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毓華
「你找死?」戈爾真眼看要跳起來揍人,這種侮辱可不是打上一拳兩拳能氣消的。
「剛剛死氣沉沉的人是誰啊?」藍非也捲起袖子準備「運動」。
「你的激將法已經奏效,可以了。」海棠逸出聲往中央一站。「自相殘殺」的慘劇他絕不允許發生,這兩個不知輕重的傢伙真要卯起來,肯定會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才甘願停手。
明明是擔憂嘛,一句話就可以說明的事,藍非就喜歡兜上一大圈,雖嫌囉嗦些,也是他可愛的地方。
「燈不點不明,這王八蛋就該有人來潑他冷水才會清醒。」藍非摩拳擦掌。「他再裝一臉病慷慨的死樣子給我看,本公子鐵定一腳把他踹到冰海去洗腦袋。」
「你先吃我一腳再大放厥詞吧!」一旦復活,戈爾真是絕對的行動派,硬直的腳不由分說地朝籃非踹去。
「你當我笨得不懂舉一反三,讓你踢著我玩?」他可是金枝玉葉耶。
一個跑,一個追,先前沉重的迷思氛圍全讓這對寶給打散了。
「你們還鬧,大哥回來了。」對獨孤吹雲的身形,海棠逸最熟悉不過,遠方雖然只是個黑點,雀躍企盼之情已經掛在他的臉上。
獨孤吹雲來得迅疾無比,像弩箭般飛來。然而緊跟在他身邊的兩人也不賴,前前後後,眨眼聞衣袂飄颯地已來到眾人面前。
看著正扭打成麻花狀的藍非和戈爾真,獨孤吹雲呆愣了半天終於找到聲音:
「你們——也玩夠了吧!」
保有赤子之情是好,但是,這兩人互鬥的次數也太頻繁了。有空,他要找點事分開兩人不可!
「老大。」
「龍頭。」兩人訕訕一同出聲。孰料,又一同鬆手,接著互瞪一眼,手動不得,比誰的眼珠子大總不犯法了吧?
獨孤吹雲暗自搖頭。「過來見見郭先生。」
只見這位郭先生布衣布履,玉樹臨風,頭戴烏紗巾,華彩四溢令人眩目,單鳳眼瑩晶生光,如仙人謫凡,風華貌美。
天下居然有這等不凡人物!藍非不由咋舌。他雖然不以自己絕世的容貌自傲,卻也沒想過世間竟有人在氣度上更勝他一籌。不過當他看見站在後頭低垂著頸子的姑娘時,卻是倒抽一口冷氣直往肚子吞,半天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打長眼睛沒見過這樣……醜的姑娘……不入眼到他眼珠子都會凝固。
感覺到藍非單刀直入的眼光,無鹽瑟縮了下。
「這是小徒,複姓申屠,字無鹽,還請各位壯士多照顧指教才好。」郭問字句一吐,謙沖自牧之風立現。
「不敢!」群龍還禮於他。正是所謂「英雄惜英雄」。
「在下郭問。」他全無架子,自報姓名。
眾人相覷,滿是難以置信。
「別懷疑,就是他。」獨孤吹雲替大家釋疑。
郭問。曾高居國師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太祖洪武建國以來半人半仙的絕頂人物,在平百姓的眼中他根本是神化了的人物。
據說他善於六韜縱橫,山醫命相卜,無人能出其右,但是就在榮華加身的同時卻如煙般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向何方,行蹤成謎,如今卻在這裡出現了。
「不知病人在何處,我想先看個究竟。」卸下褡鏈交給無鹽,郭問一心牽繫著此行的目的。
「請隨我來。」獨孤吹雲率先走進船艙,眾人也跟著一湧而入。
床上的區可佟蓋著被褥,臉色依舊蒼白。
無鹽動作俐落地端來凳子讓郭問坐下,然後立即打開了不離手的藥箱。箱中軟扣一扭分成四瓣,攤在桌面。其中各式藥材均用瓷瓶分裝,密密麻麻的格子,做了最適切的分配,下端,是閃閃爍光的銀針。
這麼精巧的裝備,讓眾人歎為觀止。戈爾真也是醫者,更是雙眼如炬,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郭問的一舉一動。
人都死了三天如何能起死回生呢?他存疑。
郭問端凝區可佟的五官,掐指細算。
一時間,靜默取代了所有的呼吸,就在這時候,石桑桑扶著顛顛倒倒的戚寧遠闖了進來。
「你們想對她做什麼?」野獸似的叫聲,為了紅顏憔悴的倦容,教獨孤吹雲看紅了眼。
「三弟,先別急,郭先生正在設法讓區姑娘活過來。」
「活過來?」戚寧遠重複低喃,撐不住重心地倏地打滑,險些栽倒。
石桑桑趕緊按下他落坐。
戚寧遠渙散的眼神集中了。即使是再渺然的希望,也在他枯萎的心燃起了絲微微火花。他瞪大了眼,無法言語。
看到戚寧遠的模樣,石桑桑心中又苦又酸,卻沒個著處。
「這位姑娘命不該絕,可惜拖過三日,在下也無把握能救得回她的魂魄。」郭問察顏觀色,做出這等結論。
