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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開路先鋒(二) 文 / 陶純

    12搞原子彈……這個擔子太重了

    1957年夏日的一天,北京房山縣的坨里,正在建設中的反應堆和加速器現場。宋任窮、劉傑、錢三強等人陪同聶榮臻來這裡參觀。一行人來到一塊掛著指揮部牌子的房間內,其餘人都出去了,關上了房門。聶榮臻欣慰地說:「一堆一器的建設已經有眉目了,今年建成運行起來我看沒問題,其他的工作應該動起來了。」

    宋任窮說:「我們一直說原子彈有兩個牛鼻子,一是鈾,二是研究。現在鈾礦找到了,核工廠該建了。另一個是研究,這一塊,主要是三強同志負責。」

    錢三強說:「聶帥,現在該是把力量集中起來的時候了,核武器研究院的牌子該掛起來了!」

    聶榮臻伸手指一下房門:「研究院要成立,但牌子可不能掛。」

    幾個人都笑起來。

    錢三強明白過來:「對,還得悄悄地幹!」

    劉傑說:「核武器研究院放在北京不適合,還有未來的試驗基地,這兩個基地得找個遠地方大地方。」

    錢三強說:「邊找邊干,純理論,包括一些小的試驗可以在北京先動起來,以後待研究院選好了建起來再搬過去。」

    聶榮臻贊同地點點頭道:「核工廠、還有核武器研究院你們自己選,由宋任窮同志負責。核試驗基地你們不要管了,和導彈試驗基地一起由軍委這邊統一組織選場建設。」聶榮臻又說,宋任窮熟悉軍隊的幹部,研究院的院長你從部隊選一個,能力要強,要有一定的知識,特別要能和知識分子打交道的。選好了馬上報到,核武器研究院一日不可再耽誤了。

    宋任窮答應下來。

    此時,43歲的西藏軍區副司令員兼參謀長李覺少將做夢也想不到,歷史的重任會落到他肩上。李覺是山東沂蒙山區人,1936年之前,他是北平的進步學生,1936年,他離開北平投身革命,打了十幾年仗,左腿、左臂都負過傷,左耳也被炸藥包的爆炸給震聾了。1957年夏,由於勞累加上高原缺氧,他突發心臟病,從拉薩來到北京,住進協和醫院。身體剛剛有點好轉,陳賡大將突然來看望他,神秘而悄悄地對他說:「老李,好好休養,過幾天部隊準備歡送你。」

    李覺一怔:「是不是我要改行到地方工作?」

    陳賡大將笑而不答。李覺以為他開玩笑,就沒在意。

    沒幾天,上面通知他到二機部部長宋任窮辦公室去一趟。李覺忐忑不安地來了,坐在宋任窮對面。宋任窮直來直去:「你跟我一樣,脫軍裝,搞國防工業……算了,跟你就不用打啞謎了,讓你來二機部,專門負責搞原子彈!」

    李覺好一陣發愣,他一臉困惑,手搭在左耳朵上:「什麼?宋部長,你說什麼?我耳朵不好,聽不見。」

    宋任窮輕笑一下:「李覺,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裝什麼聾?」

    李覺又說:「宋部長,您大聲點。」

    宋任窮突然一拍桌子,李覺嚇了一跳。

    宋任窮笑了,說這麼點動靜都聽到了嘛,聾什麼聾?聾子我見多了,過去哪一仗打下來沒有幾個耳朵被震聾的?凡聾子說話生怕別人聽不見,說話像吼,你倒好,聲音像蚊子,給我裝?

    李覺也笑了:「宋部長,你知道我左耳朵被震過,真不好使……」

    宋任窮就說:「那把右耳朵給我支好了,我再給你重複一遍。」

    李覺輕歎一聲:「不必了……宋部長,手榴彈、炮彈我接觸過,還用手電筒的燈泡做過電雷管呢,可原子彈我哪會呀。西藏那麼缺幹部,我還是回西藏去吧。」

    宋任窮堅決地說:「不行,你調動的事,中央已經定了。原子彈誰搞過?我也不會。不會可以學,現在是和平時期,過去我們熟悉的東西得放一放,要熟悉新的東西。讓你去不是讓你搞研究,當專家,你確實也幹不了。讓你去,是讓你組織大家一起搞。手榴彈你是熟,我問你,再有戰爭怎麼辦?還帶著戰士扔手榴彈?用電燈泡做雷管去炸鬼子?」

