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一隻郡馬出房來

正文 十五章 候君白首(2) 文 / 清若七

    他素衣堪比錦繡。在濃重拂不開的夜色裡直直立著。負手仰視著前方。面目俊美無鑄。

    他道。「你為我摯愛。我自當凡事都以你心意為準。你放心便好。我不會行出差錯。」

    我自然是信他。可從前那樣多的周折。讓我實是不忍眼睜睜看他再赴皇宮。

    「女帝已是放了我。我與她送些兵馬。她也不會為難於我的。」他將我的發拂至耳後。在我額間一吻。「好好等我回來。我怎麼捨得獨留你離開呢。」

    他的話讓我幾欲失聲哭出來。卻也只是堪堪咬住唇。緩緩點頭。與他讓開了道。

    一路人都尾隨他而行。我見著那忽明忽暗的火把。在我眼簾裡映成一出日月星辰圖。那為首傲然而行的陸景候。又似回到了從前冰冷漠然的姿態。客棧前有匹舊部帶來的馬。他輕鬆上去直身而坐。渾不將別的放在眼裡。

    他回身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那眸中牽扯著無數情緒。我心神不過是一念之間。雙腿已是不由自主地朝他奔了過去。他後頭行著的兵士似乎早有防備。長臂一伸便將我攔在馬後。

    我哀哀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憶及一場又一場的磨難。不禁悲從中來。與他哭道。「今宵暫別。凶險未定……」

    他將馬韁緩緩一拉。在夜色中定下來。我繼而悲道。「你需答應我……在明日午時之前回來找我。若你未歸。我便頂著已死的長平郡主的名頭……獨闖進宮中去。」

    我只望他。可以在念及我的關頭。拼盡全力也要出得宮來。

    他的身形頓住許久。悠悠一聲歎之後。他又徐徐往前行去。我本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直直站在原地要目送他。卻是他那聲輕歎過後。我聽見他清清泠泠的聲音響起。「全身而退未必容易。阿雪。我記得你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空等的。」

    我見到他那一襲白衣。漸漸在我眼中成了一團摸不著的霧點。在極長久的時光之後。我每每在空閒的年月裡回想起這樣的時刻。總會以為。我是個命運多舛的禍害。

    天色一點點地在變幻。時間在流逝。我呆呆立在這客棧門外。也不知杵立了多久。睡了一竿覺的小二下得樓來。驚了一驚問道。「可是昨兒夜裡住店的姑娘。」

    昨兒夜裡。

    我啞著嗓子。緩緩道。「是昨兒夜裡了麼。」

    他摸頭不知腦。朝我愣愣看了半晌。「姑娘這是……站了一夜。昨兒不是還有位公子的麼。」

    昨夜那麼大的動靜。他竟是沒半點察覺不成。

    日頭漸漸亮起來。升至斜斜的空中。散下萬丈長光。我慢慢抬了手。遮住刺到我滿面的光。猛咳了一陣。對著不甚熟悉的小二哥說不出半句話。他倒是乖覺。伶俐地將我左臂一攙。將我往樓上扶去。

    我未叫他安排早飯。關了門。昏沉沉往床上一倒。連被子都未展開。耷下眼皮便入得夢去。

    待大夢初醒。我卻是不記得做了些什麼夢。分明是極長極多的。只是頭重腳輕得很。腦中一片漿糊。不知東南西北。

    我坐起了身。怔怔在床邊直坐了半晌。窗戶未關。外頭天色已是大亮。大片金色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教人不能完全睜眼。

    我的心砰砰急遽跳動著。慌不擇路跑去門邊大叫道。「小二。」

    須臾那小二腳步咚咚跑上樓來。見是我。口喘粗氣忙不迭喚道。「哎喲姑奶奶。可嚇壞我了。是出了些什麼事呢。」

    「現下是什麼時辰。」我揪住他袖子。嘴皮子哆嗦道。「快。與我備匹馬來。我有急事。」

    昨日陸景候留給他的銀錢應也還夠。他忙忙將我引下樓去。帶我去了偏院。那處馬廄裡有三兩匹棗紅色大馬。他見我急。忙過去替我牽了又將馬韁放在我手裡。「姑娘……」

    他話還未畢。我鼓足勁一躍便翻上馬背去。那馬一驚。揚蹄便往內堂跑去。

    我不知何時有了這樣大的勇氣。高聲道。「去宮裡是哪條路。」

    那小二瞠目結舌。仰頭望了我愣愣道。「右右右、往右邊走便是。」

    這馬已是不停蹄。長嘶一聲。便扎進了這客棧的內堂。好在馬兒性急。卻並不怕生。衝出這廳堂上了大路。也是隨我牽扯。一路往右疾馳。

    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不知到了午時沒到。我見這裡邊的小販吆喝聲懶懶散散。天上的日頭也不及午時那般熾熱。心中怕著已到午時。愈發不要命一般。紮起頭便指著馬兒往前衝。

