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誰瞞了誰 文 / 陌夕夕
下了一夜的雨，隔日的空氣格外清新明澈，湛藍天空剔透如水。
秋高氣爽，陽光正好。
明月殿重簷疊頂，厚實尊華。
蓮亦躺在屋頂上，修頎的長腿隨意交疊在一起，一手枕在腦後，一手遮在眼前，苦惱地想著，如何能讓姐姐心甘情願地跟他出宮，避避風頭，又不讓她不起疑心呢？
「蓮公子呢？」林宸一下朝，未在任何一處逗留，直接往明月殿趕，四處打量了一番，沒見他的人影。
青竹矮身一福，「回殿下，蓮公子怕是在上面。」
林宸眨了眨眼，「上面？」
青竹猶豫著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房梁，
林宸意會過來，唇角輕勾，這傢伙，就不能循規蹈矩一次？
「殿下，需要奴婢將蓮公子請回來嗎？」
林宸擺擺手，「不必了，等會兒本殿下親自去叫。你先去替我找一身男裝來。」
「是。」
林宸換了身衣服，走出殿外，果然在屋簷上方見著了他。
「小亦，你快下來。」衝他揮揮手。
蓮亦聞聲轉過頭來，手一撐，從屋簷上翻身下來，姿勢瀟灑而驚險。
「姐姐？」他在林宸面前站定，尤不可置信，圍著她前前後後轉了個圈。
只見她青衫磊落，腰間繫以兩指寬的素帶，綴以流雲百福的白玉。頭頂帶黑色氈帽，一頭青絲盡數攏入其中。手中折扇玳瑁為骨，蜜結迦南為墜。
她身形修長，如此裝扮，只比男子單薄瘦小些，眉目更精緻細膩。星眸流轉，顧盼生輝，儼然一濁世翩翩佳公子。
林宸折扇輕扇，笑，「小亦，見你如此，我有預感。此次出門定有艷遇。」
「出門？」他眼睛一亮。
林宸道，「是呀，你來了映月城，我也該略盡地主之誼，帶你出去走走轉轉，玩些好玩的，吃些好吃的。所以。本殿下決定要微服私訪。」
蓮亦明明內心雀躍不已，偏摸了摸鼻子，惆悵道，「誒，可憐吶。」
「可憐什麼？」
他向她一揚手，「可憐那些即將折倒在這位貴公子絕世風姿之下的無數女子，一顆少女芳心錯許，遺落在一個永遠得不到回應的人身上，你說可不可憐？」
林宸笑著在他肩上重重推搡，「臭小子！敢取笑我。你走不走？不走我走。」
蓮亦笑彎了一雙魅惑的狐狸眼。眼底深處又帶了些隱憂，只掩下不去想。加快腳步跟上前去，「宸弟，等等為兄。」
林宸頓下腳步，「哎，什麼時候你比我大了？」
姐姐叫慣了也就算了，現在她換了男裝，他誓要將輩分扳回來。「我本來就比你大。跟你解釋過了，那時候變成小孩子只是我修煉的功法的關係。」
「我不答應。」
「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
映月城最繁華的街頭。
兩個俊秀的少年衣著鮮亮，形容如瓊枝玉樹，站在人群裡如同發光物一般，引得街上一眾女子流連忘返，頻頻回眸一笑，只盼得公子青睞，從此成一樁良緣。
怎奈那兩人竟絲毫不曾留意她們的目光，只時而相視而笑，時而相依而行，舉止親密無間，愣是不看旁人一眼。
「小亦，嘗嘗這梅花餅好不好？我小時候每回偷溜出來，必定要買一些的。」林宸詢問道。
「這位小哥，買一些嘗嘗吧，保你吃了還想吃。我這梅花餅甜而不膩，香酥可口，整個映月城當屬我們家的最好吃了。」老闆熱情地招攬生意。
「好，都好。」蓮亦站在她身旁，溫柔地望著她，笑如春風輕拂，暖水輕漾。
「大嬸，要一斤梅花餅。」林宸說道。
「好勒！」大嬸麻利地將梅花餅包在油紙裡遞過來。
小喵這個貪嘴的小東西要是在的話，應該也會想吃吧？那傢伙最喜歡吃甜食了，也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過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眼裡浮現一抹憂色，林宸扯起嘴角，溫聲道，「大嬸，再要一斤，加起來多少錢？」
「總共十塊靈石。」
「嗯，給。」蓮亦快一步地遞出靈石，將兩大袋的梅花餅提在手上。若非他每次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便將手上的物什往儲物鐲子裡塞一塞，這會兒該買了一馬車了。
林宸拿過一袋打開，拈起一塊，輕咬一口，有些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結，不知道還是不是原來的滋味。
舌尖輕舔，她滿意地笑開，「嗯，就是這個味道，好懷念吶。」
蓮亦看她吃得如此滿足的樣子，目光專注，炙熱地灼人。
好吃，林宸不客氣地整塊塞到嘴裡，腮幫子都要鼓起來了。
三大塊入腹，她才罷手，滿足地長吁一聲。注意到旁邊的人一直沒有動作，「小亦，你不喜歡吃甜食嗎？嘗嘗看，不喜歡可以不吃。」
林宸一徑地推銷，比賣梅花餅的老闆還要執著熱情，索性自己動手遞到他嘴邊。
