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猶疑游離 文 / 陌夕夕
初雪曾在占星台上三天三夜,耗盡心力卻也無法完全勘透她的命脈,她看不到她的結局。只隱約可以預見她的未來是一團赤紅血光,未來的道路崎嶇難行,複雜多變,死門之中現生機,生門裡又布死劫,環環相扣,飄忽難測。
她知道林宸的來歷,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昨日的痕跡已經被徹底抹去,現如今,她已經超出三界五行,她的際遇不由上天擬定。本來,她的人生猶如一張白紙,是福是禍,是緣是孽,全憑她自己描繪勾勒。
是造福天下,還是禍亂蒼生,全看她如何抉擇。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現在她橫插一腳,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腳下雲霧繚繞,明艷動人的臉龐上,一貫凌厲果決的美眸有片刻的迷惘。
初雪的目光似停留在遙不可及的天之涯海之角,若烈陽一般璀璨的容顏上掩藏著淡淡的悲憫。
她輕聲開口,「小宸,我活了太久了啊,簡直就是個老不死的。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人,這十方三世,已經尋不出幾個了。人年紀大了,見多識廣總是正常的。有些事情,我想要不知道都難吶。」
這個側面的回答,怎麼著都覺得有些狡辯的意味。她本來也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是想要親耳確認而已。
林宸暗自腹誹,點點頭表示她都理解,不再糾纏著這個問題不放,「初雪,我動用靈力的時候,每次覺得就要找到突破口了,似乎隱隱約約有靈感湧現。但是怎麼都摸不著,抓不住,白白讓它溜走了。到頭來依舊不得其門而入,修為進展異常緩慢。師父,徒兒誠心誠意求師父指教,指點迷津。」
緩慢?這才小半個多月吧,已經從靈力全無突破到了綠階。就這還叫速度緩慢,那叫人家苦修幾千年才到達黃階的眾多修士們情何以堪?
初雪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也心知肚明,月漣宸曾經的實力擺在那兒,那股力量只是塵封著,不是消亡了,林宸就是想慢也難啊。
林宸討好地裂齒一笑。乖覺地改了稱呼。席飛塵既然能有辦法封印了她的靈力,初雪說不定就有辦法解開她的封印。
她的師父大人是萬能的,她一直將這句話奉為真理。
初雪冷哼一氣,斜睨她一眼,美目流轉間,盡顯嫵媚風流,「平時還不是連名帶姓地叫我,每次一到有事相求的時候,我又立刻變成了你師父了?」
林宸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轉,「我的師父這麼年輕漂亮。風姿絕世。有我這麼大的徒弟說出去人家都是不信的。我只是不想把師父叫老了而已。」
初雪的婆娑台很大,人卻不多。除了她,就還有五六個婢子。她們走了這麼一大段路,也沒遇見人。
初雪火紅的袖子一甩,伸手制止她說下去。
當即就停下腳步,傳道授業解惑也,很有為人師的自覺。
她伸出兩根食指,指尖染著淡淡的薄光。在左右兩邊的眉峰處一點,剎時,一雙美目中漾出微耀的紅光。
這是修行到了紫階,才能使出的窺微目。
窺微目下,整個身體形同透明,骨骼,脈絡,內臟,血管,穴位,靈氣,纖毫畢現,無所遁形。
初雪視線從林宸的頭頂掃至下方,柔和的紅光一處一處探過,她細長的柳眉攏了攏,兩道封印,第二道是最近加的。
林宸瞅著初雪沉吟不語的模樣,便知她瞧出問題來了,她乾脆地打開天窗說亮話,「初雪,你能解開我身上的封印嗎?林宸只是一個無名小卒,靈力低微點無關緊要,不過,月漣宸要是沒有點真本事,恐怕鎮不住場面。好歹我也是你的徒弟,我可不想因為我敗壞了師父名聲。」
眼珠子狡黠的光芒閃動。
初雪一個活成了人精的人,還能不明白她這點小心思。
她輕撇了她一眼,涼涼地說,「你如果改口直說,你是想立刻恢復靈力,好替某個重傷垂死,目前還沒死,但是離死也不會很遠了,臥床昏迷中的人療傷——」
初雪頓了頓,妖嬈的眼尾一勾,餘光掠過她的臉頰,見她聽到「死」字時目光分明僵住了,眼睛也睜得格外地大,連手指都握緊了。
她慢悠悠地拋出下半句,「那,為師定當盡力而為。」
林宸立刻說,「是。」她既然已經動了這份心思,付諸實踐行動了,再不承認就顯得矯情了。
初雪水光瀲灩的眸子一喜,欣慰地說,「嗯,你個榆木疙瘩總算開竅了。」
林宸平靜地說,「就是陌生人,只要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我若是能救,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關心他只是基於人道主義,他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
林宸又一次緘默無聲。
「姓襲的,他就是現在不死,也會被你活活氣死。」初雪看得氣悶不已。這丫頭腦袋裡的水都夠一缸金魚游來游去了,真想立刻把這丫頭猛敲一頓,讓她清醒點。
林宸霍得抬頭,眸若秋水,瀰漫著淡淡的水汽,低聲嘀咕著,「老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多不吉利呀!」
「你這會兒又知道心疼了?」初雪甩了個白眼。
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在你喜歡他的時候,他也恰巧正喜歡著你。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早晚她會發現,世間上任何東西,都沒有能比兩個人能夠長相廝守來得珍貴。
如果當年……
她搖頭自嘲一笑,那些過往,都可以追溯到幾百萬年前了。
那麼遙遠,那麼遠久了,久得她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怎麼這會兒又想起來了?心底深處立刻冒出一個聲音,反唇相譏。如果她是真的忘了,為什麼還要找上這個丫頭?可見,她還是沒能忘得徹底。
火焰一般炙熱風流的身影揚長而去。
「林宸,你既然已經恢復記憶,便知月漣宸可不是一個小家子氣的女人。你也給我干脆利落點,那男人,我又不認識。我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收留他的。你要是下定決心真不要了,我就把他丟出去,生死由命,死也別死在我的地盤上,晦氣!」
嫵媚的聲線此時冷漠非常,聲線遠遠地傳過來。
初雪已經被她弄得不耐煩了,說這話還真是符合初雪的性格。
和風旭日。湖面上波光粼粼,疏影橫斜。
林宸小步地行至湖邊,用手指絞動著湖面,蹲在那裡,獨自嘟囔著,「月漣宸不是一個小家子氣的女人,可是月漣宸卻是一個小心眼的女人。她還是個妒婦中的妒婦,她眼睛裡揉不得一粒沙子。」
微風輕拂,波光漫卷,輕漾出一池旖旎柔情。
她坐在那裡。安靜地坐在那裡。星眸沉寂,含著一分惘然。二分偏執,三分縱情,雜糅成化不開的結。
似是只坐了一瞬,又似坐了許久許久。
她突然發火了,手掌用力地拍在水面上:矯情,真矯情,我讓你矯情!
