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六十二 退親 文 / 瑾瑜
半夜,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好在不到天亮時,雨便停了,待天亮後,更是出起了太陽。微雨初晴,空氣清新,鳥啼聲聲,給人以一種很舒服很愜意的感覺。
文媽媽原本正趴在周珺琬榻上打盹兒,卻似被人忽然戳了一下般猛地清醒了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傾身去探周珺琬的鼻息,探得她鼻息雖微弱,卻還算均勻,人看起來睡得也還算安穩後,方出了一口長氣。
只是周珺琬雖一息尚存,一張臉卻慘白得沒有絲毫血色,說句不好聽的,瞧著比死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饒文媽媽心知她已不會再有事,瞧著她這副模樣依然會覺得觸目驚心,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再醒來,更何況其他並不知道內情之人?
是以不論是高嬤嬤,還是其他眾丫鬟,雖都在瞧得她仍活著時吃驚不小,卻都沒有動疑,只認為她這不過是迴光返照,是在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罷了,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於是都懶得再多待,去回寧夫人話的去回話,找借口去躲懶的去躲懶,眨眼間便三三兩兩的散了個乾淨。
惟有錦雲哭哭啼啼的不肯走,說要留下來『服侍二奶奶走最後一程』,她原也是好心,想著終究主僕一場,如今周珺琬就要死了,她於情於理都該守在身邊的。
不想卻無意觸了文媽媽的霉頭,若非顧全大局,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錦雲她才要死了,當即便黑著臉趕蒼蠅蚊子一般,將錦雲給趕了出去,勒令她沒有她的話不准再踏進周珺琬的正房一步,當然,也是有防著錦雲留在周珺琬身邊時間一長,難免會動疑的意思。
將錦雲趕走,又命錦秀守好房門後,文媽媽才拿絲帕浸了水,輕輕給周珺琬擦拭起乾裂的嘴唇來。
文媽媽的絲帕才剛挨上周珺琬的嘴唇,她便驀地睜開了眼睛,眼神冰寒如刀,透著毫不掩飾的冷漠和防備,霎時給她整個人都籠上了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
文媽媽的心猛地一顫,想起了周珺琬昨晚上吞下那顆紅色丸藥時的決絕與狠戾,一個人究竟要經歷過怎樣的痛苦和絕望,才能對自己也那麼狠絕那麼不留餘地?就更不要說對別人了,那些害死她家小姐和小主子的惡人們,你們且等著血債血償罷!
周珺琬睜開眼睛後,怔忡了一瞬,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文媽媽,整個人一下子鬆懈下來,舒了一口長氣後,方虛弱的問道:「媽媽,天亮了嗎?什麼時辰了?韓家的人來了嗎?」
文媽媽聽她的聲音乾澀而嘶啞,嘴唇更是因說話蠕動而乾裂得越發的明顯,顧不得回答她的話,先至桌前倒了一盅溫水過來餵她喝畢後,方答道:「才辰時二刻。高嬤嬤才來過了,這會子只怕去回夫人的話了。我使了錦秀去前面盯著,一旦韓家來人,即刻回來稟報,她這會子還沒回來,韓家的人應當不會這麼早到。」
周珺琬就疲憊的閉上了眼睛,「那我再瞇一會兒,錦秀回來時,記得叫醒我。」那丸藥也不知是什麼做的,藥性竟這樣霸道,她這會子心口雖已不再疼痛,人卻無力得很,只是想睡覺。
當然,她並不知道睡覺在某些時候,其實也是滋補將養身體最好的良藥。
再說高嬤嬤離了周珺琬的小院,便逕自去了宜蘭院回寧夫人的話兒。
彼時寧夫人方起身,但青黑一片的眼圈和憔悴無光的臉色,卻透露了她昨兒個夜裡並未睡好這一事實。想想也是,先是被人莫名在背後捅了一刀,在京城的顯貴圈子裡丟盡了顏面,隨即又被逼著要退了自己精心選定的兒媳婦,轉而將挑選兒媳婦的大權雙手奉到向來與自己不合的婆婆手裡,換作是任何人,都會惱恨抑鬱得徹夜難眠的,更何況寧夫人還向來要強慣了,說一不二慣了?
