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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開路先鋒(三) 文 / 陶純

    15.一直往西,到新疆羅布泊去

    1958年8月15日清晨,一列只有幾個車廂的混合小型專列,馳過嘉峪關,在敦煌附近的峽東車站緩緩停下,剛剛被任命為0673部隊副主任的張志善頭一個跳下車來,望著頭頂上的萬里晴空,興奮而又忐忑不安地說了一句:「總該到了吧?」

    他們這兩百多人組成的勘察大隊,是5天前從河南商丘出發的。在此之前,張志善是商丘步兵學校的副校長。一個多月以前,張愛萍副總長在他的辦公室召見商丘步校政委常勇,告訴他,中央軍委已經決定,以商丘步校為主組建兩支部隊,一支叫0673部隊,負責建設原子靶場(也就是後來所說的核武器試驗基地);一支叫0674部隊,負責建設原子倉庫,以後管理原子武器。步校的幹部一分為二。常勇和副校長張志善到0673部隊。常勇先跟隨工程兵司令員陳士矩,以及四名蘇聯專家,到甘肅敦煌以西地區勘察原子靶場場址。此前勘察組已經到青海西部,內蒙西部,新疆東南部進行過實地勘察。根據蘇聯專家的意見,最後認為在敦煌以西地區建場較為合適。

    常勇回來後告訴張志善,那個地方特別苦,白天曬得人受不了,晚上蚊子咬得人受不了,尤其是喝不上水,陳士矩是上將,最後也只好跟大家一起喝汽車水箱裡的水。

    張志善率勘察大隊乘卡車繼續西行。荒漠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芨芨草、羅布麻。過了敦煌,到了一個名叫後坑的地方,載著勘察儀器設備的卡車停下,兩百多名官兵聚攏過來。他們已經兩天沒有洗漱過了,不少人鬍子拉碴,一副髒兮兮的樣子。張志善在一塊平地上攤開地圖,幾個幹部圍攏過來。張志善抬頭看看四周的地形,皺一下眉頭:「按照地圖上標好的方位,應該就是這裡。」

    有一名幹部問道:「張副校長,我們到這裡究竟幹什麼?」

    張志善說:「不是說過了嗎?我們的任務是搞大地測量、繪製地形圖、進行地質勘察。」

    張志善後來回憶說:「兩百多人裡只有我和另兩名主要幹部知道,我們是來選原子彈試驗場的。實際上知道跟不知道沒什麼區別,我們不懂原子彈,不知道選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合適。敦煌那個地方是蘇聯人定的,為什麼選在那兒誰也搞不清。地圖上那地方有山有水,有好大一條河,但我們到了後發現,河早沒有了,干了有上百年了。」

    張志善把勘察大隊的人分成四十多個小組,每組六至七人,配屬一台車,分散在一百多公里寬的正面上,由東向西測量。工程兵分隊的任務是鑽井、挖深坑。

    這地方確實像常勇說的,十分艱苦,甚至比常勇描繪的還要苦不堪言。**月份的戈壁,地表溫度能達到五十多度,幾天下來,一個個曬得脫了形,有的人膠鞋底都燙化了。那裡有一種花蚊子特別可怕,抱著團向人進攻,撲上來就咬,打死都不鬆口。沒幾天,所有人都給花蚊子叮得身上處處是傷痕。最大的問題是缺水,要到300公里外去拉,一個人每天兩缸子,吃喝、洗漱全是它,臉是經常不洗。晚上還經常有狼出來活動。

    人們不知道來這裡到底為什麼,情緒日漸低落,一個幹部衝著張志善說:「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不怕,但要死個明白!」

    張志善覺得,再不把實情告訴大伙,就會影響任務的完成。他向上級請示,答覆是:「在做好保密工作的前提下,可以給大家透露一點。」於是,張志善用顫抖的聲音,向大家宣佈:「同志們!經上級批准,我來給大家交個底,我們的任務是,勘察建設我國的原子彈試驗靶場!」