「大師……」戚寧遠痛徹心扉,只覺眼前一片黑暗,短如煙花的希望立刻化為烏有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時節的冷度保存了她身體的完整性,或者仍有一絲希望也說不定。」閉目凝思的郭問喃喃自語。
「你一定要救活她!」戚寧遠衝到他面前。
「當然,我已經拿了吹雲兄的『定金』,不全力以赴怎行?」他瞅了群龍一瞥,又看看垂首的無鹽,飄逸地笑了。
他這一看毫無敵意,卻教眾人脊背上全竄起一陣涼意。
我的媽呀!他們的老大不會答應人家不該答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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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心中存疑,郭問和無鹽的到來,也讓眾人略略放下心中大石。
「老三,你去好好睡一覺,也許等你醒來,區姑娘就有意識了也說不定。」獨孤吹雲半哄騙半威脅著。
「大哥……」
「就衝著你叫我一聲大哥,去吧!」黑色的眼,烙入戚寧遠受創的模樣,讓獨孤吹雲倍覺不忍。
「怏滾啦!別杵在這裡礙眼。」戈爾真見他有些鬆動,附和一聲。
「要讓一個笨蛋開竅真不容易。」藍非嘟嚷著。「他那毫無生氣的樣子,教人渾身不舒服。」
「你不會是替老三心痛吧?」戈爾真一矢中的,說中藍非的想法。
「哼!自作孽不可活,他活該受折磨的。」口是心非仍是藍公子的本性。
「既然把自己的兄弟貶得一文不值,那你幹麼還賴著不走?」
「要你管!」
獨孤吹雲揉著疲憊的額,輕喊:「你們兩個……唉!」
藍非分身乏術,望了眼走遠的獨孤吹雲,他這才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沒問清楚。
究竟他跟郭問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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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轉眼又過,群龍幾乎將戚寧遠的船當成自個兒的家,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耗在上頭。也幸好這艘三桅船寬敞舒適,晚有漁唱,晨有晨星,吃食佳釀一項不缺,日子倒也不難過。而當家作主的戚寧遠哀莫大於心死,對一切視若無睹,由著眾人去了。
幾天裡,郭問足不出戶,所有的需要都由無鹽出來傳達。
戚寧遠沒日沒夜地守在艙門口,鎮日瞪著那扇門發呆。不消說,數天下來已不成人形。
所有的人也放棄了勸說,他們的心情也一般沉重。
這天,難得移開的門終於動了。
戚寧遠最先跳起來,他激動得臉頰抽搐著,發腫的眼必須瞇了又瞇,才能看清前面的景物。
數天不見的郭問也是滿身疲累的神色,光潔的下巴全是參差的鬍渣。他面向獨孤吹雲,坦率一笑:「總算不負所托!」
「感激不盡!」獨孤吹雲長長一抑,銘感五內的恩情盡在這拱手禮中。
郭間含笑,等於收受了獨孤吹雲的大禮。
戚寧遠聞言,斂眉顰目,深深彎下了腰。
「晚輩欠你一個人情,今生今世只要前輩有所差遣,水裡來火裡去,萬死不辭!」
「言重了!小道我和區姑娘算是有緣,戚兄弟不用客氣。」他笑看戚寧遠。
「郭前輩!我……可以進去看她嗎?」戚寧遠的迫不及待完全展現在焦急言語中。
「當然。」
戚寧遠取得許可後,只見身形一閃,人已不知去向。
幾天不曾進入的船艙幽邈地蕩著藥草的餘味,區可佟側著消瘦了的臉蛋面對窗口。
戚寧遠那麼害怕,害怕郭問的話全是哄他的,他的腳步躊躇了。
或許只是一瞬間,但對他已經發了狂的心來說卻過了萬萬年,他看見區可佟黑色的頭顱緩緩地轉動了。
四目交疊,恍若隔世。
區可佟動了動乾涸的唇,什麼聲響都沒有,這動作卻給了戚寧遠飛奔過去的勇氣。他趕至病榻前面,結巴著激情難抑的粗糙聲音。
「你……要什麼?」不曾對誰這般小心翼翼過。但是,是她了——這生他想細細珍藏的人兒。
「我好……臭!」她的聲音低不可聞,戚寧遠原以為她要說些什麼,不料,一句全無緊要的話使得他幾度瀕臨崩潰,壓抑又壓抑的感情,爆發得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