宜蘭院眾人都是伺候寧夫人多年的,自然都知道她此刻正處於怎樣的火燒火燎當中,惟恐一個不慎,便做了現成的出氣筒,是以進出間都格外的小心翼翼,以致偌大一個院子,竟是內外皆聲息不聞。
高嬤嬤也是大氣不敢出,只低頭肅手侍立在一旁,靜候寧夫人問話。
然寧夫人卻像是魔怔了似的,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鏡子裡的她自己,別說開口說話,竟是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
眾伺候之人看在眼裡,便越發的大氣不敢出了。
良久,就在眾人都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之時,齊少游進來了。
齊少游今日穿了件天青素色滾瀾邊的長袍,系同色腰帶,其下一應玉珮荷包俱無,打扮得十分素淨。他的眼下也有一圈不太明顯的青影,顯然昨兒夜裡也沒睡好。
但他畢竟是男人,心胸不若寧夫人那般狹窄,既已決定的事,輕易絕不會後悔,兼之睡了一夜,又想得更多更細了一些,因此反倒安慰寧夫人:「娘,您也別生氣了,已成定局之事,豈是您生氣便能改變的?沒的白氣壞了身子,還是想想待會兒韓家的媒人來了後,該怎麼說罷!」
寧夫人一整夜都不曾合過眼,是越想此番之事便越生氣,越想便越恨不能生吃了周太夫人,又豈是齊少游不痛不癢勸幾句便能消氣的?張口便又要罵周太夫人。
齊少游卻在此時發現了侍立在一旁的高嬤嬤,搶在她之前開了口,「嬤嬤怎麼這會子過來了?是……小周氏她……」說著,到底還是露出了幾分遲疑和不忍之色,畢竟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更何況他與周珺琬做夫妻已大半年?
高嬤嬤等了這許久,總算等到開口的機會了,忙屈膝福了一福,畢恭畢敬的回道:「回二爺,小周氏她還吊著最後一口氣,不過看起來當是撐不住今天白天了……」
話音未落,已被寧夫人冷笑打斷:「她倒是命大,都這會子了還沒死,果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禍害遺千年』!」老不死的果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做件這樣小事也拖拖拉拉的,一點都不乾淨利落!
「娘!」說得齊少游不由皺起了眉頭,「她都已是快死的人了,您還說這些有的沒的,有意思嗎?還是讓人快些擺了早飯來,吃了好去萱瑞堂見祖母和父親是正經!」
見齊少游動了氣,寧夫人不好再說,只得命人擺了早飯來,只是母子兩個都沒心情也沒胃口,不過草草動了幾筷子,便命人撤了,然後一道去了萱瑞堂。
至於齊涵芝姊妹幾個和幾位姨娘,則早在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商量之後,分頭使了人去傳話,令她們今日不必過來請安了,省得寧夫人瞧見馮姨娘之流怒上加怒。
寧夫人與齊少游母子到得萱瑞堂時,齊亨早已到了,原來他昨夜就歇在萱瑞堂的廂房,離得近,因此到得最早。
只是與寧夫人的滿臉憔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齊亨看起來精神卻很是不錯,甚至可以用紅光滿面來形容,顯然昨兒個夜裡睡得極好,這會子心情也很是不賴。
直瞧得寧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白眼兒狼齊亨,兒子出了這樣的事,你還能該吃吃該睡睡,難道兒子是我一個人的?你還配做父親嗎?便要說點什麼來擠兌齊亨一回。
——寧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其實誤會齊亨了,齊亨就算再不待見她這個正妻,對齊少游這個兒子還是比較喜歡比較看重的,如今他被韓家退親,他心裡也很不好受。只不過齊亨是武將,多年來已養成了但凡心煩時便打一套拳的習慣,今日便正是如此,所以看起來面色稍顯紅潤罷了。
寧夫人正要開口,不想齊少游已搶在她之前,上前恭恭敬敬的給周太夫人和齊亨見起禮來:「孫兒給祖母請安,給父親請安!」
周太夫人點點頭,「起來罷。自家娘兒們,不必多禮。」
寧夫人只得把到嘴的話嚥了回去,也上前給周太夫人和齊亨見禮。卻見周太夫人也跟齊亨一樣,紅光滿面,氣色極好的樣子,半點不若他們母子一看便知沒睡好,不由滿心的不平,想了想,因不無壞心的向周太夫人道:「回母親,晨起高家的來回兒媳,說昨兒個夜裡小周氏不知害了什麼病,這會子只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怕是不好了,問兒媳可要將人挪出去,省得旁人過了病氣。兒媳因想著小周氏不比旁人,不好比照府裡其他老姨娘的例來,只是具體該怎麼做,兒媳也沒個章程,還請母親示下!」
說話間,心裡則在想,哼,才取了人性命已能這般若無其事吃睡自己的,老不死的心可真是有夠狠的,且等著小狐媚子今兒個白日落了氣,晚間便化作厲鬼找她去!