    頓時,人群沸騰了。很多人流下了淚水。從此,再苦再累,沒人再說牢騷話,鬧情緒。

    一天,來西北視察的彭德懷在鳴沙山下接見了張志善和常勇。張志善報告說:「首長,我們是0673部隊的。」

    彭德懷一聽,笑了:「你們還對我保密啊?0673不就是原子靶場嘛!」

    這個對元帥保密的故事,流傳了很久。

    經過兩個多月的苦戰,到10月下旬,敦煌的勘察工作基本結束,隨後,陳士矩率工程兵設計院等工程單位以及蘇聯專家到現場勘察,最後基本確定了各場區位置。

    核爆心定在甘肅敦煌西北方向,直線距離約130公里;指揮區距敦煌80公里,生活區距敦煌10公里左右。按照蘇聯專家的意見,試驗場區最大試驗功能為2萬噸梯恩梯當量。

    常勇、張志善他們還在敦煌一帶艱苦勘察的時候,第三兵團參謀長張蘊鈺在旅大駐地也接到了緊急通知。北京打來電話,讓他立即到北京見陳賡副總長。陳賡曾經是三兵團司令,是張蘊鈺的老上級,他們很熟悉。而張蘊鈺曾擔任15軍的參謀長,震驚世界的上甘嶺戰役,就是他協助軍長秦基偉打的,陳賡自然也很欣賞張蘊鈺,認為張蘊鈺是一位精幹細緻,工於謀劃的領導。聶榮臻接受了陳賡的建議,於是報中央軍委批准,由張蘊鈺擔任即將成立的核試驗基地司令員。

    這一年張蘊鈺41歲。

    到北京當天晚上,張蘊鈺就趕到靈境胡同陳賡家裡。見了面,沒說幾句話,陳賡就直截了當地說:「張蘊鈺,叫你去搞原子彈靶場,是我推薦的。去了好好搞。」

    張蘊鈺回答說:「行!服從命令!」

    陳賡又說:「你去找聶帥的秘書長安東,叫他給你說說情況。」

    張蘊鈺說:「好!」

    就這麼簡單的幾句話,張蘊鈺就告辭了。張蘊鈺後來回憶:出了門,他突然想,我怎麼能接受這麼重要的任務呢?這事情確實太重大了,要不要回去,說個「不行」呢?……

    他沒有停下腳步,那個瞬間,他只是猶豫了一下,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直走向西北大漠,和常勇、張志善一起,和那兩百多人一起,在大西北的沙漠戈壁,一呆就是30年!

    他在回憶錄中是這樣描述當時心情的:「當決定我擔任首任核武器試驗基地司令員時,我更是心情暢快精神振奮並感到榮幸。我明明知道這項工作對我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對解放軍任何人也都是一樣,這是我軍前所未有的任務,也知道搞原子彈是在荒涼的地區,而旅大是少有的好地方,但到什麼地方去不是當兵的應該考慮的事,挑揀工作也不是我的風格。」

    一次,他在給基地科技人員的一封信中寫道:「上幾代的愛國者已經捐軀、代謝,處於當代的我們能為祖國的現代化效力,該是多麼幸福啊!」

    張蘊鈺只帶一個警衛員,就乘車西去。過了西安、蘭州、酒泉,過了嘉峪關,落日隱沒,黃羊遠去,敦煌近了,鳴沙山、月牙泉、千佛洞、烽火台、古長城……西風撲面,煙塵滾滾,遠遠近近的景物,消失的絲綢之路、漢唐英雄,都令他內心凝重,豪情陣陣湧現……

    到了勘察大隊駐地,他見到了自己的部下們,他們個個蓬頭垢面,像一群野人。他在張志善的陪同下,把應該看的地形地貌都看過了,把一大摞水文地質資料也研究過了,把勘察結果也都反覆看了。大白天的,蚊子就往臉上撲,順手一抹,一手黑色。張志善苦笑道:「這鬼地方小咬太厲害,怎麼都趕不盡,我們都隨身帶著清涼油,不光抹手抹臉抹露出來的地方,連屁股也得抹,不然不敢上廁所。」說罷,將一盒清涼油遞給他。

