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廿三章 庵中數日(2) 文 / 清若七
我方一出殿。她神色有些異樣。朝庵中偏門那處一指。我順勢看去。正見一名男子裝扮的人在與一位女子說著話。
我愣了愣神。不知她叫我出來是否為了這個。她與我附耳道。「師妹。這男子進庵已是非屬尋常。你且看他身上裝束。不是普通的富人。像是官吏。那女眷雖說與他平視而立。卻也畏首畏腳。十足是個丫鬟。沒有氣度。」
「這……」我還是不得其意。心知她從前定是閱人無數。忙問道。「不知師姐看出什麼端倪沒有。他們可是行跡可疑之人。」
正說著。那男子目光如炬朝我看來。我心裡只覺突突一跳。見心身形一動。擋在了我身前。我從後頭一拉見心的袖子便要走。見心卻是轉過面來。低聲道。「怎麼。你們認識。」
我只是覺得那人看的眼神很是熱切。心中難安。見心如此一說。我連忙道。「不曾認識。師姐。我只是怕。我現下初初安定。不想再惹出風波。與俗世有牽連了。」
她聽了點頭。將我袖子一牽。旋身便往旁邊走。那男人竟是身懷武功。平地躍起。朝我們前方攔了路道。「請二位小師父留步。我家夫人前些日子在這玉斜山上走失。不知貴庵可有見過一面。或是收留下我家夫人了的。」
他一面說。一面竟是朝我面上打量不已。我垂眼有些躲閃。見心將袖子狠狠一拂。朝了那男子呔了一聲。「施主好生無禮。我庵中的姊妹。也豈是能這樣看得的……」
方才被見心說作是丫鬟模樣的女子聽聞。急急跑過來。不住賠禮道。「我家大人有些急。冒犯了二位師父。還望見諒。」她低著眉眼。溫順得很。卻是在我與見心轉身欲走之時。她霍地伸手攫住了我的手腕。順勢朝那男子道。「大人。就是她。」
我心中突突直跳。已是毫不能舉動。見心揚起手便要來拉我。卻是那男子撲通一聲朝我直直跪下道。「求夫人隨屬下回去。」
我連往後退了幾步。一臉愕然地看向他。他卻是再次出聲。將佛堂之內的一干師姐都引了出來。「夫人。您那日獨自上山。將馬兒也趕回去。幸而老馬識途。今日出來尋夫人時便停在這玉斜山腳下不肯再走。否則……」
他似個唱花臉的小生。果真是哭出淚來。「求夫人體諒屬下。若是夫人不隨著屬下回去。屬下只怕性命都難保……」
我不知所謂。只得問道。「你莫不是尋錯了人。你是哪家的僕從。尋的又是哪位夫人。」
他不再說話。是方才指著我的那女子道。「夫人莫要倔強了。我家主人雖待夫人有些疏忽。卻也是真心關心著夫人的。待夫人肯隨我們回去。主子定不會讓夫人傷心了。」
見心朝我看了一眼。我慌忙解釋道。「師姐不可聽信他們一面之詞。他們連自家夫人是誰都不知。又如何能認出是我呢。」
我轉身朝佛堂門前的數位師姐作了一揖。「請師姐們莫要誤會。我既是來了庵內修行。也是將凡塵俗世裡的一應都辦妥了的。沒有牽掛。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扯。」
那女子抿了抿嘴。面向我露齒一笑。我隱隱覺得這神色似在哪裡見過。卻是見她眉目生疏。定不是我認識過的人。
見心往我背後探頭一看。面露喜色道。「師父。您來啦。」
我也連忙喜著回眸看去。師父一身袈衣緩步行來。手握了一串佛珠走近道。「出了何事。吵吵嚷嚷的。你們不相干的。都進去佛堂打坐。將門閉嚴實了。」
師姐們聽聞。忙垂眉進去了。果真將門嚴嚴實實地一關。立時院中也冷清起來。
師父瞇眸朝我一看。我天靈蓋都幾乎要澄澈通透得不行。連忙垂首與師父交待道。「這兩位施主錯認了人。將弟子認作是他家主人。要強行拉我走。還望師父做主。」
見心也是道。「師父。我瞧這二位施主是易裝而來。分明是會武功的練家子。還裝作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僕。可見是有些蹊蹺。」
那男子沒料到見心會如此直接。臉上訕訕一笑。既是掛不住。卻是那女子哼了一聲。有些蠻橫不講理道。「師太。今日既是我看準了人。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帶她走的。」
「貧尼不知世外是何規矩。只不過。」師父將雙眸一睜。滿目清明地凝視住他們。淡然一笑道。「便是貧尼是個出家人。也知道。這天下間。只怕沒有搶一個弱女子的道理罷。況我這小弟子一向安分。從未外出過。不知你們前來帶她走。是何緣由。」
那男子道。「師太。她的確是我家夫人。還在與我家主子賭氣。不肯回家呢。」
師太也不看我。只是朝他二人道。「凡事都要講個緣法。賭氣不肯回。便讓那個給她氣受的主子來。好好化解這氣。總比強行帶人走。更要好上許多。」
