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藍雁沙
「喲,這女人真甚多鬼規矩的!大王,請大王下旨,由我巴焱帶些精選的弟兄,我們將那什麼冷菩薩給捉到這凌苔號上來,我就不相信她一個姑娘家,能有多少能耐,非教她醫好這海棠姑娘不可!」摩拳擦掌地說著,巴焱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地嚷嚷道。
「巴焱,這人各有習性皆不相同,咱們既是有求於人,自是不可怠慢。」低頭沉思了半晌之後,曹曄轉向一直微笑地佇立身側的巴淼。「巴淼,現在距咱們最近的港口是何處?」
俐落地將海圖攤置在曹曄面前,巴淼笑吟吟地指著那一個個奇怪的符號,還有以各色仔細勾繪出的航路。
「大王,現在凌苔號的位置在此,繼續往北方航行。過了這河口後,大唐的海驛就少了,倘若要由這附近泊岸的話,倒不如再前進的三十公里,進入突厥領地,現今突厥亦是內戰未休,我們的人加以易裝,可輕易地由此混入大唐邊關。」手指往圖上方移動,巴淼突然正色起來。
巴淼的話才停歇,那廂的老管家已兀自地拍起手來。
「妙極妙極!巴三將軍果是智謀足比諸葛孔明,如此一來,進可攻退可守,待醫治好海棠姑娘,咱們便都可以回家矣!」捻著沾滿酒氣的鬍鬚,老管家直點頭地說。
老管家的話使得戍衛於門口及散立在曹曄附近的吐番兵士們,都油然地生出思鄉之情,每個人面容上都浮現了各種渴望或思慕的情緒。
被老管家的話勾動出心裡最深切的期望,曹曄微微一頜首,但望向老管家的眼神卻逐漸銳利了起來。尤其在老管家接連提出,要令那些康家水手和船工們,全都暫時鬆弛警戒,放他們上陸地去採辦必需品的提議後,曹曄眼眸一轉,巴鑫立即趨上前去攙扶著老管家。
「老人家所言甚是,這麼著,自吐番帶出來的胭脂紅也存量不多了,為老人家著想,就由老人家領些船工們上岸採購些柴米油鹽肉蔬瓜果,免得日後航行無處補給。」
親切地將老管家交給在門口的侍衛後,巴鑫面色凝重地折了回來。「大王,這老管家語意閃躲,昨天奴婢無意間發現他們似乎有某種奇特暗語用以聯絡,但百思之餘仍找不出破解之道。」
「我明白了,這也就是何以我要應允他所提之事。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這些人未曾有過丁點兒驚慌,雖然是以強悍頑抗出名的康家船隊,但這受俘於異族總是異象,驚惶失措在所難免,此為人之常情。觀諸這凌苔號上的眾人,卻是恍若無事,只是做著本分之責,不曾有過騷動。若非這外傳康家船隊民心之悍有所訛誤,便是另有文章!」微微推開窗,曹曄示意巴家兄弟和他一起望向外頭,在沒有吐番士兵看守下,仍三三兩兩閒聊著補漁網的船工。
「大王的意思……」
「若要查明真相,唯有放手一搏才得以明瞭內情。明天泊岸後,派一隊人跟蹤他們,依我判斷這老管家必然在玩些什麼花樣。另一隊人則變裝入關,務求在最短時間內,找到那位木姑娘,挽救海棠性命。」
宣完後,撇下正在分派任務的巴氏兄弟,曹曄憂心如焚的回到那個瀰漫著藥味的艙房,正在打著盹兒的阿甲和阿乙,一見到曹曄進來,立即慌慌張張地自地板上站了起來。
「海棠姑娘仍是昏睡不醒嗎?」雖然心知肚明的望著床上病奄奄的海棠,曹曄仍不放棄一絲希望地問道。
「沒……沒有,大王。」
「嗯,好生看著她,別再給我逮到你們在偷懶。」
「是……大王。」
「先出去吧,我要靜一靜。」
聽到門在身後關上,曹曄這才輕手輕腳地揭開蓋在海棠乳下的那方白絹,傷口已逐漸收口,但仍有黃綠色的膿液鼓脹著,絲毫沒有猶豫地,曹曄俯下頭,以嘴吸吮著那些膿,再將之吐在一旁的痰盂內。
這已經是他近日來的例行公事了,剛開始時他試過以手指壓擠,但非但不易擠出那些膿液,反倒將傷口弄得紅腫擴大,令得昏迷中的海棠,亦是滿臉痛苦神態。
但這膿腫不除,傷口勢難癒合,靈機一動之下,他便以嘴為器,將那些膿液吸吮出來。幾日下來倒也看出些成效,起碼傷口已逐漸結疤,持續多日的高熱也稍稍減低。
倒些金創藥在傷口上,曹曄為自己斟杯酒漱漱口,這才坐在床沿,靜靜地凝視著狀似沉睡的海棠,腦海裡卻不知不覺地浮現最近巴鑫所常提起的話題——