    夜裡睡不著,他一個勁地吸煙、思考,他總覺得這個地方作為未來的核試驗場不太合適,一是離敦煌太近,只有區區130公里,莫高窟的壁畫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一搞核試驗,像來一場地震,毀了它,豈不是歷史罪人?二是沒有水源,松土層太厚;三是只能試驗兩萬噸tnt當量,太小了。

    他想到,美國、蘇聯、英國,他們在本土,在太平洋,在北極圈,建立起十多個設備完善的大型核試驗場,我們在自己的國土上建設核試驗場,為什麼只搞兩萬噸級的?

    他把自己的意見講給常勇、張志善:「我認為這兒不合適,儘管是蘇聯專家定的,也不行,應該另選地方。」

    1993年的時候,接替張蘊鈺擔任核試驗基地司令員的張志善對一位採訪的記者說:「張蘊鈺同志問為什麼選在這裡,我說蘇聯專家定的,能搞2萬噸。張蘊鈺同志說可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

    回到北京,張蘊鈺馬上去找老上司陳賡匯報。陳賡說,核試驗基地眼下只能搞一個,要搞就搞一個能爆炸百萬噸級的!隨後,陳賡、陳士矩、總參軍務裝備部部長萬毅中將、安東少將以及張蘊鈺專程向聶榮臻匯報選場情況。張蘊鈺堅持說:「那裡不行。」

    聶榮臻問陳賡:「你的意見呢?」

    陳賡回答:「那裡不好,就另找一個吧!」

    聶榮臻問:「有目標嗎?」

    張蘊鈺指著地圖說:「我想往西,一直往西,到新疆羅布泊去!」

    幾乎在張蘊鈺報告的同時,蘇聯中型機械工業部部長斯拉夫斯基也寫來了信,表示:敦煌不適合建場,建議將靶場中心區移至羅布泊地區。

    聶榮臻同意張蘊鈺率領他的人馬向羅布泊進軍。

    1958年12月15日左右,張蘊鈺回到敦煌和大部隊會合,準備穿越戈壁,向新疆境內進發。

    16.來這麼個荒涼地方,到底幹什麼

    1958年3月中旬,志願軍第20兵團秘密撤離朝鮮西海岸,機關和部分部隊開往額濟納旗地區,部分部隊留在北京郊區組建試驗隊伍。

    3月14日,中央軍委決定,成立以工程兵司令陳士矩為首的特種工程指揮部,調集20兵團、工程兵、鐵道兵共數萬部隊開赴額濟納旗地區的沙漠深處,投入導彈試驗場的建設。

    夜色中,一列軍列駛過鄭州黃河大橋,一路朝西北駛去。這趟車裡全是工程兵第103團的人馬。車廂內的士兵們互相詢問、猜測著。河南籍老兵、機槍射手夏長海扒在門縫邊費力地朝外看著,一隻腳伸過來踢踢他,夏長海回頭一看,是團長張三合。張團長說:「你看什麼?」

    夏長海說:「想瞅瞅站牌子唄。」

    張團長問:「認出什麼了?」

    夏長海說:「只認出一根根朝後倒的電線桿子了。」

    眾人一陣哄笑。

    張團長收住笑:「我警告你,認出來也不准胡說八道!」

    張團長朝裡走了,夏長海對周圍的人神秘地一笑,悄聲道:「兄弟們,昨天晚上過黃河了。」眾人不信,夏長海告訴大伙,他從小就光屁股在黃河邊兒玩,他聞出黃河的味道來了。隨即他莫可名狀地搖搖頭:「這是向西,離俺老家越來越遠了……」

