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廿一章 國舅攝政(2) 文 / 清若七
我袖著手。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似乎在街頭處漸漸起了風。一陣陣的越來越大的狂風大作。將小販來不及收走的籮筐吹得東倒西歪。前面不遠處坐著個算命先生。他抽籤的竹筒也被吹倒。摔在地上。散落出無數的簽棍來。
我緩緩走過去。要替他揀起來。卻是剛俯身。手觸到一支籤時。那老先生咳了聲。慢慢摸索著站起來道。「老夫老眼昏花。今日收攤。不算卦了。」
我垂眼半晌。直起身道。「我是為先生您揀東西的。並不算卦。」
此生命運既是如此。算也無用。
「我的籤筒好像掉了。那就有勞姑娘你幫老夫揀一揀罷。」他誒了一聲。「既是有緣。姑娘你先莫要動作。待會揀到的第一簽。老夫便送給你。不要錢。」
我笑了笑。沒有當回事。卻是心中一動。不自覺地低頭去看我手心裡握著的那支籤。那簽上三個大字。靜靜悄悄地回望著我。沒有神色。
那簽裡寫著。和番醉筆似雲煙。重呼不上木蘭船。
我心中一片透亮。霍地開朗。
似雲煙。好一個似雲煙。我緩緩揚起唇角。與先生說了聲多謝。將他的東西一應都收齊整了。舉步便朝客棧裡去。
我尋到了小二。笑著朝他道。「可還記得我。」
「誒。記得記得。」他口中忙忙稱是。將額心上的汗擦了擦。「與姑娘一起的那位官人上樓去了。姑娘可知曉。」
「知曉。」我嘴角一翹。「將今日早上我騎的那匹馬依舊與我牽出來。仔細些。我家那位官人在樓上。差我出去買些物事。待他問起時。只說我馬上便回來了。教他莫要著急。」
那小二也未有起疑心。將肩上的抹布往桌上一放。抬步便往後院去。我跟在他後頭。他與我一笑道。「姑娘今兒可嚇著我們了。那馬兒雖說性子不烈。可也十分能趕路。踢蹶子什麼的。可是最拿手的了。待會姑娘好好將它牽出去了再騎。也不像早上那樣趕時間了哈。」
我應下。瞇起眉眼與他抱歉一笑。「今兒晨時著實是急了些。你放心。必不會了。」
我將馬牽出去時。躍至馬身之上。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直到我最後走時。再朝那閣樓之上的小窗子望去。那窗戶緊緊閉著。也再沒有開過。
這樣的自以為是的人。終究是我配不上。
這一路的風風雨雨。也終究似一場過眼雲煙。縱是他再重呼。我也不會回頭了罷。
臨行前我與小二哥要了一兩碎銀子。他先是不情願。我指了樓上道。「你怕我跑了不成。我家官人還在樓上。連著馬匹的錢財。一齊記在賬裡。待我們走時自然會付清的。」
我朝他似花開一笑。他臉頰紅了半邊。脖子一縮。人也轉了身走了。
待出得城門後。山路迂迴不好行走。我索性下了馬。將馬牽在身後緩緩行著。還頗有些苦行僧翻山越嶺的意味。
我順著路一直往前。竟被我遇見了一泓山泉。馬兒嘶嘶噴著鼻息。我笑著將它領到了泉邊。自己也揀了塊石頭坐了。
好在天色尚早。我倒也不急。四處望了這山中景。別開眼界。心境也變得澄澈了許多。
我心中一動。初初與夏力相見時。便是他領我去這玉斜山裡的白露寺裡去禮佛求姻緣的。
只是那姻緣簽被我的畏縮弄得沒了下。後面的波折一直至如今。也終是是他錯付於我。我對他不住。再回想起來。心念倒是很自在。卻是想著他還在病中。他許是信佛之人。我便去佛祖面前為他祈福。也為新皇帝阿留祈福。願這盛世太平。江山易主不易君心。
白露寺都是僧侶。我女眷去投靠禮佛多日也終有不便。我閉眸假寐了半會。細細回憶著之前到那白露寺的情景。似乎再往上走一些。便有尼姑庵了。
我身邊的馬飲足了水還在食草。我將馬韁輕輕一扯。倒也是十分乖的。立時便將眼睛一眨。順著我抬了前蹄。
我一直將它牽到來時的一條山路口。再往前便是方才來時的路。另一條岔路口。便是往玉斜山的山腰上去。路邊時不時有些善男信女輕聲細語地路過。我將馬鬃緩緩撫過。倚著馬兒小聲道。「你自己回去。我在這裡送你。」
它鼻間嘶出一口氣來。我笑著將它馬背輕拍了拍。「今日你幫我兩回。我往後啊。便在佛前多念著你。讓你長命百歲可好。」
馬兒也是通人性。特別是那一雙烏泱泱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貼得近。看得我心中惻隱難當。
