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章 性情劇變(2) 文 / 清若七
我本是未料到他有些許緩神。
卻是他在聽見我說怕的時候。他身子陡然一僵。面上幾許掙扎的神色一閃而過。似體內還有其他魂魄抗衡一般。我驚異了退後一步。脫口道。「聽姐姐說。你、你在那時逼宮之前。是服過一種藥的。」
他眉頭一聳。「問這個做什麼。」
「你明明在之前那樣長的時間裡。都不曾記起來過。」我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又慌張躲開。不欲看他。「為何方纔那個緊要關頭。我回身看你時。你便變了個人似的。」
「變了個人。」他緩緩問我。迎面而來的強烈壓抑感教我幾欲拔腿而逃。「我是服過藥。怎的。你懷疑現下的我。不是從前的我了。」
「不、不是。」我抬起手來。將自己額心的汗抹了抹。喘了口氣道。「只是比以前凶些……」
「是麼。」
他淡淡開口。將我的手握住拿了下來。我的心急遽跳了幾下。見他手霍地抬起來。我低叫「啊」了一聲。慌忙閉上了眼。
他話音裡有些不耐。「你怕什麼怕。我與你拭汗。難不成會吃了你。」
我怔怔睜開眼。與他輕聲道。「在宗人府裡頭。我也是……這樣與你說的……」
「嗯。」他顯然是未懂我話中意思。挑了眉徑直來看我。「說下去。」
我心中萬分地服了我自己。並不想觸他逆鱗。顧左右而言他道。「既是你執意不讓我留在此處。那我們便下江南罷。」
他道。「慢著。我兒子可是還在陸府。怎能不帶上他。」
「阿留得了女帝喜愛。」我垂下眼。心中覺著不是滋味。「已經被女帝送進東宮。當作儲君來對待了。」
「阿留是我的養子。你怎的將他送了女帝。」他斜斜朝我睨來。有許多的不滿。「他既在宮中。我便去帶他走。」
我聽著他說得再平淡不過的話語。竟是好似不過今日是雨或晴一般。心中卻是恍惚瞬時起了滔天巨浪。「你是說。你現下還要進宮去。」
我與他好不容易脫了女帝的轄制。他竟還要返回去送死不成。
「不然。」
「二哥。」我收回一身冷汗。只想讓他知曉此行兇險。「便是憑你一人敵萬手。也不可能帶走女帝培養了數月的阿留啊。我知你心下惦念他。可你的安危要緊。若是又進虎口涉險。你讓我怎麼辦。」
「你不信我。」
我見他如今竟是半點不由得旁人來勸。眉目間俱是狂傲得不可一世。退了一步道。「宮中人人都以為我是死了的。方才淮寧臣也說了。我使了計策才得以脫困。去潛入宗人府與你在一起……」
他微微仰著面。並不看我。神色沒有半點牽動。我苦著臉緩緩一笑。「你只是想證明你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罷了。你既是拿我沒有作半點考慮。便先讓我真正死了。也好無牽無掛地去帶阿留走。難道你真以為。阿留留在宮中習聖賢書。日後受萬人景仰。不是他最後的歸宿麼。」庭院深深。靜了許久。
他終是固執到底得一句話都未說。掀袍便要往外走。我定定站在原處。抿著嘴沉默下來。天色漸漸暗下來。街頭巷尾都逐漸亮起了許多盞明燈。像極了我在上京度過的第一個春燈節。那時我懷著怯怯不安的心。要去滿足暗中窺視見放公子的心思。卻是見了公子另有所愛。我失魂落魄。卻是陸景候裝作路人遞給了我一盞春燈。
京中人時常說。若收了誰的春燈。便一輩子都是他的人了。你想逃也逃不掉。想躲。也躲不脫。
可為何我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他。又每每在最靠近他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揮落在了一旁。
他那時喚了失魂落魄的我。是這般笑意盈然地說著:「這樣好的日子。姑娘不若與在下一同賞燈如何。」
這樣好的日子。
從遇見他起。便再沒有過一個頂好的日子。
滅族的事情已是說清。我也忘得一乾二淨。那便是從一開始的李見微從中作梗欲置我於死地。到之後陸景候不願被女帝轄制掀起的戰亂。再到他被禁足宗人府。我被淮寧臣困於淑玉宮。而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要與他廝守江南之時。他性情大變成這般。教我如何還敢。
他不過是看我一眼。都讓我似乎在萬年冰窟之中滾過幾遭一般。教我怎麼還能堅持著與他一起。
「二哥……」我閉著眼喃喃。忍了極久。還是忍不住這滿腔的淚意。緩緩將手覆住雙面。半蹲下身子低低哭道。「我想你這樣久了。你便是從未將我放在心上一寸過麼。」