    眾人沉默了,只聽到車輪有節奏的滾動聲。後來,一些老兵回憶:從朝鮮到這兒,大概半個多月吧,一路上沒離開過悶罐子車,吃喝拉撒全在裡面。在朝鮮時看過國內來的記錄片,志願軍回國,戴著大紅花,敲鑼打鼓的迎接,是保家衛國的功臣,是英雄啊。大家都盼著這一天,那時的兵老,有的都三十好幾了,好多打光棍兒的,盼著回家娶老婆呢!可是一傢伙拉那麼遠,去哪兒,幹什麼都不讓問,其實一般的小幹部也根本不知道。好長一段時間連信都不讓寫,就是怕洩密。

    坐了半個多月的車,到地方一看,人都傻了。那麼大的沙漠,風一刮人都看不見,沙粒子打在臉上,火燒火燎的。太陽也毒。上過戰場的人,誰的皮肉不厚實呀,可一曬,風再一吹,臉上的皮都裂了,花了。一天三頓飯都在外面吃,風吹過來,全是沙子,不敢用力嚼。還有蚊子,那個大,那個多,那個毒啊,有人就是被蚊子毒死的。問題是大家得知道為什麼吃這個苦呀!可是不能問,這是紀律。

    那一陣子,綿延不絕的軍用卡車,綿延不絕的部隊浩浩蕩蕩地在沙漠中挺進。車流、人流踏起的滾滾沙塵遮天蔽日。

    臨時指揮部裡,戴著防風鏡的陳士矩上將半跪在沙地上看著圖。地圖很簡單,上面畫出的鐵路線、機場、房屋標誌鮮明。陳士矩簡明扼要地分配任務:「這30公里鐵路線交給你師了!」「機場一號跑道,你們師負責……」

    就這麼簡單。沒人提反對意見,領受任務的部隊領導馬上就離開了。

    風平浪靜的沙漠,晨曦初露。一頂接著一頂的帳篷隨著沙丘沙梁綿延起伏,一望無際。隨著一陣陣哨子聲,上萬人從各個地點出發,來到自己的施工地點。不一會兒,漫長的工地上就變得熱火朝天,沙塵飛揚。

    這天,一架直升機降落在一處工地旁,從飛機上走下陳士矩和蘇聯顧問蓋杜柯夫少將等人。天氣還冷,蓋杜柯夫穿著一件皮夾克。前來迎接他們的人卻是個個一件襯衣。光著大腦門,半光著膀子,一邊往這兒跑一邊穿襯衣的孫繼先更是讓蓋杜柯夫吃了一驚,睜大眼睛半天才認出來。

    孫繼先笑著說:「蓋將軍您好,不認識我了?」

    蓋杜柯夫愣一下:「哦,孫將軍……您犯了什麼錯誤,您的中將軍銜哪裡去了?」

    孫繼先看一眼陳士矩,與周圍的人們哈哈大笑。蓋杜柯夫看著眼前工地上的情景,明白過來,也笑起來,讚賞而友好地朝孫繼先胸前打了一拳。

    孫繼先邊走邊向蓋杜柯夫介紹著:「這就是您給我畫的那個機場,再過幾個月,我保證讓您的飛機停在跑道上!」

    蓋杜柯夫認真的搖著頭:「不行,你要講質量。」

    孫繼先說:「我知道您不信,咱走著瞧。」

    陳士矩問:「鐵路怎麼樣?」

    孫繼先說:「比機場難搞點,主要是幾處風口,全他娘的沙,剛刨到硬地方,一陣風又把沙給掀回來。」

    陳士矩點點頭,突然問蓋杜柯夫:「蓋將軍,你看看,按我們這個搞法,試驗場需要多長時間能建好,能打導彈?」

    蓋杜柯夫想了想:「15年。」

    陳士矩輕輕一笑,向蓋杜柯夫伸出三根手指:「中央給我3年!」

    蓋杜柯夫愣一陣,臉紅了,使勁搖著頭,爭辯著:「將軍同志,我知道你們在搞大躍進,全中國的人,人人充滿激情。可是搞科學光有激情是不夠的。15年是正常情況,像這樣原始的勞動,15年已經夠快了……你們的腦子太熱了……」