周太夫人也早已得知了周珺琬還尚存一息之事,跟寧夫人一樣,第一反應便是埋怨寧夫人做事一點都不乾淨利落,這會子見寧夫人還好意思問她,便有幾分沒好氣,因似笑非笑又將皮球給寧夫人踢了回去,「如今主持府裡中饋的可是你,這些個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又來請示我做什麼?」哼,想讓她來做這個現成的惡人,真是打得好算盤!
倒把寧夫人堵了個大窩脖,片刻方強擠出一抹笑意,道:「母親吃過的鹽,比兒媳吃過的米還多呢,兒媳這不是沒經過這類事嗎?少不得只能腆著臉,求母親拿個主意了!」她能把皮球給她踢回來,她難道就不能給她踢回去?笑話!
心裡再次冷哼,別以為你在鼻子裡插棵蔥便能裝象了,人在做天在看,你遲早會遭報應的!
卻不知道周太夫人早已認定此事是她做的,想著周珺琬就算化作厲鬼回來索命,也只會找她寧氏而非找她,她充其量只是見死不救而已,且還是有苦衷,而並非故意的,又何懼之有?自然不會像她那樣,一看便知因心虛而徹夜未眠。
不過寧氏也真有夠可惡就是了,明明就是自己做下的惡事,還妄想拉她下水,她除非是傻子,才會讓她如願。
「咳咳咳!」周太夫人因清了清嗓子,便要再拿話把寧夫人給堵回去。
就有小丫鬟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屈膝稟道:「回太夫人、侯爺、夫人,國子監韓大人攜夫人並禮部於大人的夫人於夫人到訪!」
禮部於大人的夫人正是當初齊韓兩家聯姻時韓家的媒人。
只是不論是結親還是退親,按規矩習俗男女雙方的父母都是不能同時在場的,彼此滿意不滿意或是有什麼要求,都全靠媒人在中間走動張羅,故民間的習俗是親事成了後,有「謝大媒」之說,由此可見媒人在其間起到的作用有多麼大。
可小丫鬟方才卻說不止於夫人來了,韓大人與韓夫人也一塊兒來了!
在場的祖孫三代四個人不由面面相覷,都有些吃不準韓家這是要做什麼了。
片刻,還是齊亨最先回過神來,吩咐小丫鬟:「即刻請去花廳好生奉茶伺候著,說本侯隨後就到!」待打發了小丫鬟後,又威嚴的看一眼寧夫人,道:「既然韓夫人也來了,你且收拾收拾,即刻與我一道出去待客!」
想了想,又命齊少游,「你也一塊兒去!不管怎麼說,韓大人和韓夫人這些年待你終究不薄,你很該當面與他們磕個頭,聊表謝意的!」韓大人如今還不到四十,已身居國子監祭酒之要位,照這樣發展下去,將來指不定會入閣拜相,正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有些該做的面子情兒,還是要做到的。
彼時寧夫人猶沉浸在韓大人韓夫人與媒人一塊兒來,莫不是事情還大有轉機的喜幸當中,聞得齊亨的話,忙應道:「妾身不需要收拾,這就可以同侯爺一塊兒去待客!」
齊亨看一眼寧夫人蠟黃的臉,眼裡幾不可見的閃過一抹嫌惡,隨即便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們這便出去罷。」
轉頭看向周太夫人,拱手賠笑道:「母親且稍事歇息片刻,兒子與他們母子待會兒再回來陪母親說話兒。」
周太夫人點點頭,卻猶不放心,又再三再四囑咐了齊亨幾遍不可忘記昨兒夜裡答應她的話,得了齊亨的肯定回答後,方放了他們離去。
齊亨夫妻父子三人到得花廳時,果見韓大人夫婦與於夫人已侯在哪裡。
韓大人穿了件鴉青色團花長衫,目光明亮,身材挺拔,氣宇軒昂,看上去非常的俊朗,只是他一貫掛著溫和笑容的臉上此刻卻笑容不再,只剩下一片冷然,為他平添了幾分威儀,讓人此刻才幡然記起,眼前的人不止是一個書生,更是一個久居高位者。
