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大典 第189章 愚翁 文 / 徐公子鍺許
第189章愚翁
正在那酒店的大廳之中,數百名江湖上邊的朋友眼中都帶著異色,只見那數名那農夫、裁縫和戲子打扮的三個人,一起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待三人三叩六拜之後,向金六爺行江湖晚輩之禮,然後各自報了名號:愚翁、一剪梅、百變神丑。金六爺哈哈一笑,上前將三人一一扶起道:「果然不出所料,現如今這江湖這麼大,江湖豪傑雖然不少,但是現在能夠陪金某喝杯壽酒的,也只有你們三人了!」三人便挨著金六爺依次落座。
只不過到最後的,那名白面清秀的書生只是簡簡單單的,向金六爺拱了一下手,沉聲道:「堂兄好,本……本人這廂有禮了!」說罷,山河扇在手中一攏,便在金六爺對面坐了下來,聽他的介紹,三人才明白,原來他是金六爺的自家族人,這次來為金六爺過壽當做陪客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或許有在座之人心中都不知道想什麼,酒宴氣氛一時有些沉悶,金六爺捋捋長鬚輕聲開口道:「多謝諸位為金某祝壽,只是現如今這酒宴不可不熱鬧。」說著,他像是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比鼻煙壺,大不了多少的細頸白玉酒壺來,酒壺的一側刻著「煌迎酒」三個大字,另一側只有一個鮮紅的「御」字,原來金六爺手中拿的竟然是宮中的御酒!
金六爺拍下了手掌指著御酒,對愚翁等三人說道:「現如今如此佳釀,金某豈敢獨享?願與諸位分飲。若是猜拳行令、罰酒為樂,未免俗不可耐;若是聯詩斗句、勝者為飲,又怕咱們文才淺薄,大煞風景。這樣吧,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各位都是咱們盜賊行當的高手,想請各位說一說自己出道以來最有趣的故事,尤其要說說自己從不失風被抓的原因,以助酒興。如何?」三人聽了,連聲道好。
金六爺又望著對面的堂弟,話中有話地說:「十五弟,你不少江湖之人,本是局外人,今天在此,你只管聽故事、品故事。若是你認為誰的故事講得好,就給他斟上一杯御酒,如何?」書生也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第一個開口的是農夫打扮的——愚翁:
緊挨著金六爺左邊的愚翁,略一停頓說道:「我是個肚子裡擱不得事的急性子,我先說說我的故事,也算是在此拋磚引玉吧。」隨即他筷子一放,正色說了起來:愚翁家本在京郊鄉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夫,因為他鋤地不懂得變通,所以人稱「愚翁」。平常年景,他一家人苦死累活侍弄幾畝薄田,好歹還能落個肚兒圓;可最怕遇到旱澇災害,那就全家都要拄棍子外出討飯了。
三十年前的年關,卻是遭逢大寒天降大雪,愚翁妻兒老小飢寒交迫,連出門討飯都沒地方去。愚翁狠狠的一咬牙,拿起鋤頭,來到村前山路口的大樹後,做起了搶劫過路行人的強盜。沒一會兒,他看到一個背個布口袋的漢子走來。愚翁見那漢子的布口袋鼓鼓的,又仗著自己有鋤頭,便從大樹後跳出來。畢竟他是第一次做強盜,硬著頭皮「嗨」一聲,自己已經不由兩腿直打顫顫。
那漢子猛地聽了這聲咋呼,忽然嚇了一跳,待他回過神來,只瞟了愚翁那一眼,又腳步停也沒停地直往前走。愚翁見此拿著鋤頭往前追,可不知咋的,儘管他拚命狂追,那漢子卻不慌不忙地走著,兩人就差那麼一鋤桿的距離,就是趕不上那漢子。
不一會兒,愚翁便累得氣喘吁吁,就在他自認晦氣停住腳步扭頭回去時,不曾想從那漢子的布口袋裡竟掉下一塊東西,他慌忙跑過去撿起一看,竟是一錠細絲紋銀。愚翁臉上大喜,心說:這下好了,一家人過年的吃喝穿戴費用可全都有著落了!
愚翁覺得很是高興,這不頭一回做強盜就輕而易舉地得了一錠雪花銀,這比種莊稼強多了!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他忍不住又來到了三岔口。可這回運氣沒有昨天好,他在風口裡凍了半天,愣是不見一個人影兒。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弓著腰,背著一個布口袋,搖搖晃晃過來。
愚翁一步從大樹後跳到路上,把鋤頭掄得高高的,大喝一聲:「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他原以為那老頭聽見這一嗓子,一定嚇癱求饒,誰知老頭卻冷哼一聲:「還真有種了,你就來搶吧!」愚翁被激火了,鋤頭一橫,就向老頭腰間掃去。老頭稍稍一閃身,鋤頭掃了個空,愚翁反被閃了個狗吃屎。愚翁抬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天外。只見那老頭腰也不彎了,白鬍子也不見了,原來還是昨天那漢子!
