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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章 候君白首(1) 文 / 清若七

    空蕩蕩的街巷。路人都散了。回家各自點起燈盞。路旁高高的旌旗插著昏黃的燈籠。隨著風一顫一顫。將我與陸景候的身影拉長又回短。

    我覺得這樣的變化極是有趣。便只顧低著眉。一路行去。皆是瞧著那些時而變長、時而縮短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不斷地移形換影。

    他將我的手搖了搖。輕聲問道。「怎麼不說話。」

    「嗯。」我被他的話音驚得回過神。驀地抬眼去看他。卻是堪堪望進他眼底。好一泓幽潭清波。竟教我一瞬移不開眼去。

    他也是直直望著我。不說話。待我回過神來時。正是他的鼻尖略略擦過左頰。我呼吸一滯。已是被他吻住了。

    我擔心路上還有行人。慌了便伸手去推他。他低沉一笑。伸出舌尖來在我唇角舔舐了一遭。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又移開了。

    我耳熱臉紅。咳了一聲道。「趕緊去找家客棧歇下。我累了好幾天了。」

    「哦。」他笑著將眉頭一挑。滿眼都是打趣我的模樣。「便這樣心急了。」

    我總覺得這話不是個味兒。琢磨了半晌。哎了一聲又道。「今兒咱們住兩間房。我自然是不要與你住一間。」

    他斂起笑。朝我瞥了一眼。淡淡道。「我不許。」

    我哼了一聲。「便衝你方纔那句話。我以示自己並不急。可以日日不與你住一間房。」

    他面色一沉。「莫要鬧了。哪裡有夫妻還分房睡的道理。」

    我的手被他緊緊握了握。一時間隨著他行出去極遠。我暗驚他這瞬移的速度。卻是定睛往前一看。已到了一家客棧門口了。

    小二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陸景候徑直給了他半塊碎銀。那小二咧嘴。樂不可支地笑了道。「二位貴客。是打尖還是住店。」

    「要兩……」我正是要出方纔那口氣。道兩間客房。卻是陸景候不動聲色。手移至我背後輕輕一拂。我脫口只是動了動嘴皮子。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了。

    小二臉色有些變。憐憫地朝我望了一眼。陸景候道。「一間安靜些的客房。待我們進去後再弄些熱水與晚飯過來。多少銀子。」

    我只是惡狠狠朝陸景候看著。沒有聽進去小二說的銀錢數。小二略帶戒備收了銀兩。躬身便將我們往樓上帶。陸景候將我橫打一抱。連眉頭都不皺。抬步穩穩當當地就朝樓梯上走了。

    我很是不樂。待小二退出後。陸景候解了我的穴。問了我道。「以後再敢亂說話。有一次。我便封你一次穴。」

    「你以為我怕麼。」我想著。不過是點穴而已。總不至於傷了我。「你看方纔那小二。還以為你是個正經的人販子。將我拐到這客棧裡來。指不定現下便去報官了。待會便來抓了你去。」

    他自負一笑。坐在了屋內的黃花梨圈椅上。渾不在意舒了口氣。「只管來官兵。我還不信。那些個廢物能奈何得了我。」

    我眼皮重重一跳。毀及剛才一時嘴快。說完後自己又是隱隱不安起來。他見我又是不說話。釋然朝我輕笑道。「你瞧我這樣子。便是來三千個都是對付得綽綽有餘了。」

    飯菜已是送了來。陸景候拉著我坐下。與我盛好了飯菜。道。「吃飽些。明兒咱們早些出城。免得你老是憂心忡忡。」

    我嗯了應下。見這飯菜尚好。也坐下與陸景候一起吃。

    許久沒有與他這般靜靜坐著好好吃飯了。我緩緩舒了口氣。心裡不知是該喟歎還是感懷。

    他把碗筷擱下。看著我道。「有話便說。唉聲歎氣的。這是要做什麼。」

    我努努嘴。「我高興過頭了。你吃你的便是。管我做什麼。」

    他眉眼朝我一睨。我噎了噎。放緩聲氣道。「好罷。快些用飯。是我想得有些多了。」

    有他在側。自然是不懼凶險。

    一時拿起雙箸。用飯享受自不消說。待得飽腹了過後。我給陸景候一張帕子拭嘴。正要叫小二弄桶熱水進來洗浴。卻是連聲喚了幾聲。我走出門去要下樓去看。卻是外間靜悄悄一片。我心中驚疑不定。覺得甚是奇異。

    卻是聽得這閣樓後頭的中院一陣兵戈之聲。我衝進屋去。掀開窗子探身往下一看。中院裡密密麻麻的火把被人擎著。為首的不知是誰。面目不清。

    我驚聲低叫了回身朝陸景候看去。他卻是一派悠閒。似乎早已料到。還徑直端起一盞茶。細細飲了一口。

    「過來。喝些茶壓驚。」

    「這、這……」我喘著氣驚魂未定。見他倒還如坐在茶館一般悠然自得。禁不住問了他道。「你竟一點都不慌麼。」

    「方纔用飯之時。我便聽見他們湧進院中。候了這樣久還未有動靜。你不用怕。」

    他抬起眼。幽幽看了我。我抖抖索索地想著方才用飯情景。若是他們趁我沒有防備動了手。只怕還未等我掙扎。就要死於刀下了。

    這店裡的小二。怎的會想到報官。

    雖說今日的確是將淮寧臣傷到。可城中俱無告示懸榜。官兵如何有理由來捉拿我們。

    陸景候又是淺抿了一口茶。面色自若直起身來。走至窗邊正要往下看。我哭叫了一聲。奔過去將他抱住了道。「你莫要被他們發現了。快。將王喜給你的腰牌與他們看。應不會有什麼為難我們之處的。」