    陳士矩笑著哼一聲道:「3年,我還嫌慢呢,15年黃花菜都涼了!」

    不論陳士矩孫繼先怎麼說,蓋杜柯夫就是不信。蓋杜柯夫作為顧問非常清楚,基地的工程量很大,在修築公路、鐵路的同時,還要解決基地機關部隊住房、用水、構築地對地、地對空發射陣地和指揮所、技術廠房,要建一個能起降大型飛機的專用機場,一個發電廠,一條由甘肅省清水到基地約200公里的專用鐵路。這樣的工程量,在這原本荒無人煙的地方,生活極度的困難,沒有菜吃,嚴重缺水,晝夜溫差很大,風沙經常把人活埋了,要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建成使用,無疑於天方夜譚。

    他們來到一處剛修好的路基上,這兒是第103團的工地。此時風沙瀰漫,狂風把沙吹過來,重新掩埋了路基。張三合團長指揮著,戰士們快速地把床板、被褥都鋪在路基上。一頂頂帳篷也拆了,朝沿線的路基上鋪展上去。不大的功夫,沙土已完全覆蓋了床板、被褥和帳篷。

    一會兒,風漸漸小了,官兵們看到了陳士矩、蓋杜柯夫和孫繼先。張三合跑到陳士矩面前,立正、敬禮,正要喊報告,陳士矩指指路基:「這是怎麼回事,戰士們的床板、被褥,還有帳篷都不要了?」

    張三合回答說,首長,這風有規律,一天一次,一會我們把沙一扒,鋪板、被褥、帳篷一揭,接著搞。不然的話,光清理這些沙費時間不說,搞不乾淨,路基還不結實。前一陣子我們死心眼,前腳路基剛鋪好,風沙後面就埋了,再刨、再埋,光跟風沙扯淡了,眼看兄弟團進度比我們快了一截,戰士們怪我們運氣不好,趕上了風口子,才逼出這一招。等路基修到個半人高,再颳風就不怕了。」

    陳士矩讚賞地點點頭,問是誰的主意?張三合就把夏長海從人群裡叫出來,說是他的主意,這個兵在朝鮮一次就俘虜了五個美國兵,很能幹。夏長海卻說,不光是我,我和我們班的劉春光,一塊起出來的。陳士矩說,劉春光是哪個,也站出來。

    夏長海、劉春光站在了上將面前。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臉紅紅的。陳士矩望著二人,說:「主意好,給你們記功!」

    夏長海卻大膽地說:「首長,我立過好多次功,這次就算了吧。」

    劉春光也說:「我不要功。」

    陳士矩感到奇怪:「你們想要什麼?」

    夏長海鼓起勇氣說:「首長,我們大家都想知道,我們來這麼個荒涼地方,到底幹什麼呀?」

    一句話讓整個隊伍都跟著騷動了。

    陳士矩為難地看著一張張臉上充滿渴望的官兵們,孫繼先剛要說什麼,陳士矩一伸手攔住了,他說:「同志們,你們從事的是一件需要嚴格保密的事,暫時我還不能告訴大家。但我可以告訴大家的是,這是黨中央、**親自抓的事,是事關國家、民族安危的大事!是帝國主義死盯住我們,不讓我們幹成的大事!」

    眾人都面面相覷。夏長海說:「對不起首長,以後再不問了。」

    陳士矩走到夏長海劉春光面前,動情地道:「中央讓說的那一天,我來親口告訴你們,告訴大家!」

    張三合大聲吼道:「同志們,既然知道了是這麼要緊的事,還問啥,拚命幹就是了!幹起來!」

    官兵們奔跑著迅速散開,有的在路基上扒著沙子,掀開棉被、鋪板和帳篷,有的舞動著鎬頭、鐵鍬,有的挑著、抬著將遠處的石子運到了路基上。剎時間,工地上再次沸騰起來。

    蓋杜柯夫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這些「瘋狂」的中國官兵們。他似乎還是有些不理解,這些人為啥這麼拚命。