再看韓夫人和於夫人,也是目不斜視,雙雙一臉的冷然。
三人面前的茶皆無動過的跡象。
寧夫人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咯登」,情知此事還有回寰的餘地只能是她一個人的癡心妄想了。
寧夫人發怔之際,齊亨已幾步上前抱拳給韓大人見起禮來,「伯鈞兄大駕光臨,小弟有失遠迎,實在是失禮,失禮!」
「西寧侯客氣了,下官擔當不起!」果然韓大人一開口便絲毫不留情面,「還請侯爺喚下官韓祭酒或是韓大人即可,下官的表字乃是給親朋和熟近的人叫的,當不得侯爺也這般叫!」
真是當不得嗎……齊亨臉上不由閃過一抹訕然,但隨即便已又笑道:「既然韓大人這麼堅持,那本侯恭敬不如從命!韓大人,請坐!」
又喝命一旁侍立的丫鬟:「還不快給客人上熱茶!」
「是,侯爺……」丫鬟怯怯的答應著正要去,韓大人已冷然道:「下官今日來拜訪侯爺,是為正事而非為喫茶而來,下官說完正事便會離開,侯爺不必客氣!」
說完不容齊亨答話,又道:「下官今日前來,是為取回小女的庚帖,退掉小女與令公子的婚約,如今令公子的庚帖已經在這裡了,還請侯爺也退回小女的庚帖!」
韓大人說話時,坐在韓夫人下首的於夫人已托起一張大紅灑金的庚帖,送到了寧夫人面前。
寧夫人見事情已然沒有回寰的餘地了,只得起身接回了齊少游的庚帖,只是終究不死心,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問韓夫人道:「雅……韓夫人,齊韓兩家素來交好,少游他也已經知道錯了,事情難道真就再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韓夫人正眼不看她,只是面無表情應了一句:「我家老爺說話,豈有我插嘴的餘地?齊夫人有話,不妨直接問我家老爺!」
寧夫人被刺得一窒,又接收到齊亨如影隨形掃過來的警告目光,只得訕笑說了一句:「是我失禮了!」恨恨的低垂下了頭去。
齊亨這才看向韓大人苦笑一聲,道:「此番之事,原是我們理虧在先,韓大人有此決定,我無話可說,亦無顏請韓大人收回成命。我也不是護短,但此番之事,犬子少游的確無辜,想抱重孫子和孫子的是家母並我們老兩口兒,想齊家香火後繼有人的也是我們幾個老的,韓大人也知道我家的情形,大犬子是那麼個情形,小的那一個又終究於身份上差一截兒,我齊家的香火大計可說盡數繫在少游這孩子身上,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家母又業已那麼大年紀……」
抿了抿唇,面露無奈之色,「說句不好聽的,誰知道明日是什麼情形?想早些看見第四代後人,也是人之常情……我身為人子,連老母親最後一個願望都不能滿足,那我又有何顏面存活於這世上?韓大人和夫人若要怪,就怪我罷,千萬不要怪少游,他一心拿二位當親生父母般尊敬愛戴,昨晚便是一夜通不曾合眼,說辜負了二位這麼多年來的栽培和疼愛,真正是萬死也難辭其咎!我如今是身為人子也難,身為人父也難,身為一家之主更難,還請二位千萬體諒一二,我在這裡,先給二位賠不是了!」
一邊說,一邊已站起身來,對著韓大人和韓夫人恭恭敬敬躬下了身去。
雖是齊家理虧在先,但齊侯爺可是堂堂一品侯爺,卻為了兒子如此低聲下氣,大家也都是為人父母的……當下韓夫人和於夫人的神色都多少有幾分鬆動起來,尤其是於夫人,她本來就覺得此番之事算不得什麼大事,無論如何也不至於發展到退婚的地步,韓家也未免太寵女兒了些兒,試問真退了齊家這門親,誰家還敢娶個這麼嬌慣的媳婦進去?又不是娶進門當菩薩供的!