    他愣了一愣。好笑道。「我方才說他們沒動靜。本是要嚇嚇你而已。難道你沒聽出什麼。」

    我默然了半晌。不知他話裡用意。他負手笑道。「我適才想到。既是要走。便走得無牽無掛才好。」

    「故而……」

    他將我伸向窗外的一根手指牽了進來。笑了笑道。「我在你面前。也的確要收收心了。從前的舊部還有一些留在京中。全部歸順朝廷便罷。往後無須拚殺。我只一心一意地守在你身邊便是了。」

    我抿了抿嘴。眼窩濕濕熱熱。一陣陣的酸脹澀然。

    他將我的肩頭攬了。並肩走下了這一層層的階梯。我低著頭並不說話。一下一下在心中默數著步子。一共是三十二步。出得這廳堂。走至了內院。雄雄的火把燃燒著。將各人的面龐映得彤彤然。

    不知這客棧裡的人見到此番情景。又是該作何感想。

    陸景候終是要放手這一切。安心與我閒雲野鶴地安度餘生了。

    這大夏朝的太平盛世。或許在不久。女帝便會讓兵士歸家種地。安居樂業了罷。

    我腦子晃晃悠悠地想著一些唱詞。輕飄飄的。像是從前看過的話本裡的。又像是存在與聽過的看台上的折子戲中。霧散雲開。似有仙音憑虛御風盛月而來。

    從前的那段咿咿呀呀的唱詞。被人甩著水袖來吟了道:

    春枝壓碧桃開盡繁奼

    淺水畔伊人閒捻落花

    思無涯恨無暇惟盼卿意勿凝下

    寒未散回首咫尺一曲發

    只覺渺音遷悲終成空落沓

    柳絮化拂至杏顏瞬硃砂

    眸光轉腰堪斷楚楚無依淚眼看

    驀驚歎非為情思綰心纏

    梢懸乏柔枝椏結風華

    憶剎那思現下百般啞

    亂也罷情也化軒窗落閉念止乏

    渺塵灑羨寒鴉唯己單話

    顏染霞雲袖妍凝如畫

    眉目遠山延彼夕嫁

    離魂罰脅魘怕散魄忘憶捨年華

    舊時訝卿君兩廂竟負殺

    疏影橫斜暗語終歸隨願想

    未成愴便無端起思欲狂

    結處霜斷為殤覓盡意情窮過往

    紫醺妝瑤鳳初顯綻瓊光

    至天荒便落蒼引舒漾

    心既茫卻難忘當時涼

    花徑藏尚待雙怎知牽絆不思量

    觀陌桑書盈香斯逝早亡

    哀新傷描鴛鴦非昨樣

    景已曠游舊堂前境惘

    若故長煙迢朗卻難邀夢攜卿享

    低迷唱吟尋跡微垂柳巷

    絕唱袖舞沉香落一段傾世衷腸

    浮生颯沓此意難化縱然難知傷

    鉛華散盡塵緣玉華錯兵刃再發

    血染蘇合如何初記當年管弦啞

    此間休別語鼓樓結霜華

    若不是何為他

    終敵不過杯盞映落花

    默奏一曲相思蒼蒼哀蒹葭

    冷香琉璃素玉卻見血泊滿殺伐

    明滅燭燈未必敵過相思碧桃花

    貪戀傾國佳人紅顏亂世惑入畫

    水袖氤氳半盞殘酒梅子青時茶

    策馬陣前戰濤破樓蘭黃沙銀甲

    楊柳長歎依山遠行眸瞳疏離黯

    難猜可曾傾許壁立落日孤影單

    此番有意不過虛情紅塵井枯幻

    心思盡付卻閉目輕登岸

    流水緩沙礫纏

    錦繡河山負他亦難換

    恰似孤鳥入林蒂蓮枝將散

    心思盡付卻閉目輕登岸

    流水緩沙礫纏

    錦繡河山負他亦難換

    恰似孤鳥入林蒂蓮枝將散

    晚風拂蓮邊杯盞映清越(輕斂眉)

    少時癡夢然未覺已生淵(垂秋水)

    盡失幽期負若故迢路遠(伊人盡醉)

    莫待驚覺始曉終意變

    恰似孤鳥入林蒂蓮枝將散

    我怔怔立著。陸景候在我肩上輕扶了一把。低聲道。「怎的了。」

    我慌忙將雙眼的淚快快擦了。低頭吸了吸鼻子。仰面又笑道。「我真是高興。二哥……」我頓住將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他垂眼看了我。牽動唇角。給了我此生見過的最溫柔的笑意。「你在這裡等我。我帶他們進宮。」

    我心裡緩緩一動。「你讓官府帶他們便是。不必自己走這一程。」

    他眉目微聳。嘴角扯動之間似有話要說。我趕在他之前。快快開了口道。「二哥。若你執意要親力親為。我只怕還是會疑你是要重蹈覆轍。」

    他也是記得清楚。那次逼宮。折損了他陸家無數精良。便連他自己。都是養到今日才有所好轉。

    那些人圍了四周。我被壓抑的氣氛逼得透不過起來。我聽見陸景候沉沉的呼吸聲。月華被陰雲遮得不見光芒。我閉了眼。打算候著陸景候再次棄我一走了之。

    卻是他緩緩歎了一聲氣。低低道。「阿雪。我答應過你。便不會再有變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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