    17.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李覺的核武器研究院剛成立時,尚不能進行有效的研究,研究院的首要任務,是準備接收由蘇聯提供的原子彈模型和圖紙資料。

    這個時候,中國傑出的核物理學家基本上都在錢三強的原子能所。李覺手下能幹的人還很少。李覺為此而焦急。想往裡調人,又不知道調什麼人好,除了業務能力,那個年代,還有一條極其重要的標準……政治上絕對不能有問題,因為從事的是極端保密的事業,不容有任何的閃失。

    李覺找到劉傑、錢三強,說,其它人可以暫緩,但理論部主任必須馬上到位。原子彈模型的接收,資料的翻譯、學習,都是理論部的事,急需要一位強有力的人來組織。

    劉傑說:「最好是三強同志來物色。」

    錢三強分析說,核武器研究院是核武器研究的龍頭,理論室可以說是這個龍頭中的龍頭,將來會有許多著名科學家雲集在此,所以這個主任除了政治條件好,組織觀念強之外,業務水平要很強,一般的強都不行。但又必須是年輕人,年齡稍大一些,體力、精力都吃不消。要能團結人,要善於識人、用人。尤其需要有創新精神,敢負責任的精神,和不怕挫折的精神。

    李覺說,這樣的人還真難找。

    錢三強突然對李覺道:「這個人兩年前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劉傑、李覺同時愣了,問是誰?

    錢三強說:「鄧稼先!」

    此時的鄧稼先,是中科院數學物理化學部的一位學術秘書,是錢三強的得力助手,在錢三強為中國的核計劃秘密進行的調兵譴將中,早已將他列先鋒。鄧稼先1946年從西南聯大畢業,先到北大任教,1948年考上美國留學生。當時留學生可自選學校。他寫信徵求已經身在美國的好友楊振寧的意見,問到哪所大學好,楊振寧建議他去普渡大學。普渡大學名氣不是很大,但理工科水平很高,尤其是物理很強。還有一點是離芝加哥大學近,他們可以常見面。鄧稼先沒讀碩士,一到普渡直接申請讀博士。他的導師是哈德爾,在美國核物理領域非常有名。經過測試之後,鄧稼先的申請得到同意,這在普渡大學是破例的。只用了一年十個月,26歲的鄧稼先就提前獲得了博士學位,人稱「娃娃博士」。拿到博士文憑9天之後,鄧稼先就回國了,這時是1950年秋,新中國剛剛成立一年。

    回國後,他跟隨錢三強,和王淦昌、彭桓武、錢三強夫人何澤慧一起,參與了近代物理所的創建工作。

    1958年初春的一天,鄧稼先來到錢三強在二機部的辦公室裡。錢三強異常神秘地說:「小鄧,我們國家要放個『大炮仗』,準備調你去參與這項工作,怎麼樣?」

    鄧稼先立即就明白了,這是說,要讓他參加原子彈的研製。事情太過重大,他一時有些惶恐不安,愣在那裡。

    錢三強嚴肅地說:「這可是光榮的任務啊!」

    鄧稼先說:「……我能行嗎?」

    錢三強說:「能行!這件事關係到國家的**,相信你能幹好。」

    這天晚上,鄧稼先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妻子許鹿希見他神情不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沒什麼事,我要調動工作。」

    許鹿希更感詫異,調動個工作,怎麼連覺都睡不著?明明心裡有大事。鄧稼先想到以後可能很少和老婆孩子見面了,不免心中惆悵,又說:「鹿希,往後家裡的事我就不能管了,我的生命就獻給未來的工作了,做好了這件事,我這一生就過得有意義……」最後他說:「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見過世面的許鹿希沒再問丈夫到底是什麼工作。她意識到,一定是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這個夜晚,永遠地留在了許鹿希的記憶中。

    第二天,從不喜歡照相的鄧稼先,像換了個人似的,非要帶全家去照相,他和許鹿希,以及四歲的女兒和兩歲的兒子一起,到照相館照了一張「全家福」。這或許是他留給親人的紀念嗎?他從來沒說過。