    搞原子彈……這個擔子太重了。李覺想,天下最重的擔子,也莫過如此了。但李覺明顯地被打動了,他說,宋部長,您別說了,我服從安排。從此,李覺在領導研製原子彈、氫彈的秘密歷程中,奮鬥了後半生。

    李覺出任二機部新成立的九局第一任局長,九局也就是核武器研究院的前身。二機部為李覺配了兩個副局長作為他的副手,一個是吳際霖,一個是郭英會。吳際霖畢業於華西大學化學專業,曾在閻錫山部隊當過軍官,後來入了黨,到了延安,主要從事軍工生產,成績卓著。解放後,對黨忠心耿耿的吳際霖在山東鋁廠當廠長,由於他出身於封建官僚家庭,同時由於他個性鮮明,敢於起用國民黨留下來的工程技術人員,一直飽受非議,一些人甚至將他非法拘禁。負責重工業部的陳雲知道後,把他調到北京鋼鐵學院工作,二機部成立九局,他被任命為副局長。同時,曾給周恩來擔任過軍事秘書的郭英會,也來到了九局。

    李覺和吳際霖、郭英會開始了他們的秘密工作,他們首先拿出了1958年的工作綱要及第一季度工作計劃。宋任窮以及聶榮臻、彭德懷感到滿意。

    13蘇聯給予了很重要的幫助

    實事求是地說,在中國兩彈研製的前期,蘇聯給予了很重要的幫助,這是不能迴避的。

    在導彈方面,蘇聯顯得更大方一些,中方的一些條件,比如提供教學用的導彈實物樣品,幫助培養導彈方面的人才等等,基本上都滿足了;但在原子能領域,中方提出,希望蘇聯幫助中國研製核武器,蘇方除了「一堆一器」之外,中方想再進一步,對方不是托辭拒絕,就是明確表示反對。

    在如此敏感的領域,援助總是有限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中方也並沒有因此而責怪蘇聯方面。但從內心裡,一直遭到美國核威懾、核訛詐的中國,希望早一天擁有自己的原子彈,其迫切之情也是明擺著的。

    轉機悄悄來臨了。

    1956年,赫魯曉夫做秘密報告,全盤否定斯大林,在社會主義陣營引發軒然大波,世界上隨之掀起一股反蘇浪潮。中國政府無法接受,提出對斯大林應當「三七開」。赫魯曉夫集團在國際上面臨與西方十分尖銳的矛盾,國內也有很大的反對力量,1957年蘇共政治局開會,11個常委投票,赫魯曉夫只獲得四票支持,有七票要他下台。

    為了換取中國政府的支持,在赫魯曉夫授意下,蘇聯方面對中國國防尖端技術的援助方面,出現了某種鬆動的跡象。1957年6月,赫魯曉夫玩弄政治手腕,把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人趕下台,佔據上風之後,亟需得到各國**尤其是中國**的認可和支持,明顯地對中國熱情起來。**中央針對形勢的發展,決定支持蘇共中央的決定。

    一直為兩彈研製進展緩慢而焦急的聶榮臻,敏銳地感覺到,機會來了。

    夏初的一天,周恩來剛從外地回京,聶榮臻就把電話打到他家裡:「總理,蘇聯現在對我們表示友好,我們是不是再提一下國防新技術援助的事?」

    周恩來說:「我同意。你可以先找阿爾希波夫談談,再作下一步打算。」

    阿爾希波夫當時是蘇聯駐中國經濟技術總顧問,這個人對中國比較友好。6月18日傍晚,聶榮臻拉上對外貿易部副部長李強,來到東交民巷阿爾希波夫的住處。

    李強俄文非常好,是個蘇聯通,又懂電子、機械,建國後中國對蘇聯的經濟、貿易、科技方面的談判,差不多他都參加了。聶榮臻和李強此番來訪,事前並沒有說明來意。略事寒暄,聶榮臻就對阿爾希波夫說:「為了更好地編製我國的第二個五年計劃和遠景規劃,並考慮到在原子工業方面將來濃縮鈾工廠生產鈾235和原子堆生產鈽239後的下一步生產,以及較合理地建立和發展我國的原子工業、生產原子彈、導彈及與此相聯繫的飛機型號的確定等一系列問題的安排,能取得蘇聯政府必需的援助,我國政府想與貴國政府進行談判。」

