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 溺水 文 / 陌夕夕
騰雲而回。
蓮蕪帶著林宸降落在一處僻靜的院落。
她腳下踩著墨黑的土壤，只見雜草稀疏零落。
「你要走過去。」蓮蕪出聲提醒。
「走進去做什麼？」林宸納罕地問，仍是好奇地轉過牆角。
清新的空氣，明媚的陽光，此處視線開闊，滿院開滿了大片大片的淡粉鮮花，厚厚的葉像翡翠一樣淺碧晶瑩，花瓣嬌小圓潤，一花五瓣，長長的花蕊從花萼中伸出，四散拋灑開去，在風中婆娑起舞。
「好美啊！」她情不自禁地讚歎。
「這是雙槿花。」
「姐姐，這是雙槿花。」他明朗的聲音和另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重疊。
腦中嗡嗡地響，突然之間，林宸仿若置身於霧氣迷濛之中，迷霧間緩緩凝出一大一小的身影。
青霧繚繞，氤氳瀰漫，眼前朦朧不清。
高個的，是個年輕的女子，身著一襲純白星月紋飾片長襟衣衫，外披冰藍色薄紗，隱約只能看到她膚色似雪，身形綽約。
矮個的，還是個孩子，身量尚小，只夠得到女子的褲腿，小手努力地去夠她的手。
「姐姐，美嗎？好不好看？」
「美極了，要是在家裡也能種上一院子就好了。」好熟悉的聲音。
……
林宸如同失了魂魄，恍惚著也跟著吐出這麼一句。「美極了，要是在家裡也能種上一院子就好了。」
意識抽離，四肢自動自發地奔入花海，旋轉起舞，長髮飛揚。唯美如畫。
林宸情不自禁輕笑出聲，琅琅的笑聲似珠玉落盤。如鶯歌燕語，清越動聽。
她清新的綠衣在粉色的花海中鮮艷悅目。
一模一樣的人，當年熟悉的場景分毫不差地再現。
蓮蕪整個人一晃。笑容凝住。驚喜至極，又不敢相信地輕聲問，「你……你都記起來了？」
這一刻的魔法頓時打破了，霧氣消散無形，什麼女子，什麼孩子也紛揚飄開淡去，只餘下雙槿花兀自妖嬈盛開，花香怡人。
林宸機械地停下腳步，茫然地察覺自己跑到了花叢中間。她什麼時候竟然跑了這麼遠？
她的視線沒有著落地飄蕩。捕捉到蓮蕪的身影，便聚焦在他臉上，恍惚中是他在說話。
他好像是說，「你都記起來了？」
蓮蕪正緊緊地凝視著她，目光似含了期待，又稍帶了緊張。
林宸費解地問，「我該記起來什麼？」
光亮剎時化為灰燼，他大大地笑了一下，這個笑容不同以往，頗具苦澀之意。
蓮蕪小幅度地搖搖頭。「沒什麼。喜歡嗎？這是我一個人的地盤，我不想被人找到的時候，就會躲來這裡。」
「喜歡是喜歡。不過，你說的丹藥在哪裡？」林宸沒忘記她回來的目的。
他笑容凝滯了一下，又笑得更加燦爛，「你跟我來。」
蓮蕪抓著林宸的手腕，絲毫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林宸瞅了瞅擱在自己手上那只礙眼的爪子，甩開吧，顯得她特小家子氣。算了算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來到異世，更要豁達。
蓮蕪帶著她穿花分葉，行過萬里長征路，停在一棟小樓前，美味軒。
林宸抬眼看他，「這是哪兒？」不會是相當於御膳房之類的地兒吧？
「美味軒，自然是有好吃的地方。」蓮蕪理所當然地說。
林宸瞳孔收縮，一把甩開她的手，「如果我再問你一次，丹藥在哪兒，你打算怎麼回答我？」
「丫頭，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蓮蕪柔聲說。
林宸尖銳地說，「蓮蕪，你不要把我當猴耍。根本就沒有什麼丹藥對不對，你只不過騙我跟你回來。」
「你誤會了，先跟我進來再說。」蓮蕪不以為杵，伸手再去牽她的手。
蓮蕪的手快，林宸躲得更快，「誤會，第一次是誤會，第二次是誤會，我不想再聽到第三次的誤會。」
林宸生著悶氣，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向前走，步履生風。
「丫頭，你聽我說。」蓮蕪一路在後面追。
「我不想聽。」
「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
行至湖邊，林宸刷得停下腳步，蓮蕪止不住步伐，差點撞在她身上。
林宸回過頭，不管不顧地衝他發脾氣。她像是什麼髒東西黏在了身上了，霍得將他往旁邊一推，也不看看自己是站在哪裡。蓮蕪還沒站穩腳，受了這飽含了怒意的推拒，當下身子一個趔趄，往湖面跌去。
林宸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拉他，蓮蕪反而拽住她的手，往他的方向全力一扯。
結果就是——
「撲通、撲通」掉下水。兩個人抱成一團掉下去了。
真是連年不利，林宸從水底下鑽出來，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氣，咳嗽了幾聲，隨便抹了一把臉。也不知道這個池塘乾不乾淨，她可是喝了好幾口水。
蓮蕪他人呢？林宸驚訝地發現周圍都沒有什麼動靜。