    鄧稼先他們最初接到的任務很明確:向蘇聯來華的專家學習,看懂那顆教學模型彈;其次,將有一車皮的俄文資料讓他們翻譯。

    北京北郊的花園路,那一片高粱地,是他們的新「家」。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自從錢三強說出鄧稼先的名字後,鄧稼先一生的**也隨之而改變了,從此隱姓埋名,默默無聞,直至他離開人世。

    楊振寧先生後來回憶:1964年中國原子彈爆炸的消息一出來,他就想到了鄧稼先,鄧稼先博士畢業的論文是《氚核的光致蛻變》,這是明擺著的。但是沒處問,也不敢說,這個猜測和秘密一直藏在心裡。1986年,鄧稼先逝世後,他從報紙上得知是錢三強推薦的鄧稼先,歷史證明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是錢先生對中國原子彈的一個特殊貢獻。很多人問過他,如果鄧稼先留在美國是否也會獲得諾貝爾獎,如果他五十年代回國,是否也會投身到原子彈的研究中。這沒法回答。他說:「我和稼先的友誼持續了一生,我們選了不同的路,我很敬佩,也很羨慕稼先。」

    18.中國的太空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

    茫茫太空,星河燦爛。中華民族對自己頭頂上的浩瀚星空,充滿了深深的敬畏與神往之情,女媧補天、嫦娥奔月是人人皆知的古老傳說,飛天夢想一直伴隨著中國的悠久歷史,成為中國古代文明的一部分。

    美國和蘇聯兩個超級大國在導彈、原子彈、氫彈研製成功後,紛紛把目光瞄向了天空。1957年10月4日,蘇聯搶在美國前面,發射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伴侶一號」,開創了人類進軍地球外層空間的新紀元,「伴侶一號」是個重184磅的金屬球,由運載火箭送到了距地球表面一定的高度,這個高度使金屬球不至於被地球引力吸回到地球上。它以每95分鐘繞地球一圈的速度,不停地掠過地球的上空,並且發出「滴撲。滴撲」的無線電訊號,令美國朝野一片震驚。美國加緊追趕,1957年12月6日發射「先鋒號」人造衛星,未升空先爆炸,發射失敗。1958年2月1日,美國的「探險者一號」終於發射成功,它的重量僅有8.2公斤。而此時,蘇聯的第二顆人造衛星已經在一個月前上了天,而且它的重量高達1120磅。

    1958年5月17日,**八屆二中全會上,有位代表重新提出了中國應該重視人造衛星。**聽到這個發言,說:「看樣子,人造衛星把我們都攪得不得安生呀!蘇聯拋上去了,美國也拋上去了,我們怎麼辦呀?」

    會場一片安靜。**突然大聲說:「我們也要搞人造衛星!」眾人歡呼聲中,他又說:「當然啦,我們應該從小的搞起,但是像美國雞蛋那樣大的,我們不放。要放我們就放他個兩萬公斤的!」

    人們歡呼過後,冷靜下來想想,中國走向茫茫太空的征途,尚處於「天問」階段。中國的太空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每一項偉大的事業,都有偉大的先行者。

    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前,1957年10月,致函中國科學院,希望中國能建立衛星觀測站,幫助配合觀測蘇聯衛星。不久,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所即組織人員,在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等地開展了對蘇聯衛星的光學觀測,計算衛星軌道。著名科學家陳芳允受命對衛星進行射電觀測,他用一台改裝後的半導體,對衛星進行了無線電多普勒頻率測量,並和天文台的同事一起,計算出了衛星的軌道參數,該方法成為以後我國發射人造衛星所採用的跟蹤測軌的主要技術手段之一。他們還推測出了衛星裡面可能有什麼內容,後來與蘇聯方面對照,竟然高度吻合。陳芳允堪稱中國航天測控的主要奠基者。