    聶榮臻請阿爾希波夫盡快向莫斯科反映。阿爾希波夫很認真地聽完,顯得很熱心,他說:「您提出的問題我本人同意,但要請示我國政府後才能答覆。」

    7月22日下午,阿爾希波夫前來拜訪聶榮臻。兩人一見面,聶榮臻就從阿爾希波夫笑容可掬的臉上預感到,今天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局。

    果然,阿爾希波夫開門見山地說:「元帥閣下,您上次提出的國防新技術援助的問題,我國政府對中國政府的要求表示支持。我授權宣佈:蘇聯政府同意在適當的時候,由中國派政府代表團去蘇聯談判。」

    這讓聶榮臻欣喜不已,他向阿爾希波夫表示感謝。送走阿爾希波夫,聶榮臻馬上向周恩來並**、**中央呈送書面報告。報告中說……

    前次我們向經濟總顧問阿爾希波夫同志提出的有關原子能、導彈、航空在第二

    個五年計劃內如何安排的願望,請其向莫斯科反映。現已得到蘇方的答覆。今日下

    午阿爾希波夫同志來談稱:他受莫斯科委託,中國方面談判原子能工業(包括為國

    防目的)的全權代表團,蘇聯政府可以隨時接待,並圓滿答覆所提出的問題……如

    果中國政府提出正式請求的話。

    **、周恩來很快同意組織代表團赴蘇談判,並指定聶榮臻和總參謀長黃克誠兩人負責籌組代表團。

    經過一個多月的準備,去蘇聯談判的各項事宜商定好了。人員也確定下來了,聶榮臻擔任團長,宋任窮、陳賡任副團長,成員有錢學森、李強、劉傑等31人,算是一個龐大的代表團了。由於國防新技術的保密性質,代表團稱為「中國政府工業代表團」。

    行前,代表團在一起開會,聶榮臻對陳賡說:「你去過幾次蘇聯,哈軍工又有蘇聯教官,和蘇聯同志打交道,你有什麼經驗,說出來供大家借鑒嘛。」

    陳賡說:「就一條,別和蘇聯同志拼酒量。」

    眾人哄然大笑。

    細心的聶榮臻交待說:「蘇聯同志性格豪放,不太注重細節,我的經驗是,和蘇聯同志談時,越詳細越好,不要籠統地講,你籠統地講,他就籠統的答覆你,你什麼都拿不到。比如要蘋果就提蘋果,要梨就說梨,不要籠統地說我要水果,那樣的話他可能順手就給你一串葡萄了。」

    眾人紛紛點頭。

    9月7日,代表團全體人員分乘兩架蘇制伊爾一18專機,從北京南苑機場起飛了。

    9月9日,雙方開始談判。9日下午,聶榮臻拜會蘇聯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米高揚時,米高揚表示:中國必須掌握原子武器和導彈武器,否則就不能成為真正的大國。蘇聯將盡量給予中國幫助。

    蘇聯代表團的團長是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別爾烏辛。整個國防新技術談判,分為若幹部分,有軍事、導彈、原子能、飛機、電子5個組。宋任窮、劉傑等負責談原子彈方面的問題,陳賡、錢學森等談導彈方面的問題。別爾烏辛對中國是很友好的,他甚至在談判中認為,中方提出的有些產品型號性能太落後,他們可以提供更新的產品型號。

    經過反覆談判,導彈方面,蘇聯答應提供p一2導彈樣品和有關的技術資料。原子彈方面,起初是光給資料,不給樣品,聶榮臻僅就這個問題,就和別爾烏辛談了好幾次,後來蘇方經請示他們最高層同意,答應給樣品。

    談判有了初步成果,聶榮臻派宋任窮回國匯報,中國駐蘇大使劉曉請宋任窮給**捎口信,說赫魯曉夫眼下正處於困難時期,希望得到中國**的幫助,希望**親臨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紀念節活動並參加世界**大會,使館方面傾向於接受赫魯曉夫的要求。宋任窮一下飛機,**把他叫到釣魚台12號樓,周恩來、***、李富春等人都在。