見心點頭道。「況你們方才。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師妹問你們夫人是誰。你們都答不上來。莫不是人販子知曉京中哪戶人家的夫人上得山來。便趕在主人來之前將人帶走不成。」
見心說完。將袖子往唇邊一捂。嗤嗤笑個不停。我聽了也覺好笑。正要抿嘴去笑時。卻是那女子霍地出手。將我脖頸一擰。我不過是睜眼閉眼之間。人已被她丟在了那男子肩上。
我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那男子被女子從一邊狠狠一推。腳步一抬。已是身輕如燕往庵內的圍牆上踏去了。
見心在後頭不住叫著。師太閉眼將佛珠往空中一擲。卻是聽見稀稀落落的幾聲清脆木頭撞擊物事的聲響。這男子慘叫了一聲。人往地上摔了下去。
我剛觸到地面。連忙起身要往師父那處跑。卻是那女子目露凶光。攔住我之前道。「今日給你敬酒你不遲。批那片要討我這罰酒來喝。你若是敢回去。我便燒了這尼姑庵。」
我見師父起步徐徐行來。又轉目看了這女子半晌。忽而道。「你是六兒。」
她眉眼一怔。我笑得幾許滄桑。「都換了個朝代了。你還是不願放過我。那人我並不和你爭。你卻怎的還要與我為難……」
她狠狠嚥了口氣。「你以為我願意來找你……他命我來。我不得不順著他的意。蘇木雪。你到底是有何能耐。能讓他死心千百回後。再聽見一點點希望又拚命地飛蛾撲火朝你襲來。」
「我早已與他說清。他如今做了攝政王。怎可能還要與我牽扯不清。」我只是覺得渾身發冷。來尋我的竟然是淮寧臣。不是我料想過無數回的陸景候。「你既是愛他。何必要為他來尋我。你只說我死在了這深山之中。大可回去交差。」
「好啊。那你便立刻死了。我帶你屍身去給他看。也好教他死心。」她將下唇狠命咬住。飛身撲來便要與我廝打。我躲閃不及。臉上被她劃過一條口子。立時鮮血如注。見心在遠處疾呼了一聲。我見到兩顆佛珠似帶了靈性騰空飛來。精準地打在了六兒左右手的虎口之處。
六兒叫喚了一聲。蹲下身去疼得抽搐起來。卻還不忘抬面狠狠朝我啐了一口。「蘇木雪你為何不論到了何時。都有人在幫著你維護著你。」
我見這二人都是動彈不得。舉步便往師父那處走。路過她身邊時。我輕輕一笑。「與人為善。自然便會有善人相助了。可憐你活了這樣久。卻還是不懂這樣的道理。今日不是我傷你。是我師父為被你害得下落不明的紅玉傷你。你好自為之。」
見心朝著他們各自狠狠一踢。我見到他們滾出了庵門。見心急忙將庵門關得嚴實了。擦了額角的汗朝師父盈盈一笑。「好在還有師父。不然。可不知今日要作何收場。」
我朝師父拜倒。也是道謝。「多謝師父。弟子愚鈍。當日上山之時未了斷乾淨。竟讓他們尋得山上來……」
「起來。」她將我的話頭打斷。「若是你還心有不捨。當盡早離去。佛門之地。多留也無益。」
我應了一聲。「弟子這些日子的清修。也全托師父打點。只是塵緣未了。弟子若還強留在此。只怕會殃及師父與眾師姐們。今日我便速速下山離去。如還有緣再會。弟子當為師父鞠躬盡瘁啣草結環來報。」
見心愣愣看著我。良久才緩緩吐出。「你果真要走。」
我笑了笑。「天地之大。總有能與我容身之處。師姐不必掛心。此次既是離開。我便往故土雲遊而去。若無變故。便一直食素念佛。在那邊安家了。」
見心抿著唇。師父點頭轉了身。「無拘無束。無牽無掛。這才是修行之人。見緣。你這法號。為師收回了。依舊用回你的過去的名罷。」
我俯首朝他們靜靜一拜。良久。一陣清風拂過。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首往還在我身前不肯走的見心楚楚一笑。「師姐。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們……有緣再會。」
她似有千回百轉的心思。化到嘴邊也只是盈盈一笑。與我點頭道。「師妹。你此去。要多加保重。」
我應了一聲。望了遠處正行著的師父。揚聲一笑。「師父。師徒之恩。容弟子來世再報。」
她將手揚了一揚。一顆佛珠破空而來。我再眨眸看去。已是靜靜躺在我手掌心裡。我笑了笑。再不說話。舉步便往庵中的偏門而去了。
這偏門與方才六兒他們出去的正門不同。一頭往南。一頭往東。我從這南門走。正可以在下山之後一路南行而去。不知以我這腳力走走停停。能不能到溯州的木雪島。
六兒只怕難交差。也罷。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一向固執。也只有等到終能明白之時才能明白。
陸景候。我給了你機會來尋。你既是未有珍惜。我也不會再珍重了。
別過。
這上京的所有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