?石桑桑眼底燃燒著一片熾熱的深情,只可歎神魂已遠的戚寧遠依舊如雕像一般,聽不到她無奈的位訴和心語。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石桑桑跟艙後退,臉色慘黯地回到船艙底。她放下端盤,筆直來到區可佟跟前。
她雙眼輕合,頭髮衣裳全部煥然一新,安詳可掬的神態就像睡著了一般。
「我恨你!我還來不及向你宣戰,你就逃之天天了。」石桑桑抖著嗓音,聲音裡全都是壓抑。「你逃也罷了,我最恨的是你居然卑劣地一併帶走別人的心,這是不道德的……你教我怎麼贏得過死人,嗚嗚……我怎麼可以輸得這麼可悲……」
她的低咽飄散在寂寥的船艙中,水聲淒淒,煙嵐無語——
第八章
痛苦著的人不只戚寧遠一人。
一向自負自狂的戈爾真,因為自責沒有救活區可佟,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原來就不好相處的脾氣更加暴躁易怒,像頭在油鍋裡煎熬的猛獅。
他鎮日守著戚寧遠,「不歡石谷」也不回,心愛的木材更是不聞不問,只是坐在船頭,陪著戚寧遠吹風淋雨。
「我快要瘋了。」藍非像沒頭蒼蠅般地亂跳亂叫。身上的金鎖玉珮叮噹作響,更添煩躁之感。
一個活死人已經夠讓人郁卒的了,還有人來湊熱鬧,他好想打人喔!否則他遲早會變成跟他們一樣病態。
「稍安勿躁。」海棠逸的穩健擔當,在這節骨眼上更形珍貴。
「還說?你這句話聽得我耳朵長繭,鼻子發酸,拜託你來點新鮮的吧!」要他無所事事地耗在這艘船上,他會發霉發臭!然後所有的美人就不要他了。這怎麼能不讓人焦急!
「大哥應該快回來了。」守在這裡,是因為有獨孤吹雲的命令,也是因為兄弟間的情誼。
「老大還是神秘兮兮的,要去哪裡,起碼該讓我們知道,我們才不會憑空猜測,胡思亂想啊!」要擔心的人那麼多,趕明兒個他漂亮的頭皮不會冒出白髮來才好。藍非坐在船舷邊緣哀聲歎氣地。
「沒人要你天馬行空胡猜,是你自己無聊!」
「我擔心啊!」藍非嚷嚷。說完,發現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心聲又倔起臉來。「認識你們這些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一個個輪流出狀況,害我依紅偎翠的機會大大減少,你們於心何忍?」
海棠逸睨他一瞥,也不管藍非講得口沫橫飛。
「死鴨子嘴硬。」明明他比誰都在乎這群朋友,一張嘴就是不肯鬆動分毫。
「他到底去了哪裡,你是老大的影子一定知道的。」藍非尋根究底和耍賴的頑固萌芽,開始死攪蠻纏。
海棠逸沒能說分曉,戈爾真急躁的吼聲喊得所有的人俱是一驚——
戚寧遠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眾人一搬動他,大口大口的鮮血便「咕嘟」地從他晦暗的唇溢出,狀甚駭人。
石桑桑拚命地用帕子擦拭,卻止不住血,一顆心糾得幾乎要蹦出口。
「別動他!」戈爾真殺氣騰騰地大喊。「他鬱結攻心,怒氣燒灼了脾肺,先讓他躺下來再說。」
戈爾真掏出從不離身的金針,渡向戚寧遠的週身大穴。
「死了個區可佟,他不會重蹈老大的覆轍吧?」藍非已經想到未來的事了。
也難怪他心有慼慼焉。除了剛愎自用的獨孤胤之外,群龍五人感情甚篤。六人之首的獨孤吹雲曾為情遠走天山八年,他可不想讓類似的事件再來一遍。
男人的青春雖長,可也不能拿來隨便糟蹋呀!
「你就淨會想些有的沒的,閉上你的臭嘴。」戈爾真忍不住吼他。
「誰的嘴臭?整天垮張醜臉的人才臭!神仙難救無命人,救不活一個人就值得你要死要活的,笨蛋!」有反應了!還不算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