    宋任窮向**等人詳細匯報後,說:「總的看,蘇聯的態度友好、慷慨,但是一些關鍵項目上還是有所保留,比如原子彈,起初只同意給資料,不給樣品,聶帥就這個問題親自找他們談了好幾次,最後請示他們的最高層,我們估計是赫魯曉夫,才答應,並且寫進了協定。」

    周恩來突然從草案上抬起頭道:「但給樣品的時間很模糊呀,57年至61年底,四年,這個時間概念有問題。」

    宋任窮說:「總理說的是,聶帥也提出最好有個確切的時間,但對方始終沒有同意,理由是:一,我們翻譯、熟悉資料需要時間,二,原子彈樣品存放條件苛刻,要看我們建好的庫房是否符合要求再定。」

    周恩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子彈樣品,這個最核心的問題沒完全解決,這個後遺症留不得呀。」

    後來,問題也正是出在周恩來最擔心的地方。

    宋任窮又說:「還有,p2導彈的資料、樣品都答應給,可是錢學森同志提出想去總裝廠看看,他們卻不同意。我走的時候,陳賡還在跟人家軟磨硬泡呢。」

    ***說:「陳賡那個脾氣,能拉下臉來跟人家說好話,不容易喲。談成的我看不能拖,先簽下來,力爭兌現,沒談成的邊搞邊談嘛。」

    **滿意地點點頭:「我看能談成這個結果很不錯了。在一些項目上對方有所保留,這是預料之中的,也不難理解,誰也不能把家底子都倒給你嘛。總理呀,細節問題上你們再推敲推敲,我看可以定了。小平說的對,不能拖呀。」

    周恩來說:「好的主席。」

    宋任窮接著把劉曉大使的口信說了。**思考一下,問道:「你們看呢?」

    ***說:「別人家裡的事情我們管不著,但我們總是希望蘇聯黨內不要亂,亂了對中蘇友好這個大局不利。赫魯曉夫是蘇共最高領導人,支持他,對蘇聯黨、國家的穩定團結有利,主席應該去。」

    周恩來說:「赫魯曉夫希望主席去,還有一個用意,目前社會主義陣營內部各種聲音比較多,一些國家對蘇聯有看法,意見還比較大,我們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希望我們幫助他來穩住這個陣腳。從這個大局看,主席去一趟有好處。」

    李富春說:「不管怎麼說,赫魯曉夫這一次幫了我們大忙,他有困難,我們應該幫他。」

    **突然對宋任窮道:「宋任窮,你剛從蘇聯回來,你的意見呢?」

    宋任窮愣一下:「主席,這是國家大事,我說不好……不過主席,您去,對我們談判、簽字肯定有好處。」

    **道:「好,只要對你們的談判、簽字有利,我去!」

    經過長達35天的談判,1957年10月15日,聶榮臻代表中國政府與蘇聯簽訂了全稱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政府關於生產新式武器和軍事技術裝備以及在中國建立綜合性原子能工業的協定》。這就是中蘇兩國歷史上有名的「國防新技術協定」。也叫「10月15日協定」。後來,西方歷史學家習慣於把這一時期稱為中蘇兩國的蜜月時期。

    這個時候,蘇聯和美國都已爆炸了各自的氫彈,並研製成功了洲際導彈。就在這次談判期間,蘇聯於10月14日成功發射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衛星,轟動了全世界。這次談判,雖然蘇聯為中國提供的大都是屬於過時或即將過時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一樣得花錢,雖然這些承諾還僅僅是寫在紙上的東西,雖然蘇聯拒絕代表團參觀核心工廠並拒絕提供核心技術,但對於幾乎是一窮二白的中國來說,已經知足了。

    18天之後,**率中國代表團來到莫斯科,和彭德懷、宋慶齡、郭沫若等人一起參加十月革命四十週年慶典,然後,**和12個社會主義國家領導人一起簽署了《莫斯科宣言》。在克里姆林宮的小禮堂裡,蘇聯專門給**和**代表團安排的原子彈、氫彈爆炸的紀錄片,令觀看者深為震撼。看完電影,**說,這次到蘇聯,開了眼界哩,看來原子彈能嚇唬不少人,美國有了,蘇聯也有了,我們也可以搞一點嘛。

    就在**這次訪蘇期間,蘇聯又一次成功發射一顆人造衛星。能夠搶在美國前面發射衛星,**由衷盛讚蘇聯人民取得的偉大成就,他對赫魯曉夫說:「美國人吹得神乎其神,天花亂墜,為什麼連個山藥蛋都沒有拋上去呢?」

    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刻,**萌發了中國也要搞人造地球衛星的設想。

    14原子彈,你知道嗎?