便起了開口打圓場,好歹把事情圓過去的意思,畢竟老話還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呢!
奈何韓大人已搶在她之前開了口:「雖說古語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但古語也有云『人無信則不立』,侯爺既有心為令公子賠不是,那下官說不得也只能腆著臉生受了!」
哼,說得倒好聽,『原是我們理虧在先』,既知道自家理虧在先,何以又即刻搬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大道理來?是在指責他們家既不能早些把女兒嫁過來為齊家傳宗接代,就不該阻止別的女人為齊家傳宗接代是嗎?這是理虧認錯的態度嗎?當初兩家定親時,難道不知道他女兒年紀小,要等到齊少游二十二足歲後方能過門?既然知道這一點還堅持要求親,那就應當信守承諾才是,一個連做人最基本的「信」都做不到的男人,他才不屑將女兒嫁與之!
齊亨打的主意正是以模稜兩可的態度,將事情盡可能和氣的揭過去,因此他不惜給韓大人和韓夫人行禮,就是想以哀兵之策既達到退親的目的,又讓兩家不至於太傷和氣。
卻沒想過他是長期混跡於官場的老油子,韓大人又豈是吃素的?對他這一套把戲,韓大人根本就不買賬,韓大人只認對與錯,不問隱情和緣由,所以齊亨對上他,注定只能吃癟。
果然齊亨被韓大人噎得很是下不來台,他原本還以為自己姿態都擺得這麼低了,韓大人就算只出於面子情兒,多少也該謙虛幾句,那他好歹也有了筏子下台的,卻沒想到韓大人竟直接擺出這副當仁不讓的態度來,不由暗自氣悶不已,只得喝罵齊少游:「孽子,還不上前給韓大人韓夫人磕頭認錯!」
早在齊亨躬下身去時,寧夫人與齊少游也已站到他身後,跟著躬下了身,這會子齊少游聞得齊亨的話,即刻便就地跪下,「咚咚咚」認認真真的給韓大人韓夫人磕了三個響頭,直磕得額頭紅腫一片,「岳……韓大人,韓夫人,蒙您二老不棄,將掌珠許配於我,可我卻辜負了您二老的看重和栽培,我也不敢奢求二老原諒,只求二老千萬保重身體,他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然萬死不辭!」
終歸是她眼看著長大,疼愛了多年的孩子,他又是晚輩,長輩有令,只有服從斷沒有推辭的道理……韓夫人婦道人家容易心軟,見齊少游這般做作,不由又鬆動了一二分。卻也知道今日若真對齊少游心軟了,便是在對自己惟一的骨肉心狠,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是無論如何再回不去了,看齊家的態度,也沒有要挽回的意思,那她又何須心軟?因此只是半垂著頭一言不發,只任韓大人處理接下來的事。
韓大人當年本就因齊家是武將,且齊少游又是嫡次子,不願結這門親,奈何韓夫人喜歡,他又與韓夫人是少年夫妻,一路患難與共過來的,不想讓韓夫人傷心,於是只能違心同意了這門親事。好在之後見齊少游也不是那等不知眉高眼低,只知一味高樂的紈褲潑皮,反而頗喜讀書,這才漸漸喜歡上了,卻沒想到,臨到親事就要成了前夕,竟發生了這樣的事,當下便將多年來好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好感一下子散了個乾乾淨淨,如今看齊少游是怎麼看怎麼厭惡,又豈會因他隨隨便便磕幾個頭便心軟?
當下也不叫齊少游起來,只是問齊亨:「如今該說的話都已說了,不知侯爺幾時歸還小女的庚帖?取了庚帖,下官等也好早些離開,省得叨擾侯爺!」
齊亨真是快被韓大人的油鹽不進氣死過去了,暗恨讀書人果然迂腐認死理兒,卻還不能表露出來,還得強忍著賠笑道:「韓大人稍安勿躁,本侯這就著人取去。」
命寧夫人:「沒聽見韓大人的話嗎?還不快去!」早些將人打發了,他們也能少好些氣生!