    那小二指的路不假。宮牆與宮門漸漸顯在我眼前。我雖是未用早點。腹內空空。卻也不覺得餓。

    我一骨碌翻身下馬。將馬韁隨意拴在不遠處的一顆老樹身上。撒腿急急便往宮門處跑。

    宮門處站著一位手握長槍的兵士。一臉漠然地攔下了我。問道。「進宮麼。」

    我堪堪停住。從前進宮都是著了官袍抑或用著腰牌。如今許久未正當走這宮門。一時竟想不出主意讓他行個方便。

    我急得眼淚就要奪眶而出。那兵士忙道。「我問你是不是要進宮。你不必慌張。」

    我見他面色稍緩。意識到或許有些轉機。忙忙將眼窩處胡亂擦了一把。嚥下胸中的一團亂竄的氣息。快快道。「是了。我進宮去尋人。」

    「尋誰。」

    他這話不按常理而來。我心知有異。竟似在對暗語一般。忙道。「陸公子。」

    他長槍一甩。我心中一時驚懼非常。忙往後避去。卻聽他口中叫道。「王常侍今日交待過。若是遇見有女子進宮尋人。額心有一紅點。便要速速放行。想必便是姑娘了。」

    我忙喜道。「正是正是。」因想到不知現下是何時辰。又問道。「不知侍衛哥哥可知現下是什麼時候。過了午時沒過。」

    他與我抱拳道。「午時便有人過來與我換班。現下那人未來。午時應還未到。」

    我一時大喜。又多朝他莞爾一陣陣地笑。他雙耳赤紅一片。忙忙側身一旋。讓路讓我進宮去。

    我道了聲多謝。疾步便往前趕去。

    既是那侍衛說了。王喜料到我會來。便是女帝與他已經知道我還未亡的消息。淮寧臣昨日已是被陸景候打傷。莫非他傳給女帝的消息便這樣快。

    我自顧自想著。沒有去看路。卻是前面一個黑影突現。我腳步未停。人撞得不輕。

    那人冷冷道。「很是急。」

    我連頭也未抬。便知這人是誰。當心便在心中有了計較。不欲理會他。將頭往下一垂。邁步又要往前走。

    他長臂在我面前一攔。「我本是在此等你。你快到了這御書房。連看我一眼都懶得。」

    我心中甚不是滋味。僵著身子道。「我趕時間。淮大人請放行。」

    「要是我說不呢。」

    「淮大人。此處是皇宮內苑。怎可能由得你說了算。」我吃不準他是何用意。只得硬著頭皮道。「況我今日進宮。是奉命而來。你若……」

    他呵呵冷笑了幾聲。「奉命。我怎的不知。」

    我啞口。不得法只能強壓下心中一團邪火。抬眼朝他睨道。「淮大人不好好在府裡養傷。候在這裡做什麼。」

    「自然是陛下命我再次候著。」他道。「不然你以為。我願意挨著你一張冷臉。傷了一次不止。又腆著臉來找你。」

    他說話是越來越刻薄。我一張臉被他說得掛不住。當下有些面色不自然道。「我來找陸景候。他是不是在御書房。」

    「自然不是。」他不知所謂。竟是仰面輕聲笑了一笑。「你從前次次都是來的御書房。卻不知。其他地方。遠比御書房要好得多。」

    他話中意有所指。我不是沒有聽出來。卻只是如陌路一般。繼而問道。「那勞煩淮大人告知一番。陸景候到底在何處。」

    他面色比方纔還要冷。雙眸直直盯著我。沉默得讓我在胸腔內因詭異懼怕的一顆橫衝直撞的心都要破空而出。他終是緩緩啟唇。像是用盡畢生力氣。艱難朝我吐出一句話。「陛下在東邊校場點兵。帶了他。」

    我心中驀地陡舒了一口氣。連道謝都來不及。抿唇便要往東邊奔去。

    他卻是身形一轉。話音變了個調子。「蘇蘇。」

    我莫名一怔。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也沒有走到我前邊讓我正視他。只是在我身後見不著的地方。用了自遇見他以來最是溫柔的聲音與我道。「我再最後問你一遍。你終究還是不願與我在一起麼。」

    天際盡頭有一群候鳥飛過。我知曉。那是南燕北飛。春日將至了。

    我轉面輕輕回眸。將我此生最釋然的笑意與了他。莞爾道。「行舒。你知道我的。」

    他竟是笑了出來。「是了。蘇蘇。一直都是我錯行到這步。怨不得天。也怨不得你。」

    頭頂的蒼穹之上。有飛鳥不住地盤旋。我聽見早春第一朵花綻於枝頭盈然開放的聲響。心中也是坦蕩蕩一片。「你我相識許久。望在經年之後。再見之時。我還能再喚你一聲。行舒。」

    他在我身後動了腳步。卻是越行越遠。我聽見他一腔笑意。像是在清水中化開了一筆濃墨。氳染了這一派春色。「蘇蘇。我經歷到如今。也終是看開了。你本該屬於比我更好的。今日與你一別。」他行出極遠。到最後的聲音已是悠悠。聽不得太清晰。我卻依然能聞得他最後道。「你與他。都要保重。」

    我沒有轉身。笑著朝天際喚了道。「行舒。你也該有個比我更好的人常伴君側為君歡顏。行舒。保重。」

    這窈窈春意之中。我知道。我與陸景候真正的春日。在共度了無數個寒冬之後。也終究是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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