    1958年初,二機部九局(核武器研究院)下屬的北京第9研究所成立,辦公地點定在北京北郊的花園路,那時候,這兒還是一片荒地。工程隨即破土動工,作為接受蘇聯提交原子彈模型與技術資料的場所。與此同時,鈾濃縮、反應堆、核燃料元件、鈾水冶煉等工廠和礦山的建設陸續展開。按照中蘇雙方的協定,兩百多位蘇聯原子能專家來到中國,分散到與原子能有關的各個部門,進行指導幫助。

    兩彈的研製,除了成立原子彈和導彈的研究院之外,原子彈還要有遠離城市的研製基地,要有上述所列舉的大量配套工廠。同時,兩彈還要建立大型的試驗基地。

    從蘇聯回來後,聶榮臻幾次和總參謀長黃克誠、副總參謀長陳賡一起,找彭德懷匯報、商量兩個試驗基地選址、建設,以及領導人配置和部隊調配等事宜,忙得不可開交。

    彭德懷指示:關於導彈試驗基地、原子彈試驗基地選場問題交給陳錫聯,他是炮兵司令,這幾年他跑的地方多。選好了交給工程兵司令陳士矩,由他的工程兵負責建。兩個基地的領導人選,你們幾位商量。安排部隊的事,榮臻同志多操心,最好是成建制地拉過去,這樣利於保密。聶榮臻提出,志願軍第20兵團最近要從朝鮮撤回來,這支部隊過去底子好,在朝鮮打得也不錯,作風硬,尤其能吃苦,不如以20兵團機關為主,組建導彈試驗基地領導機關。彭德懷同意。

    根據國防新技術協定,蘇聯方面派出以蓋杜柯夫為首的蘇聯專家組,幫助進行導彈試驗基地的勘選定點工作。導彈試驗基地必須選定在地域和空域遼闊,地處偏僻,居民點少,導彈試射如果出現故障造成損失一定要最小,同時便於保密的地點。選址時,靶場勘察小組乘坐飛機在我國華北、東北和西北廣闊地區進行勘察,經過反覆比較,傾向於在甘肅省鼎新以北的地域建場。

    這個地區屬於內蒙古額濟納旗地區,巴丹吉林大沙漠邊緣,與甘肅交界。第一次去這兒時,炮兵司令陳錫聯上將、導彈試驗基地司令員兼20兵團代司令員孫繼先中將、導彈試驗基地副司令張貽祥少將,以及蘇聯顧問蓋杜柯夫少將等人先是乘直升機,然後又乘吉普車和卡車,沿弱水河長驅幾百里,到達了青山頭一帶。時值數九寒天,氣溫降到零下30度,沿途見不到人煙,勘察組的生活苦不堪言。

    那幾天,陳錫聯、孫繼先、張貽祥和蓋杜柯夫等蘇聯專家騎著駱駝在弱水河沿岸察看。陳錫聯說:「這裡地域和空域遼闊,地處偏僻,居民少,便於保密,這些基本條件都符合。」

    蓋杜柯夫認為,地方太大了,如果選在這裡,不僅現在能用,將來就是發展洲際導彈、衛星,也可以使用。

    當年大渡河的英雄孫繼先,順手一指河對岸,豪情大發:「發射場就放在那兒,一個不夠,搞兩個,搞它一排!這邊建生活區。」

    蓋杜柯夫異常認真地搖搖頭,說:「不可以,發射場要往西放,要遠離這裡。生活區也不能放在那兒,就放在我們支帳篷的地方,那裡好,離水更近。」

    孫繼先也認真了:「那怎麼行,離河太近,夏天一發水,還不淹了!還有發射場搞那麼遠幹什麼?天天上班,幾十公里怎麼跑?你這個方案行不通!」

    蓋杜柯夫吃驚地道:「你不能這麼定,我是專家,應該由我來定,我要為我的工作負責!」

    孫繼先說:「那也不能不講生活常識!」

    蓋杜柯夫一抖駱駝韁繩,生氣地離去。

    陳錫聯責怪孫繼先:「你跟人家爭什麼,你什麼時候也成專家了?」

    孫繼先笑笑:「沒事,晚上我多灌他點酒,給他消消氣。」

    到了晚上,孫繼先讓戰士弄來一些酒菜,請蓋杜柯夫等蘇聯顧問喝酒,幾杯酒下肚,蓋杜柯夫說:「孫將軍,我仔細驗看了河水,你是對的,生活區應該建在你說的地方。我自罰一杯。」