寧夫人這會子也恨起韓大人和韓夫人的絕情來,少游給他們磕頭把頭皮都快磕破了,卻還半點不鬆動,不鬆動也就罷了,好歹先叫少游起來啊……僅剩的一二分想要挽回的心也隨之煙消雲散了,對著齊亨屈膝應了一聲「是」,便向一旁王大貴家的點了點頭。
王大貴家的於是屈膝行了個禮,轉身自去了,不多一會兒,便用托盤捧了一張同樣大紅灑金的庚帖回來。
寧夫人面色不好的接過,上前遞給了於夫人。
待於夫人接過庚帖,遞給韓夫人看過以後,齊亨便站了起來,勉強笑道:「本侯送韓大人出去!」逐客的意圖非常明顯。
誰知韓大人卻巍然不動,冷然道:「下官還有一件事要與侯爺商量,待商量完了,下官自會離開!」
話音剛落,齊亨已笑道:「韓大人可是想說小定禮的事?家母昨兒個夜裡已吩咐過本侯,說終歸是少游對令愛不起,所以小定禮就算是貴府的補償了,韓大人不必客氣。」哼,國子監祭酒清倒是清,貴不貴可就說不准了,就不信財帛面前,他能不低頭!
念頭閃過,索性又壞心的臨時加了碼,「家母的意思便是本侯的意思,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本侯心裡委實過意不去,因此還想再加五千兩銀子,聊表存心,還請韓大人笑納……」
只是話還沒說完,已被韓大人猛地站起來冷笑打斷:「怎麼西寧侯以為我韓家窮到要賣女兒的地步了嗎?我韓家是不比侯府家大業大,但還做不出賣女兒的無恥行徑來,貴府的小定禮,今日之內必會送還,到時候還請侯爺親自查收!下官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不待齊亨問是什麼事,已語速極快的又說道:「令公子那位二房奶奶如今可還安好?下官聽人說,那位二奶奶昨兒個忽然『病倒』了,如今外面都在瘋傳是我韓家為了替女兒出氣,逼貴府讓其病倒的,不知侯爺可曾聽說了這話兒?如此人命關天之大事,我韓家可不敢肆意妄為,草菅人命,還請貴府即刻為其延醫問藥,令其早日康復的好,便是其真不服貴府的水土,想來之前便能安然無恙,再撐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會是什麼難事,不知侯爺意下如何?不然,下官便只有奏疏一封呈交皇上,求皇上來聖裁此事了!」
韓大人是在昨兒個自國子監家去的路上,無意聽到行人議論周珺琬忽然「臥病不起」了之事的,市井上三教九流磨牙的閒話兒,能好聽到哪裡去?泰半都是說韓家仗勢欺負孤女的,也又罵西寧侯府不厚道的,總之說得很難聽就是了。
這讓向來愛惜名聲的韓大人如何受得住?當即便氣了個半死,一回家便發了好大通脾氣,待發了脾氣稍稍消了幾分氣後,方認真思索起要如何補救此事來。
行人之所以瘋傳韓家仗勢欺人,原是建立在齊家那位二房奶奶忽然「病倒」了之事基礎上的,只要那位二奶奶安然無恙,謠言自然不攻而破,他的名聲也自然不會受損,所以唯今之計,便是讓齊家早些讓那位二奶奶「康復」!
——這也是韓大人今日會同於夫人一塊兒來西寧侯府最主要的原因,不然單只退親一事,何須他親自出馬?沒的白自**份!
韓大人一席話,說得齊亨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他今兒個何以會親至了,敢情是在這裡等著他!
意外之餘,不由又有幾分惱怒,因冷笑道:「這是本侯的家務事,就不勞韓大人費心了!」即便兩家如今還是姻親,也斷沒有過問彼此家務事的道理,更何況兩家如今已不是姻親了?他韓成豐也未免管得太寬了!
不想韓大人卻絲毫不讓,也冷笑道:「雖是西寧侯的家務事,卻與我韓家息息相關,所以下官少不得要過問一二。還請西寧侯慎重考慮下官的話,畢竟事關兩家的聲譽,果真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