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浮雲婆娑 文 / 陌夕夕
星月之外,蒼穹之上,夜摩天,婆娑台。
初雪的府邸。
華美富麗的宮殿拔地而起,如進入了桃花仙源,亭台樓閣,茂林修竹,涓涓細流……鏡花水月般虛幻的美好。這裡沒有黑夜,燦爛的華光似流銀飛炫,光斑灑過之處,黑夜似被撕開了一個角,日光零零碎碎地洩露下來。
初雪雙手如同潮水般舞動,柔和火光流水般湧動,灌入那人的頭頂。
他全身被包裹在柔光之中,光芒浮在表面,久久無法滲透。
初雪只好收勢作罷,她望了望席飛塵毫無生氣的臉龐,暗自喟歎。
沒想到鳳兮仙這個冥頑不化的老東西,生出來的兒子倒是不錯!還真是能死撐,五臟六腑被冰絃琴傷得都快要碎成一小塊一小塊了,居然硬是不吭聲。
她站起身來,揉揉酸痛的肩膀,「幾百年前那些舊賬,你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讓她知道了也沒什麼不好。林宸這小丫頭片子,刀子嘴豆腐心,她嘴上說的一點也不念及舊情,可說不定其實已經心軟了。唔,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你這傷傷得正是時候。你趁著她還有點不忍心,以前的事情可得好好跟她解釋清楚,半點也糊弄不得。」
她蹙了蹙細長的眉,「不過這丫頭的脾氣也不是一般的倔,你要是真的喜歡她,鐵了心想要挽回她,可也有你苦頭吃的啦。也不知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唔,能幫的我會盡量幫襯一些。」
輕微的腳步聲。極之清淺。
初雪的耳力不是一般的好,她垂眸一思量,自顧自地對著昏迷中的席飛塵微笑著說,「我估摸著是那丫頭來了。我去幫你探探口風。」
林宸淡青色的宮裝下擺剛過腳踝,她削肩纖腰,皓膚如玉。透著清麗淡雅的韻味。
她走著走著不知怎麼就走到了這裡,她剛想要轉身打道回房,門刷得一下拉開了。
露出一張笑得分外明媚燦爛的嬌顏,初雪艷麗的紅裙迤邐拖地,胸前佩戴的瓔珞叮咚作響。秀髮綰成流雲飛髻,她鵝蛋型的臉上,瑤鼻朱唇。黛眉杏眸,艷若桃李,如火焰一般張揚。
初雪倚在門柱上,雪一般透亮的眼眸望著她,「小宸啊。既然擔心他,那就進來看看他好了。你踟躕又踟躕,做什麼呀,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反正他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你來沒來。」
林宸低著的頭倏地抬起,素淨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極快地平靜地說,「我沒有擔心他,我也不會擔心他。」
聲音既淡且穩。當真是沒有平仄起伏。
初雪美目含笑,在她臉上掃了一圈,點點頭,「好好,那就不擔心。你經過他的房間,當然了。我知道,你是順路經過的,這條路剛好通向藏經閣,你是最喜歡看些經綸軼事的嘛!你既然順路經過了,那就順帶進去看看他唄!」
該死的,初雪明明知道她是最不喜歡看那些無聊無趣的大部頭著作。
林宸手指緊了緊,暗暗深呼吸,「不了,我又不是大夫,進去做什麼。既然他昏迷不醒,那就讓他繼續休息好了,我就不打擾了。」
她的視線投向他處,話一說完就急不可耐地轉身,背脊挺得筆直,每一步邁得既不過大也不過小。
「小宸!」初雪大聲喊住她。
林宸腳步停下,沒有回頭,只是立在那裡。
「小宸,席飛塵這次是真的重傷,冰絃琴算是神器,駕馭神器的人本身靈力不夠,極易遭到反噬。他這次傷上加傷,傷了真元,動了根本,五臟六腑俱毀。」初雪嚴肅地大聲說。
林宸心裡頭猛地一疼,她臉色有些發白,極輕極輕地說,「你告訴我這些也沒有用,我又幫不了他。」
初雪這回聽著有些生氣了,她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是較哪門子的勁,明明就擔心的要死,卻死不承認,偏偏要跟席飛塵過不去,跟她自己過不去。
她踏出門外,寬大的水袖下擺一甩,帶上門,沉聲說,「林宸,你給我過來。」
氣息稍顯凌厲。
初雪笑起來風情萬千,風流蘊藉;她冷下臉的時候,便有一種冷艷高貴的震懾之感。
林宸緩緩地轉身,黑白分明的秋水盈眸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風兒微微,柔柔地擦過臉頰,猶如上好的綢緞。
初雪見她一直低著頭,緩下口氣,「小宸,難道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擔心席飛塵嗎?」