    孫繼先說:「本來我要給你道歉,發射場建在哪兒我懂個啥,跟你瞎較勁,你倒搶我前面道歉了。好,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自罰一杯,給你賠禮了!」

    孫繼先端起一缸子酒,咕嘟咕嘟一飲而盡。兩人互相看看,哈哈大笑。蓋杜柯夫又說:「各位將軍,我聽你們的官兵說,這條河是從酒泉流過來的,水都是酒,這是怎麼回事?」

    孫繼先看看陳錫聯,然後看著張貽祥,說:「老張,你給他們講講。」

    張貽祥說:「傳說是我們漢朝大將霍去病,帶兵抗擊匈奴,得勝後皇帝送來了酒,霍去病見酒不夠,就命令士兵把酒倒在河裡,與官兵共飲。酒泉因此而得名,從此這條河不管流到哪裡,酒香就飄到哪裡。」

    蓋杜柯夫道:「原來是這樣。」

    陳錫聯端起酒杯,說:「好啊,托霍將軍的福,以後咱們就天天聞著酒香打導彈!干!」

    眾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到了夜裡,氣溫驟降。一堆堆篝火在宿營地的帳篷間燃燒著,也不頂什麼事,只是有個亮光而已。在帳篷裡睡覺,要戴上皮帽子,戴上口罩,穿上大衣,再蓋上被子,他們叫「全副武裝」。天快亮了,帳篷裡,陳錫聯的眉毛、髮梢上一層白霜,縮在被子、大衣下的身子不停地抖著,他翻個身,凍得實在睡不著,他乾脆爬起來,出了帳篷。他想看看孫繼先睡得怎麼樣,來到孫繼先帳篷前,喊聲「老孫」,卻不見動靜,用手電一照,孫繼先的帳篷裡沒有人。原來,孫繼先正呆在較遠處的火堆旁,一邊烤火,一邊蹦蹦跳跳。他也是凍得睡不著,早就爬起來了。

    陳錫聯過來,說:「老孫,地方我們幫你選好了,以後就交給你了。」

    孫繼先說:「交給我就交給我,你們敢交給我,我就敢幹!」

    陳錫聯望著遠處的天光,感歎道:「這兒實在太苦,真想重新給你選個好點地方。可是好地方,打不了導彈,所以你就在這兒吃苦吧。但不管多苦、多難,事兒你得幹好!美蔣的飛機天天到我們這邊來丟炸彈,可眼睜睜地看著他丟,我們炮就是夠不著。去年我在福建的一個炮陣地視察,看到飛機來了,團長請示我打不打,我說不打要炮兵幹什麼?打!不打還好,一開炮,炸彈全引過來了,反倒賠進去好幾門炮,連我都差點給炸死。我是誰?中國堂堂的炮兵司令哪!窩囊!等我的炮兵裝備上導彈那一天,這個賬老子一起跟他們算!」

    孫繼先說:「導彈咋搞我不知道,不過還是那句話,事兒要是誤到我孫繼先身上,脖子以下給我留著,脖子以上的東西你們提走!」

    二人感歎了好一陣,也不覺得冷了。

    陳錫聯突然想到了張貽祥,走到他住的帳篷前,喊道:「老張!起床!」

    裡面沒人答應,陳錫聯覺得不對勁,用力扯開帳篷,裡面冒出一股嗆人的煙氣。張貽祥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眾人都圍過來,發現他已經處於昏迷狀態。

    張貽祥是安徽金寨人,參加過秋收起義和長征,來這兒之前擔任總參軍械部下屬的第一軍械科學試驗靶場的場長,這時剛剛被任命為導彈試驗基地副司令員,協助孫繼先工作。原來,這天夜裡,冷得受不了的張貽祥點上梭梭柴取暖,帳篷太嚴實,致使他一氧化碳中毒。眾人現場對張貽祥實施救護,然後又緊急調來直升機把他送到蘭州軍區醫院搶救,總算保住了一條命。基地還沒開建,差點就要了副司令的命,這事讓人想起來真是後怕。