凝脂般的手不斷排擊著水面。激起大朵大朵的水花,濺在她清麗的臉龐上,濺在她的手臂上,濺在她的衣襟上。
水珠子被高高地拋向半空中,陽光從雲層灑落,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為她皓月般的容顏覆上了一層炫目旖旎的面紗。
她累得氣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水面平靜下來,如同一大塊無瑕的綠瑩瑩的翡翠,翡翠上映出她的身影,還有另一個人的人影。
「老闆。」林宸霍得轉身,「你來了怎麼不出聲?」
原釋依舊是全身墨色,眉目俊朗,輪廓深刻而分明,如劍一般犀利,渾身散發著鋼鐵般的凌冽氣息。
原釋冷酷地問,「你和席飛塵是什麼關係?」
突然來這麼一句,林宸懵了,遲疑著回答,「沒……什麼關係。」
「很好。」原釋很滿意這個答案,一板一眼地說,「後天跟我回去。」
六個字,不是徵詢,是直接下命令了。
「老闆,可是……」林宸眨眨眼,還在那吞吞吐吐。
原釋已經果斷道,「你朋友受傷,我們後天回去。」
標準的惜字如金,因果關係的句子,「因為、所以」可省則省。
原釋非常乾脆利落地說完就走,一秒鐘都不耽擱的。
這話意思是,原本他打算立刻就走的,還是因為考慮到她的立場,才把時間延後。對於一個分分秒秒都能賺進龐大財富的人,讓他在一個地方無所事事地停留兩天,簡直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情。
林宸拔腿追了上去,不說清楚會出大事的,除非她以武力反抗,否則老闆後天是絕對要把她打包運回去的。
…………
須彌山巔,極寒冷凝之地。
山巔之上,雲霧之中,無盡飄渺虛幻之境,仙氣氤氳間矗立著崑崙神殿。
風饕雪虐,寒徹入骨,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白茫茫昏昏然一片。
半山腰上,單薄弱小的孩子,清瘦得似乎風一吹就要跑了,卻硬是手腳並用,一步一挪移,往上爬。
崑崙神殿,他要去崑崙神殿,死死地咬著這個信念。
漢霄蒼茫,千萬里的皚皚白雪間,一個墨點緩緩地向上移動。
雪撲簌簌落下,如輕羽飛揚,迴旋,流連不歇。
那場雪,永無止境的雪,還在繼續著。
千里延綿的寒冰裡,凝結著一個小小的人影,他蜷縮成嬰兒的形態,凍得小臉青紫。
冷,極冷,無法擺脫的冷……
床榻上的人弓著腰,輕寂孤冷的面容,狹長的眉緊緊的蹙起,呼吸異常地粗重,似在承受莫大的傷痛,口中發出壓抑的呻吟聲。
手臂被人劇烈地拉扯,用力地晃動,有人在拉他出來了嗎?
模模糊糊的聲音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
冷汗淋漓,浸透了衣衫,他倏地睜開眼眸,青白著臉急急喘著氣。
一時間,視線迷濛蕭瑟,他還陷在幼年的噩夢中無法醒來。
「沒事了,沒事了,只是做夢,只是夢。」
什麼都沒有辦法思考,只是隨著那個聲音,呼吸漸漸平靜下來,揪著床單的手指一根一根鬆開。
不是,不是,他早就不是那個弱小的畏懼冰雪的孩子了,他已經足夠強大了……
好累好累,體內沉冷傷絕,疲乏得動一根小指的力氣都沒有,長睫蝶翼般輕顫,他沉沉地閉上墨黑的眼眸。
有多久沒有做這樣的夢了……
夜深人靜。
一彎淺淺的月牙兒掛在天幕之下,冷白,幽暗。
清風寡淡,摩挲著這美麗的世外仙地。
林宸不聲不響地坐在一旁看著他。
眼睛被狠狠地刺痛,窒息的感覺。
他竟然這樣毫無防備,她以為他剛剛會看見她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