「我……」她垂眸,紅唇輕啟,「他已經不在我擔心的範圍內。」
口是心非!初雪暗地裡翻了個白眼,真是,她簡直忍不住要唾棄這心口不一到了極點的丫頭。
「小宸,我掌握的是火的力量,席飛塵修煉的玄冰之力。五行相生相剋,水火不相容,他的靈力是我的天敵,他吸收不了我的靈力,我沒有辦法幫他療傷。哎,我也不知道他會這麼半死不活到什麼時候,或者乾脆……一直不醒來。」
初雪惡作劇地湊近她的耳朵,輕聲極緩極緩地說。
在看到林宸臉色驚得雪白之後,頓時心情大好,「算了,腿長在你身上,我也奈何不得你。要不要進去,隨便你囉。小宸啊,你師父我要忙的事情還有滿滿一籮筐,沒空陪你在這兒數螞蟻。我先走了。」
話畢,瀟灑的一轉身,如火紅裙翩然遠去。
「初雪。」林宸眨眨眼,略一思索,似想到了什麼,拔腿追了上去。
鳥鳴啾啾,婉轉鶯啼。
輕快,欣悅。
帷幔拉起了一半,暖暖的光線灑在那人的床榻上。
霧氣清淡,浮雲在窗欞邊聚了又散,輾轉環繞,調皮地溜進來一小簇,跑到他瑩瑩如玉的臉龐邊,蹭了蹭。
蒼白地嚇人的臉龐,額上青色的脈絡隱約可見。
冷汗沾濕了墨黑的鬢髮,略顯凌亂地貼在頰邊,虛弱得如同一株承受著風雨飄搖的暗月幽蘭,如此地憔悴不堪。
鬢髮漆黑,膚色冷白,強烈的視覺衝擊。
雲霞是溫暖的,而他很冷,如同獨立於皚皚白雪的冰原之上,雪虐風饕,孤高而絕望,目之所及,一片蒼白和沉冷。
纖長濃密的睫毛陡直地豎著,墨黑如深潭寒江的眼眸,靜靜地睜著。
一派蒼涼無力,蘊滿了蕭瑟淒冷。
他輕輕地說,「林宸……便是這樣,你也不願再看我一眼嗎?」
聲輕而啞,艱澀低弱,充滿了苦澀。
淡冷無波的面目倏然打碎,臉上帶著嘲諷和痛楚。
腦中昏然倦怠,席飛塵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澀然哀戚。
喉中湧上一股腥甜,他猛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眼前一片淒迷的幽冷暗光,他抬起清美的手指,欲拭去唇邊的腥血。
「啪」地一聲,伸到一半的手指無力地頹然落下。
……
初雪和林宸並肩行在青竹環繞的小徑上。
初雪聽了她的一番想法,點點頭,「你的靈力,五行屬金。按道理,你來給他療傷最是合適不過了。不過,你目前靈力太弱,實力和席飛塵相差太遠,幫不上他的忙。」
林宸正失望地垂下眼眸。
就聽初雪偏頭對她笑道,「我本還想著,你師父我一把年紀了,算得上是閱盡人間百態,怎麼看人的眼光這麼不准,這輩子只收了你一個徒弟,還特特挑了個無情無義的。還算我沒看錯人,你就算真的不喜歡席飛塵了,真的恨他入骨了,怎麼也不至於置他性命安危於不屑一顧。」
這話說的,難道就只准他對她殘忍無情,只准他踐踏她的心意,她就得乖乖受著,她就不能舉起槍桿子還擊嗎?這是什麼道理?
林宸撇撇嘴,不滿地說,「我沒對他不屑一顧,不聞不問,從此形同陌路,那是我心慈手軟,優柔寡斷。我覺著,我就是真的看著他倒在我面前,然後瀟瀟灑灑地走掉,也是沒什麼錯的。」
初雪挑了挑眉,笑道,「小宸啊,你還喜歡他是不是,既然他現在心裡有你,那你就開開心心和他在一起不好嗎?席飛塵騙你瞞你,左烯總是沒有的,他們恰好又是同一個人,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情哪裡找?你何必耿耿於懷那些已經不存在的人和事呢?」
林宸默然一瞬,避而不答,問道,「初雪,這些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從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月漣宸?你心裡頭其實一直都跟明鏡似的,對不對?」
林宸揚起長睫,視線凝在初雪的臉上。
她並不懷疑初雪對自己的用心,也許她真的都是為了自己好。可是,這種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一個人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並不好。
初雪笑容一滯,這個孩子的目光是信賴而真誠的,還繚繞著一絲澀意,依然清澈得猶如一泓清泉。
即使她們看起來差不多大,可是事實上,她已經是個老妖怪了。立在那樣的目光下,她驀地覺得有些羞愧,她是帶有目的地接近她,做了她的師父,扮演著這個亦師亦友的角色。
她現在還沒有傷害過她,卻不代表未來也一直不會傷害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