    1958年2月25日,經**批准,我國導彈試驗基地定點在內蒙古額濟納旗,這就是後來發射了我國第一顆東方紅衛星和神舟系列載人飛船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因為是以第20兵團為主組建的,所以這個基地代號為「20基地」,當時全國搞大躍進,基地建設也是「大干快上」,「超英趕美」,「東風壓倒西風」,基地的電話通信代號就用「東風」。這樣,「東風基地」就廣泛的流傳使用起來。所以它又叫「東風基地」。

    鈾濃縮廠選址也是大費周折。鈾濃縮廠籌建處主任王介福等人和蘇聯專家,一共二十多人,用兩個多月時間跑了中西部的好幾個省區,從東到西,左右比較,踏勘了18個場地,起初提出在洛陽建,被上頭否定,後來又提出在西安建,又被否定。他們只好繼續西進,來到蘭州。這天,在蘭州北郊的黃河邊,他們發現有一塊場地,面積很大,水位比較低,一邊是山,一邊是黃河,這讓蘇聯專家和王介福一個個喜出望外。王介福感歎:「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邊山,一邊水,廠房順著山邊建,又隱蔽又安全,外人誰也別想靠近,將來修座橋,過了河離蘭州也就幾十公里,交通方便,我看就這兒了!」

    正說著,樹林裡一群人端著槍,嘩嘩地拉著槍栓逼過來。眾人大吃一驚。隨即,他們被帶到了山腳下的幾間平房裡。原來這片地方已經被一家飛機製造廠看上了,而且他們成立了籌備處,王中蕃是這個飛機製造廠的籌備處主任。王介福說,他們是二機部的。王中蕃往上面打電話,上級神秘而嚴厲地說,凡是二機部的事,一律不要打聽,要把這些人照顧好。王中蕃馬上命人準備吃的喝的,看他們一個個髒兮兮的,又燒了一鍋爐水,讓他們洗澡。

    傍晚,王中蕃領著王介福轉了轉,最後來到一個突出的山坡上,腳下的黃河水奔騰東去,王中蕃得意地向王介福介紹著。他說:我在朝鮮的時候,叫敵人的飛機給炸慘了,死了好多戰友,正說著話呢,一顆炸彈下來,眼一眨再睜開,戰友沒了。當時我咬牙說回國後我什麼也不幹,就搞飛機,搞轟炸機,還真讓我說著了。上級決定成立飛機製造廠,我當了籌備處主任,我帶人到處跑,終於找了這麼塊好地方。兩年了,當時沒路,就一條羊腸小道,我們楞從蘭州劈開山,搞了一條路。你看看這地方,機校、航校、設計院、發動機研究院、廠子,好幾萬人呢,全能搞進來,可你到河對面試試看,什麼都看不出來。我們馬上就開工。

    王介福由衷讚道:「是啊,真是個好地方。」

    王中蕃悄聲道:「老王,你們到底幹啥的,能不能給我透點?二機部到底幹什麼的?我這兒都夠保密的了,難道你們還能比我這事更大?我這一帶熟,說出來,沒準我能幫你選個好地方呢。」

    王介福說:「老王,紀律的事你知道,咱有句行話,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透點我們要選的地方,要求跟你這兒差不多,隱蔽性好,和外界容易隔離,面積要大,水要足,還有一條,用電量大。」

    王中蕃皺眉沉思道:「你這要求還真不好找。」

    王介福突然道:「老王,把你這地方讓給我們怎麼樣?」

    王中蕃一聽就急了,臉一下板起來:「想都別想!」

    王介福笑一下,說:「老王,你要是知道我們搞的事多重要,沒準你就同意了。」

    王中蕃站起來:「我不管你多重要,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這天下沒有比飛機轟炸機更重要的!今天讓你們在這睡一夜,明天你們趕快走!」

    結果,沒幾天,上級來電話,說這塊地方被二機部看上了,讓王中蕃另選地方。王中蕃這回真急了,愣是跑到北京,找二機部部長宋任窮講理。宋任窮熱情接待了他。王中蕃說:「宋部長,您說,你們憑什麼把我們的地方給一鍋端呀?您就是打死我,反正我也不挪地方。只當自己在朝鮮被炸死了!」