她又一頭扎進水裡，往前劃了幾米，果然在湖底下看見他。得，她還得當一回救生員。
林宸費勁巴拉地把他從水裡拖出來，搖晃著他的肩膀，「蓮蕪，蓮蕪！你醒醒！醒醒啊！」
他雙眸始終緊緊地閉著，銀髮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臉上沾上了一些水草。
林宸拂開他臉上的髒東西，看他臉色白的很。她眉峰蹙起，又按了按他的肚子，半天還是沒有反應。
看他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林宸雖然氣他惱他，卻也真的擔心極了。
慌亂地喊他，聲音都有些發抖，「蓮蕪！蓮蕪！你醒醒啊！你醒醒！」
腦海中跳躍出這個人無數燦爛無比的笑容，似乎從第一眼開始。他就是一直都笑著的。
他突然這麼躺著一動不動，林宸好不習慣。平心而論。他是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笑容尤其討喜，如果他不跟她作對的話。
人工呼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林宸深呼吸。抬起他的下巴。再捏住他的鼻子。
她是為了救人，不是接吻！再一次提點自己，克服心理障礙。她用手頒開他的嘴巴，深吸一口氣憋住，以視死如歸的豪邁氣勢，一往無回躅地嘴對嘴貼了上去。
吸氣，呼氣，循環往復。
「丫頭，不要再捏我的鼻子了！」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略帶著鼻音。
林宸刷的睜開眼，如夢初醒，抬起頭，眼前確然是蓮蕪晶亮的一雙桃花眼。他的眼角眉梢都帶笑，笑意縱橫，似桃花紛落，靡靡嬌艷，旖旎可人。
他的笑容簡直是對她最大的諷刺。
一秒鐘的愕然之後，怒火霎那間竄起三丈之高。林宸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黑氣聚集得比墨汁還要濃郁。
她從他身上一骨碌站起。一聲不吭大步騰騰直接走人。
傻，她傻，她還能更傻嗎？修煉了29999年的人不會鳧水？溺水的人會不掙扎一下，湖面上連個泡泡都沒有？虧她還這麼擔心他，虧她還覺得良心不安，虧她還內疚了半天！
林宸腳下如飛，越想越氣，使勁給自己來了個爆栗子，額頭上立刻紅了。
「丫頭，對不起！」蓮蕪追上來拉住她的手。
林宸乾脆利落地甩掉。
他又繞到她前面，攔在她身前，一臉懊惱地說，「丫頭，你聽我說。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剛開始是真的失去知覺了。」
林宸的目光如利劍出鞘，鋒利尖銳，見血封喉，「我不想再看見你，一看見你我就滿肚子火。你識相地話，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蓮蕪知道他這次是真的把她給惹毛了，他真的沒有想到會把局面弄得這麼尷尬，他只是想看她為他著急而已。
「丫頭，你不是想要丹藥嗎？我給你。」他急急地從掏出來一個葫蘆狀的小瓷瓶遞給她。
「現在我又不想要了。」
「丫頭，姐姐，好姐姐！你拿著吧，我發誓這次是真的。」他急急扯住她的袖子。
「你叫我什麼？」林宸終於看他一眼。
「唔，蓮氏少主都叫你姐姐了，我叫你一聲姐姐，也不吃虧。」他笑笑。
「是我覺得吃虧！你別碰我！」林宸一把打落他伸過來的手。
他沒有防備之下，手一鬆，瓷瓶被打落在地上，「光當」一聲脆響，碎片傾瀉散落了一地。
顆顆晶瑩透明的圓珠滾落出來，在地面上炸開無數道炫光，灼灼其華，耀目逼人。
「我的無為真丹！」蓮蕪低呼一聲，迅速地蹲到地上去撿。
已經來不及了，無為真丹的光芒只持續了一瞬，如同煙花絢爛地綻放夜空，一瞬間的璀璨唯美，極致的燦爛輝煌之後，寂滅隕落，絢麗重歸於沉寂，讓領略過它的美好的人途生悲涼。
無為真丹不可阻擋地化成了一灘水。
蓮蕪只是靜靜地半蹲著，目光空泛地凝視著那一地的狼藉，眼底一黯。
林宸怔了怔，她只是太生氣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蓮蕪撿起碎掉的瓶底，笑著說，「丫頭，沒事呢！幸好沒有全部毀掉，還剩下最後一顆。」
她猶豫著問，「這些丹藥是不是很貴重？」如果可以，她賠給他就是了。
「怎麼會，丫頭你如果要的話，要多少我都是給的。」
他將碎片一點點地撿起，手不小心被割開了一個大口子，流出血來。
林宸看在眼裡，輕聲說，「你別撿了，我不要了。」
蓮蕪眼眸垂下，依舊顧我，眼底更加黯然失色。
不要，她說她不要。
只要是他給的，她便什麼都不會要。
他想，就算是他雙手捧著心送過來給她，她也是不要的。
這樣的事實，他明明早就知道的，可是現在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卻還是忍不住黯然神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