它似乎有些不安。一直在甩尾嘶氣。我又將它馬背撫過一遍。語氣放嚴了道。「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莫要再帶人來這裡了。」
便讓我與世長絕。與君長絕。
山路兩邊本是有無數的花在早春之時便開了。山風不時吹拂著。將紛紛的花瓣都拂下。山徑變作了花路。甚是致可人。
我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心中從未如此安靜過。雙手合十。放於身前。垂目靜靜抬足。這一踏。便是此生認定。再回不得頭了。
我一步步地往上走。比日日來此的禮佛之人更要虔誠。額心微微沁出了汗。卻也是心中自在萬分。
白露寺現於我眼前之時。我還有些驚異。未料到自己腳程得力。竟是行得如此之快。我微微揚眉去看山上更高些的道觀廟宇。想著到底是道還是佛。能更讓人心性澄明一些。
路邊有一對母子走過。孩子叮叮噹噹地踢著路邊小石子。母親低聲喝道。「平常為娘是如何與你說的。走於路途之上。莫要影響世上萬物的本來位置。」
那小孩努努嘴。「我不踢它。也保不準不會有別人來踢它啊。況且。娘。你平日裡不是總在看些經書。那經裡頭寫著淡泊心性。你還是這樣愛惱人。可見。都是生於自己本心。看什麼倒是並不重要。」
那母親先是愕然。後又抿嘴點了頭。「你這孩子。倒將為娘說的語塞不已了。」
小孩又是叮叮噹噹地踢起碎石子來。那母親只是在旁邊看著。也不再言語。我心中瞭然。心知信道信佛都並不重要。全靠本心之念。便也於心中默默定下。再往前走。若是道觀或是廟宇。也都是無妨了。
再拾階而上。天色也漸漸不早了。遠方天穹的晚霞密佈。甚是壯觀。我心胸一片坦蕩。竟生出幾分歷代人的豪邁來。
這每一步的路途。也都是在對過往每一次回憶的訣別。我身心漸輕。猶如羽化之人身在了雲端。舒暢得要放聲笑出來。
猶記他袖袍衣擺。舉手投足之間的錦繡繁理。又何曾忘卻過。他在溯州別院裡。為我泡過的一盞淡香青梅茶。
只是命理難說。並非是無緣無份。到了這憑欄登高的時刻。又逐漸將過往的都能拋卻了。這山風拂人心底。盈起袍袖。樹影到了夏日只怕會更幽靜。更能引人入仙境。堪堪在轉首之時還記得那些從前過往的舊憶。只是那些時而斷續時而連接起來的愁緒。縱它日日翻新。我也終究拾不起來了。
我曾為他。要負盡這天下。卻也在這天下前。又捨了他。
他昨日的風歷歷在目。卻也不為我所動了。那一笑生風開出許多繁奼之景的人。也不該是被我所懷念的。
料想數年之後。驀然燈下回首往事。也是只記得那人。卻記不得。他是什麼名。又或是什麼面目了。
待我分花拂柳後。有座小庵在我眼簾之處漸漸呈現得清晰了。我信步上前。在庵門上前輕叩了兩聲。立時便有人從庵內將門拉開了。禮貌地問我道。「可問施主。是來還願的。」
我見她眉目清秀。年歲尚小。便低頭作了禮。笑著輕聲道。「我並非是來還願。我是來入庵禮佛的。」
她笑著哦了一聲。在我面上細細打量了一下。將門完全敞開了。衝我甜甜一笑道。「請施主隨我來。我家師父在後院打坐。入庵之事。需要向師父問過才是。」
我連忙謝過。跟她走了進去。這庵內很是清幽。弟子也並不多。卻是安詳一派。自成氣候。
「師父與師姐都是叫我見心。」她走在上面。朝我回眸了楚楚一笑。「敢問妹妹如何稱呼。」
我忙稱了聲不敢。回了她道。「我從前的名姓。我現下也是忘了。不知叫何。姐姐隨便稱呼便是了。」
她眼眸一轉。點頭對我一笑。似是有幾分揣度。我與她一齊悠悠在前走著。不多時。也到了她口中的後院地方。
她進去傳話。出來時喚我進去。待我與她擦肩時。她悄悄道。「師父有幾分固執。妹妹。你心性沉靜些便是了。」
我心中有些著落。掀了門簾輕步而入。撲面便是一陣檀香繚繞。聲聲木魚緩緩而響。在寂靜的幽室裡。甚是禪意悠然。
我站於原地。不敢打擾她。靜靜地候她來問我。她輕輕緩緩地敲了半晌木魚。手中的佛珠轉了一圈。微微睜了眼來問我。「施主。為何不上前來。」
「師太靜心潛佛。信女不便打攪。」我彎唇道。「本以為信女步子足夠靜。卻還是帶進了世俗的浮躁味來。讓師太驚擾了。」
她終是將雙眸俱是睜開。目光炯炯地朝我看來。「施主。既是瞭然。何故還要拋下那許多的凡塵俗事。皈依我佛門。」
我走上前。拜倒於她蒲座之前。閉目緩緩出聲道。「累了。」
「累了也終該會有休憩好的時候。不像這入佛。入了。你便回不了頭了。」
「信女明白。」我低低道。「斷了後路。那些念想。也不再是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