    宋任窮笑著說:「王中蕃同志,你知道要你那塊地方幹什麼嗎?」

    王中蕃說:「我不管,我只管造飛機,造轟炸機!你們不答應還給我,我豁出來找彭老總去,他去過朝鮮,他挨過炸,他說過我們要造飛機!」

    王中蕃說著,眼裡已噙滿淚水。

    宋任窮沉默一陣,抓起電話,果真給彭德懷打了過去,他說:「老總,我是宋任窮……是這樣的,我們的核工廠在蘭州附近看中一塊地方……對,是準備建飛機製造廠的……好是好,航空部門也同意了,可人家籌備處的同志死活不幹,找我來說理,還要找您呀,說您也在朝鮮挨過炸,知道搞飛機的重要性……」

    彭德懷電話裡好一陣沉默,然後道:「宋任窮,不要對他發火,好好給他講道理……這樣吧,你把實情告訴他!」

    宋任窮說:「老總,這個人有股子倔勁兒,為自己熱愛的事業敢和人拚命,是個幹事的人……我就是這個意思,麻煩您給航空那邊打個招呼,這個人我扣下了,他叫王中蕃。」

    宋任窮的話,還有話筒裡彭德懷的話,王中蕃都聽到了。幾十年之後,他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淚水奪眶而出,他說:「宋部長,您和彭總,你們不講理。」

    宋任窮直視著王中蕃,說:「原子彈,你知道嗎?」

    王中蕃抹把淚,睜大眼睛看著宋任窮。他愣了,呆呆地愣在那裡。似乎這時候,他的飛機製造廠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王中蕃被任命為蘭州鈾濃縮廠的副廠長。不僅他的地盤被人奪了,連他本人也給一鍋端過來了。2007年,我們在蘭州鈾濃縮廠採訪的時候,老一輩的人仍然對這件事津津樂道。

    值得一提的是,為鈾濃縮廠選址過程中,列寧格勒設計院總工程師斯米爾諾夫等22名蘇聯專家也是盡心盡力的。尤其是斯米爾諾夫,那年已經六十多歲,他是斯大林獎章獲得者,對中國人民十分友好。在青海選址時,高原缺氧,他身體吃不消,但他對王介福說:「你準備一口棺材,我不行了就裝起來運回蘇聯。」硬是堅持跟著走。這時,他犯了心臟病,北京來電話,囑咐把他送回北京,他不聽,說我就是死在這裡,也要幫中國人選好廠址。選址的事定下來後,他十分高興,說,找到了,找到了,有水有電有鐵路,太好了,美國也挑這樣的地方,我們蘇聯也挑這樣的地方。

    原子彈研製基地的選址工作,李覺、吳際霖、郭英會等在蘇聯專家的幫助下,先後在四川、甘肅、青海三省選點。初步傾向於張掖地區。後來認為,原子彈研製基地如選在張掖,就與蘭州鈾濃縮廠、酒泉原子能聯合企業都集中在一條線上,於戰備不利。

    1958年3月,青海省委第一書記高峰建議說,二機部的工廠那麼多,都擺在一個地方不好,你們可以考慮一下,看能不能到青海去?我們青海有一個地方,很開闊,叫金銀灘,你們有多少工廠都放得下。

    眾人趕到金銀灘,進行了一番考察,發現這裡四面環山,人煙稀少,只有少量的牧民,水源很豐富,繞過山就是青海湖。困難主要是交通不便,離大城市太遠,還有就是海拔太高,高原缺氧。蘇聯專家傾向於選這裡。

    最終,中央決定,核武器研製基地就在青海的金銀灘秘密建設。來自全國各地的上萬名建設大軍,陸續開進草原。

    當時,上海電影製片廠剛剛拍攝了一部電影,名為《金銀灘》,裡面有一首歌曲:「高山上跑馬啊雲裡穿,要找鳳凰到銀灘。」原子彈研製基地定點在這裡後,這部電影就悄悄禁映了,一直到現在,這部片子的拷貝,仍然封存在電影廠的倉庫裡。

    為了適應高原的氣候條件,核武器研製基地的警衛人員主要從本地招收入伍,同樣出於保密原因,軍車拉著新兵在草原上兜了三天三夜的圈子,給人以走向很遠地方的感覺。退伍後,戰士們才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在離家很近的地方站崗放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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