愚翁知道遇到了高人,趕忙跪下,邊叩頭求饒,邊把家中窘境一五一十說了。漢子把他拽起來,拍拍肩上的口袋說:「實不相瞞,你是個強盜,我是個翻高牆的盜賊,咱是一家子啊!我看吶,做強盜風險大,遠不如做竊賊輕鬆。願不願意跟著我干?」
愚翁一聽,連連點頭說:「願意,願意。」
漢子這時才說道:「離此二十里柳家堡的大戶柳員外今天娶媳婦,那媳婦的娘家也是個門當戶對的大戶,箱箱籠籠的陪嫁極多,其中有個存放一年四季衣物的大方櫃,聽說用了工匠一千個工才做成,因此叫做『千日櫃』。現在我們趕過去,來個渾水摸魚,偷他千日櫃裡的衣物,順便我也教你兩招。」
於是,愚翁跟著漢子翻山越嶺,奔到柳家堡時正是掌燈時分。漢子一提氣,身子就輕飄飄地飄到了柳大戶的高牆上,而愚翁手腳並用,連爬幾次也沒爬上牆。漢子見了一笑,又躍下牆,拿過愚翁手中的鋤頭,教了他一個跳牆法:讓他退後十幾步,向前猛跑,在離高牆只有兩三尺時,撐起鋤桿,借助鋤桿之力,聳身一躍,登牆而上。愚翁咬緊牙關,如法一試,『忽』地一下子還真的讓他躍上了高牆。
翻過高牆後,愚翁放好鋤,亦步亦趨地跟在漢子身後,隱在牆角黑影裡,只見柳家大院高朋滿座,酒席擺了一桌又一桌。突然,漢子一扯他的手,將他從黑影裡拽了出來!嚇得愚翁差點兒叫出聲來,而壯年漢子卻鎮靜自若,扯著他來到酒桌前,找了個空座坐下來,掂起筷子又吃又喝。
驚奇的是柳家奴僕們對他倆客氣得很,還不時給他倆篩酒添菜,原來是把他倆當作賀喜的賓朋了!等到酒足飯飽,賓朋們陸續告辭時,漢子一扯愚翁,又隱到了黑影之中。待柳家僕人收拾好杯盞碗筷,已是半夜三更,他們打著呵欠回房熄燈歇息去了,此刻只有廚房還亮著燈。漢子扯了愚翁來到廚房窗下,見幾個廚娘還在洗盤子,邊洗邊扯新娘子的事,扯著扯著便扯到了嫁妝上,說那些嫁妝全在東廂拐角房裡堆著,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聽到這裡,漢子便扯著愚翁來到了東廂拐角房,悄悄撥開門閂,撬開那口碩大的立櫃,附在愚翁耳邊道:「這就是千日櫃,你鑽進去拿衣物,我在外面接應。」愚翁探身鑽進櫃裡,黑暗中一掏摸,啊,這櫃裡共四層格屜,依次放著春夏秋冬四季衣物,全是綾羅綢緞、錦裘貂袍,哪一件都能值幾十兩銀子!他喜壞了,便一件一件地往外遞。
正遞得歡時,漢子在櫃外悄聲道:「夠用了吧?」愚翁頭都沒抬道:「我第二個格屜還沒拿多少呢,下層一定還有更好的衣物……」不料漢子聽了,冷笑一聲:「你也太貪心了!幹這一行最忌的是貪心,貪心早晚要失風。與其讓你晚失風,不如讓你早失風!」沒等愚翁反應過來,只聽『叭』的一聲,櫃門被漢子從外面鎖上了!
愚翁大驚,他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心說:第二天柳家人開櫃子,我豈不束手就擒?愚翁說到這裡,那個百變神丑驚乍乍地叫起來:「張兄,你這……這不是失風了嗎?」愚翁瞟了金六爺一眼,笑道:「我若失了風,今天又豈能有資格喝金六爺的御酒?那天夜裡,我膽戰心驚地在千日櫃裡蜷伏著,直到天快亮時才聽到一個老僕起身***。
我急中生智,死命用手指甲摳櫃底,摳得手指磨出了血,終於引起了那個老僕的注意,他驚叫一聲:『千日櫃裡有老鼠!』另一個老僕趕過來,兩人合力打開了千日櫃。我趁機隨手抓了一個櫃子中的器物,也沒看是什麼,『噌』地一頭撞倒兩人,飛出房門,一口氣跑到昨夜翻牆進來的地方。所幸我的鋤還在,我撐起鋤桿躍牆而逃……」百變神丑長出了一口氣道:「好個脫身的主意!」
愚翁繼續說道:「這次我雖然被漢子算計了,但是也沒有白去,臨最後從那莊園中拿出了一件白玉觀音,等到家中按下信賴,逃回來細一琢磨,覺得漢子說的不可貪心的話,很是在理!況且人家沒拿走我的鋤,分明是給我留著後路呢。從此以後,我依舊干我的莊稼活,遇到年成差時,我便掂著鋤桿出來做賊。不過我牢記漢子的話,哪怕對方的財物再多,我都不多拿,只要夠維持一家老小的溫飽就行。嘿,也別說,這麼多年我還真沒失過風!也就是說,我不失風的原因就是不貪心。」
頓了頓,愚翁望著金六爺,將手中的那尊白玉觀音拿了出來,擺在桌子上作為祝壽的大禮,最後道,「那漢子其實是我的恩人。今天……」
金六爺打斷了他的話,說:「既然你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又何必畫蛇添足?」隨即又對書生說,「十五弟,愚翁的故事,如何?」
書生何等聰慧,心中已經明白愚翁言猶未盡的話。他微笑道:「好!」接著,便為愚翁斟了滿滿一杯御酒。愚翁道過謝,接過杯,一口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