斷腸的苦楚。往往不及畢生所愛之人。忘了自己。而又在記起後。比陌路人還冷淡。
門外響起腳步聲。似乎是他出聲:「你哭什麼。」
他分明是走了的。此時便是夢魘。也決計不可能是他。
我捂著面的手指縫隙裡。不住有淚淌下來。心哀莫過於心死。心死。莫過於人還未亡。
而我此時。心灰意冷。手足寒涼之際。竟是隱隱而生一種尋死之心。我緩緩直起身來。放下手便狠狠往一旁的護院圍牆之上撞去。有人迅疾而來將我牢牢護住。驚喝道。「你要如何……」
我的下巴被他的手扶住。逼迫著我去仰視他。他眉目中竟是驚魂未定的怒容。「我在外面等了你這樣久。進來不過是問你苦些什麼。你便要尋死了。」
我咬住嘴唇不肯出聲。涔涔的淚淌進鬢角發間。他有些怔然。定神看了我半晌後。歎出聲來道。「好罷。你方才說我凶。那我便不這樣凶了。我說話一直都是這般。你又不是不知。」
他將我摟進懷裡。安撫似的拍了拍。「阿雪。是我不好。不要怕了。」
我顫著身子。驀地將他抱住大哭出聲。像是如小時。每每被母親教訓得委屈不堪時。父親總會將我小小的身子抱起來。放到他的懷裡輕輕搖著晃著。與我道。「好啦阿雪。不要哭了。不要怕了。有爹爹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陸景候的懷抱漸漸也似有了溫度。他在我面上一吻。「許真的是那些藥的作用。待我們回了江南。我再去老宅裡尋到方子化解便無事了。」
我點點頭算是答應。他卻又是冷冷道。「我陸家被她害得樹倒猢猻散。還不知宅子被那群老不修燒了沒燒。」
他見我手足發涼。索性將我橫打抱了起來。我驚了去看他面容。他卻是牽了牽唇角。「我這樣待你。你還要說我凶不成。」
我抿起嘴不說話。緩緩將頭窩在他頸項處。他悶聲喘了一口氣。我輕聲道。「怎麼了。」
「阿雪。你挨我這樣近。我倒是連路都走不了了。」
他胸膛緩緩起伏。心跳聲清晰地躍於我的耳中。我慌忙將頭往外移了一移。「那我、、、我便不挨著你就是、、、、、」
他緊緊地將手臂往我週身勒了勒。我疼得一聲悶哼。他倒是帶著笑意道。「不若。我們今日便在這裡歇一晚罷。天色也不早。只怕也沒有馬車租了。」
我心中有些不安。因想到城門那處的動靜。也不知官兵撤了還是沒撤。只想著快點離開上京這個是非之地。央著他道。「沒有馬車。我們便走到城外過一夜。反正你有本事。荒山野嶺的豺狼虎豹也吃不了我們。」
他不知在想著什麼。竟是笑了一聲。我毛骨悚然地問了他道。「又是怎麼了。」
「你是不怕那些個吃你。你就不怕……」他側過面。將嘴唇微微貼著我耳畔。又移了一些。話音與氣息正巧拂在我頰邊。他聲音低沉。似要穿透這靜謐的夜色。「我吃了你。」
我立時灼灼紅了整張臉。驀地撇過頭不欲管他。他又不知所謂地悠悠道。「心猿意馬。」
我羞窘不堪。只氣得耳面燒灼道。「隨便你就是。你愛出城愛留宿於此。都跟我沒關係。」
「那你是要一個人走了。」
我掙開他的臂彎。雙腳落地往前疾行了道。「一個人走便一個人走。沒的只會打趣我。真沒意思。」
「若是淮寧臣來搶人。沒人救你。又或是你出了城。山中的豺狼竄了出來。將你吃了去。」他緩緩道。「那時可沒人在你後頭護著了。」
我刷地回頭。狠狠看著他不作聲。雙眼都要鼓出來。酸脹地疼。
他閒庭信步上前。攬了我的肩道。「膽子果然這樣小。不禁嚇。」
我被他緊緊牽著。一直走出這若仙齋去。他收了能貼身放至的銀錢。其餘的都丟在若仙齋大門的腳下。我忽而道。「待你在陸家老宅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們便去木雪島住著罷。姐姐身邊好歹還有母親。指不定便會在木雪島遇見我們。」
他看了我一眼。又直視前方。無視我一臉雀躍。只啟了兩片薄唇道。「還用你說。」
我垮下臉。再不想與他說什麼話。
他沉默了一會。輕咳了一聲。「現下既是萬事輕鬆。我們先尋家店留宿。明日尋匹快馬。帶你出了這上京地界。到別處好好玩玩去。好也不好。」
這、、、、、、、、、算是哄我開心、、、、、、、、、、、、、、、、、、、、、、、、、、、、、、、。
我滿腦子都被無數的停頓空白所佔據。愣了半天才記起他還在等我的回答。忙道。「隨你便是。」
「好。」似將自己的話音調整為溫柔極度艱辛一般。他仰面舒了一口氣。開口道。「小娘子你便隨著為夫。為夫將從前你沒享過的福。都給你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