蓮亦張口咬住梅花餅，一個不慎將她的手指也含在了嘴裡，他一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林宸手上一顫，如遭電擊，簌簌顫慄，忙不迭地縮回手來。只是意外而已，意外而已。
「對不起。」
「抱歉。」
居然又是同時道歉，兩人也便一笑了之。
這麼一個小插曲，落在他人眼裡，卻成了兩個大男子有染。引得無數佳人心酸心傷，暗暗垂淚，怎得這般優秀的兩位公子竟是短袖呢？亦有老人長鬚垂胸，扶額歎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蓮亦瞅見攤子上那香囊靈秀可愛，心下一動，便伸手翻了翻。
老闆笑笑道。「公子，我這香囊呀，送家人，送心上人，都可以。上面還賦有詩句呢，公子要不挑兩個。公子，是要送心上人？」
「我自己看看就好。」
他翻開一個綠色的。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再看一個紫色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拿起那個粉色繡牡丹的，其上是，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蓮亦長眉微擰。全是些情詩。
突然見到一句，「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心尖忽的一顫，願我如星君如月，星星眼裡，天上只得那一個月亮，那便是最美好的。星星不奢求和月亮挨得多近，只要在每一個有月亮的夜晚，星星也能掛在那天幕之下，遙遙地。看著月亮驕傲地微笑。光芒皎潔而清麗，便夠了。
「小亦。看什麼呢？」林宸倏地從前面的人群裡擠回來。
目光灼灼地笑著，「咦，香囊，給我的？」說著便搶過手去。
蓮亦有些心慌地要去搶回來，卻不比她出手早，仍是叫她得逞。
「平安如意，小亦。你好沒創意。」林宸稍嫌不滿，卻是立刻換下了流雲百福的玉墜，換上了那水藍色的香囊。
審視半天，道，「至少顏色挑的不錯，和我這身衣衫倒是很搭。」
蓮亦捏著手心的另一個香囊，舒了一口氣。
富貴盈門酒樓的包廂裡。
林宸點了一桌菜，很慇勤地為他布菜，「小亦，快吃。」
蓮亦面前的飯碗堆得有小山那麼高，他蹙了蹙眉尖，夾了一塊蟹肉到她碗裡，「姐姐，你也吃，你太瘦了。」
林宸呵呵笑，「知道，知道，我是主人，不用你多說。」
半天下來，林宸自己沒吃多少，蓮亦面前的碗是空下去了又滿回來。
琥珀色的琉璃眼裡笑意冷下來，他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她。今天從一開始，她就一直在笑，笑得他有些不安。
林宸柔聲說，「這麼快就吃飽了，還有這盤醬肘子你還沒嘗過呢？」
蓮亦淡淡道，「我可以下次再吃。」
林宸又笑，「哦，那也行，我們走吧。」話是如此說，視線卻是凝滯了一瞬，她想要在一天之內帶他吃完映月城裡所有好吃的，看完所有好玩的，還是太趕了嗎？
蓮亦按下她欲起身的肩膀，「姐姐。」
林宸順從地坐下，「嗯。」
蓮亦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沉聲道，「你突然對我這麼好，我會很不安。就像是死刑犯行刑前的最後一頓飯，很豐盛，因為是最後一頓。姐姐，你今天是帶我出來，是要跟我告別嗎？」
林宸失笑，「你胡思亂想什麼呢？好端端的說什麼告別呀，要告別也是你跟我告別，我一直在這裡又不會到哪裡去。還什麼死刑犯的最後一餐，說得這麼嚴重做什麼？你就算走了，還可以再來呀！」
蓮亦神情鬆懈下來，垂眸道，「是嗎？」真的是因為他太緊張了嗎？
「當然了。其實我不吃是在等最後一道。」林宸神秘地眨眨眼。
「客官，您的符離集燒雞來了。」小二端著一大盤金燦燦的燒雞進來，飄香四溢，讓人聞了便食指大動。
「你別看它還是一整只的，其實已經肉爛脫骨了。」林宸只用筷子便輕易地撕下來，半邊身子遮住了他的視線，桌上筷子在動，桌下手也在動。
待她轉過身來，扯下來的雞肉盛在一隻小碟子裡，她遞給蓮亦，微笑，隱隱有一絲緊張，「你嘗了就知道什麼叫『肥而不膩，鮮味醇厚，齒頰留香』。」
蓮亦溫順地吃著，她親自動的手，他便是撐死了也是要嚥下去的。也許原本真的是美味無比，可他胃裡已經塞得太滿了，便吃不出什麼滋味，只有些機械地嚼著，往下吞嚥。
全部下肚，他正欲微笑，忽然覺得視線迷糊開來，她的面容也看不太清，笑容便是一滯。想要強忍下，忽聽她輕聲說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他心中一凜，啞聲問，眼裡沒過一縷痛意，果然如此，果然是最後一次。想要笑，卻是抵不過腦中的昏然，強睜著的眼簾倏地闔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