「大王,這歌謠裡已點清楚:黃金王妃堂隸邦,分明就是指這黃金王妃是由咱們吐番的兄弟之邦所來,這不是明明白白的說出黃金王妃的出處了?所以奴婢認為這海棠姑娘即是我吐番的黃金王妃,況且她又身繫康家壯盛富強的秘密。大王,別再猶豫了,只要將這海棠姑娘立為我吐番之後,那……」
「巴鑫,原本我並無意劫奪這凌苔號,但木已成舟,騎虎難下之餘,也只有暫借這船去尋找那康家金銀島,但這錢財可借可還,人……更何況這海棠是海神之女,如貿然許聘,恐怕……」不待巴鑫說完,曹曄漠然地打斷他。
「大王,男婚女嫁本屬天經地義,況且海棠姑娘雖貴為海神之女,但大王可是天命贊普,亦是人中龍鳳,以大王君王之體,娶這海神之女亦無不當之處。大王,想我吐番始祖,亦是葛拉拉於天山採藥之際,與天界仙人交歡,因而產下之子陵榮贊普,這人神合婚,早有前例可循。」
對巴鑫所說的事,飽讀史書的曹曄,白然是耳熟能詳了。事實上,在多事的西域諸國中,婚嫁除了是繁衍種族的習俗,亦常當成政治上攏絡或結盟的手段。
比如他的生母,即是被當做和親盟使而遠嫁到吐番,但那畢竟是有父母君王之命,但這海棠……
天天這樣守候著昏迷中的海棠,曹曄有時會錯以為已與她熟識許久,想都無法想像出要這麼嬌弱的女孩,生活在早穿皮襖午穿紗、圍坐火爐吃西瓜的吐番,會是什麼樣子。
再者,這海棠為救自己性命而命至垂危,此時此刻說什麼也不適合談這問題,所以曹曄總是三言兩語即扯開話題。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他放任自己去想及這問題:不該強擄海棠回吐番,畢竟這可不是用以回報救命恩人的法子;但放了她……一來金銀島未找到,二來……停頓了一會兒之後,曹曄突然滿臉震驚地陡然站了起來。
這……我……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但有何不可呢?我是王,我是贊普,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東西,又有誰人敢說一聲不?只要將她帶回吐番,就不必在乎那海涯孤鯊上門討回這黃金般的女郎,如果她又是我吐番母儀天下的王后,即使是海涯孤鯊,亦不敢奪人妻吧!
況且,我壓根不願放手讓這淨得透明的女郎離開我的視線一步。不知不覺間她似乎已沁入我生命之中,令我捨不得她,甚至,我已經有種她早已是我所有的錯覺。唔,我得好好想想,必得好好想想了……
第七章
站在船首,看著老管家和那些水手船工們,歡天喜地的走下架在船舷和岸道之間的斜板橋,曹曄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小隊易容過後的吐番士兵,也悄悄地尾隨他們而去。
「巴鑫,好好留意老管家的行徑,我懷疑這附近或許有他康家的驛站。」看到老管家每隔幾步路,便要停下來,佯裝小解或醉酒嘔吐的模樣兒,曹曄凝神想了想地說。
「大王可是看出什麼端倪?」
「嗯,那日我們提及要登岸時,老管家便是十分熱絡,當時我只是放在心上,沒有細思,但如今回想起來,這老管家是康家兩代紅人,還領有逍遙金牌,可見對康家沿海驛站,應是瞭若指掌,他所以那麼熱中於此靠岸,必然有所蹊蹺,但待我察覺到這個可能性時,為時已晚。」
「大王,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捉回那老頭兒?」
「不,這裡靠近大唐和突厥邊境,若是公然捕捉他們,恐怕引人注目反倒壞了大事,不如靜觀其變。」
「既然如此,那大王的意思?」
「巴焱他們去找木姑娘了嗎?」
「昨夜趁夜上岸了,據報子說木姑娘此刻正在十里外的靳家莊義診,以巴焱他們的腳程而言,約莫今日近午即可返來。」
「唔,下令將船錨收起,隨時預備起航,只待木姑娘一登船,即刻開航。另外將消息散出去,教吐番軍卒全部束裝返回吐番。」
「大王,那老管家……」
「為絕後患,防止他們去向海涯孤鯊通風報信,全都格殺勿論!如果……」曹曄的話尚未說完,背後已經傳來令人血液全衝到腦袋裡的尖叫聲,他猛然回過頭去,正好見到海棠那充滿恨意的目光。「站住!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