    中科院地球物理所所長趙九章、導彈研究院院長錢學森,是中國人造衛星事業的重要奠基人。蘇聯人造衛星成功後,趙九章、錢學森積極奔走,為中國人造衛星上馬多方呼籲。同時,北京、上海、浙江等中國一些著名高等學府紛紛設置相關專業,進行研究人造衛星的人才培養和探索工作。

    **發出了指示,八屆二中全會剛結束,聶榮臻便於5月29日召集部分航委委員開會,聽取了錢學森關於導彈研究院與中國科學院的協作分工,以及研製與發射探空火箭、人造地球衛星、洲際彈道導彈的設想意見的匯報。在討論時,錢學森提出了研製衛星要分三步走,第一步研製探空火箭,第二步以中遠程運載火箭,發射第一顆衛星,第三步以原子能為動力的火箭,發射性能更先進更重更大的衛星。

    聶榮臻同意錢學森所談的意見,也同意錢學森提出的分三步走的方案,由導彈研究院負責研製探空火箭,中國科學院負責衛星本體的研製工作。

    聶榮臻深信,研製人造衛星,探索宇宙空間,對我國的科技事業,無論是在民用和軍用方面,都將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早點動手比晚動手要好。

    8月20日,聶榮臻簽署了上報中央的《關於12年科學規劃執行情況的檢查報告》,在其中,正式提出了研製人造衛星的建議。這是吵嚷了半年多來,第一次在上報中央的正式文件中提出衛星的事。

    報告上說:「發射人造地球衛星,將使尖端科學技術加速前進;開闢新的科學技術研究工作的領域,為導彈技術動員後備力量。同時,大型的衛星上天,是洲際彈道導彈成功的公開標誌,是國家科學技術水平的集中表現,是科學技術研究工作向高層空間發展不可少的工具。圍繞人造地球衛星的研究,一系列工作將被帶動起來……實施的步驟:首先發射探空火箭,展開高空物理研究工作,解決遙控、遙測技術和觀察中的一系列問題。」

    1958年10月,由錢學森,趙九章、郭永懷等科學家起草了我國第一份人造衛星的規劃草案,正式提出了分三步走的方案,第一步,發射探空火箭;第二步,發射一二百公斤重的衛星;第三步,再發射幾千公斤重的衛星。方案獲得通過後,被中國科學院列為1958年第一位的任務,據此制定了一個代號:「581」,成立了以錢學森為組長,趙九章、衛一清為副組長的領導小組,並打算籌建三個研究院,分別從事人造衛星和運載火箭的總體、控制系統、空間物理和衛星探測儀器的研究、設計與試制工作。因種種原因,這個計劃當時沒能實現。

    此後,中國科學院加快了成立衛星運載火箭及總體設計院的工作。同年11月,為充分利用上海的科研力量,經聶榮臻批准,這個院遷往上海,組建了中國科學院上海機電設計院,專門從事人造衛星的研製工作。

    錢學森等人起草的規劃草案被中央批准後,「581」隨即成為中國人造衛星工程的代號。

    中國「兩彈一星」,衛星工程上馬最晚,按說兩彈已經為它提供了許多可以借鑒的經驗,但在1958年這個特殊的年份,注定它一開始就不可能在一條正常的軌道上運行。

    北京西郊的西苑旅行,是「581」工程辦公室所在地。一群年輕科技人員和他們的所長趙九章衝突不斷。大躍進、放衛星的年代,荒唐事不斷出現,各省都有放人造衛星的計劃。所裡的年輕人提出,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按**說的,不放山藥蛋那般大的,一上來就要搞高能火箭,高能發動機,要放幾噸重的大衛星,還要放什麼小月亮。趙九章無服說服他們,常常是不歡而散。

    一天,又是一番爭執後,幾個年輕人氣極敗壞地把趙九章製作的一個衛星模型從三樓扔了下去,差點砸中推著自行車的趙九章。

    趙九章手中的自行車倒了,目瞪口呆的他慢慢地蹲下,用顫抖的手撿著碎片,淚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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