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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二一六章(上) 文 / 舍人

    第二一六章(上)

    曲常林執行上級命令是雷厲風行的,第二天就通知全縣副科級幹部到縣黨校組織了學習,而且上午三小時學習都是曲常林親自講話,下午則由縣委常委按鄉鎮包片為單位組織討論,端的是轟轟烈烈。

    對於縣委的任務,楊陸順切切實實去組織討論,不過心裡老掛念著楊宜晚上請客吃飯的事情,就把討論地點設在了政府樓二樓的會議室。

    果然在下午的討論會上,留守政府辦值班的副主任李雪峰就來通知,市政府副秘書長楊宜來了電話,一定要請楊縣長百忙抽空去接。

    楊陸順去接電話,楊宜只問晚上能不能準時到市裡,楊陸順當然說能準時到達,開縣去市裡只有一個多小時車程。接著給衛邊去了個電話,商量下如何演出好戲。

    等下午討論會結束,已經是五點了,因為縣委縣政府有文在先,不管大會小會都不集體就餐,只按人頭給予餐費自行解決,是以楊陸順婉言推辭了鄉鎮頭頭們的邀請,就準備去市裡。

    楊陸順嚴於律己不僅表現在潔身自好,而且還很遵守組織紀律,不論什麼時候因何事離開崗位,都要給曲常林打個招呼,像這次去市裡吃個飯當夜就轉回縣裡,給政府辦蔡伏生交待一下就可以,楊陸順出於尊重縣委曲書記,還是按往常一樣給曲書記辦公室去電話,只是這次沒找到人。就吩咐吳華說:「吳秘書,我有點私事要去市裡一趟,你去通知下蔡主任和政府值班室的人。順便也給縣委辦張主任通通氣,剛才給曲書記去電話,辦公室沒人接。」

    吳華答應著,為不能跟隨楊縣長一起去市裡暗自失落,他是知道原因的,那就是楊縣長沒把他當自己人,於是暗暗咬咬牙,麻起膽子裝作疑惑地問:「楊縣長,晚上你不去映山賓館吃飯嗎?曲書記他們都去呢。」

    楊陸順看了吳華一眼,沒說話,只是停止往外走的腳步,意思也就很明確了。

    吳華說:「聽說是下林道鄉黨委朱書記請客,吳常務也去赴宴的。」

    楊陸順來了興趣:「吳華,朱書記還真沒請我吃飯呢。」

    吳華就顯得很尷尬,說:「啊,楊縣長,我、我不該多嘴。」

    楊陸順皺眉道:「吳華,吞吞吐吐做什麼,有話直說嘛。」

    吳華就垂著頭說:「外面都說朱書記違反了計劃生育要背處分,甚至丟官撤職都有可能,又在請縣委曲書記等縣委領導吃飯,我以為您也會去的,就隨口多了句嘴。」其實他得到的消息就遠不是這麼簡單了,沒想楊縣長還真不清楚,看來好像是故意有人矛頭引向楊縣長,只是他猜不出是誰。

    楊陸順本就對朱郁蔥不滿,這會也多少明白吳華的意思,是暗示那個朱郁蔥不給縣長面子,倒要看看曲書記吃了朱郁蔥這頓飯會作何處理,如果曲常林真變本加厲,他也就會拉下面子,適時讓省裡的黃大秘給他漲漲威風,看來曲常林這個忠厚長者是浪得虛名了,難怪尤奮鬥如此不屑曲常林。看著吳華,楊陸順同樣警覺,吳華都知道了的事,我這個縣長還一無所知,就連一貫消息靈通的蔡伏生也沒提個醒,看來開縣的同志觀風的不少啊,也不好說什麼,微笑著伸手拍拍吳華的胳膊,給了個鼓勵的眼神就出了門。吳華從楊縣長那眼神裡得到了鼓舞,知道今天「無意」地多嘴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周基政輕車熟路地到了南風市的希爾頓酒店,楊宜終於見到了楊陸順,很是高興:「家門,等你等到我心痛啊。」楊陸順哈哈一笑說:「秘書長有水平,天王的歌名信手拈來啊,傑英到了沒?」

    楊宜說:「到了到了,只是還在家裡安撫夫人,要不我們先去餐廳包廂?」

    楊陸順見楊宜在套房裡等,估計也是想聽聽與上海交涉的情況,說:「我來之前給上海方面去了電話,衛總六點下飛機,現在六點三十五,應該到了,正好去電話問問情況。秘書長,我這就打電話?」

    楊宜把虹譚造紙廠萬廠長打發去餐廳包廂等,也就是急切地想知道上海方面的情況,還真琢磨如何慢慢把話題挑起,太猴急了也怕楊陸順小看,既然楊陸順主動,他當然高興了,嘴巴裡還矯情:「家門,你還是喝口茶歇歇氣,不急著一時嘛。」

    楊陸順卻說:「秘書長,你不急我急啊。」起身坐到電話機邊,按了免提鍵,才撥衛邊的手機。楊宜沒料到楊陸順說打就打,也就豎起了耳朵。

    電話馬上就通了,只是嘟-嘟-地響了好幾下才接通:「喂!」只是效果不怎麼好,刺啦刺啦的電流聲顯得很嘈雜。

    楊陸順沖傳話器喊:「是衛總嗎?我是楊陸順啊,開縣的楊陸順!」楊宜不覺也走到楊陸順身邊,他可不想錯過衛總任何一句話。

    「哦,是楊陸順楊縣長啊,你好你好!」

    楊陸順對楊宜微微一笑,再喊:「衛總,到家了嗎?我等了你很久電話了。」

    「唉,真是追魂電話啊,我才進門茶水都沒喝一口,你在哪裡啊?手機效果不好,你把座機號碼告訴我,我給你打過去。」

    楊陸順瞅著電話機上的號碼飛快地報了過去,衛邊重複了一次沒錯,就掛了電話,楊宜笑道:「家門,應該請衛總告訴號碼我們。南風窮是窮了點,長途話費還是出得起的。」

    楊陸順接了楊宜遞來的煙聞了聞說:「管他的呢,都按他說的搞,他是老闆,牛得很。唉,也該他衛總牛,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就腰纏萬貫,還要去香港搞上市公司,比我這個窮縣長喉嚨粗唷。」

    楊宜用拳頭搡了楊陸順肩膀一下說:「唷霍,口氣酸溜溜的啊。衛總他命好,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政策,不過他再牛也是個生意人,哪比得上你楊縣長掌握著六十來萬人口牛呢。」

    楊陸順說:「秘書長,那咱們換換,你去開縣,我做你的位子,保證沒二話。」

    楊宜說:「得了吧,我一個空頭副秘書長,上對市長副市長們負責,下對縣裡的縣老爺們負責,也就一個傳話跑腿的,換就換,就怕換了你罵娘唷,哈哈!」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打趣對方,怕是過了十來分鐘,電話鈴聲才響起,楊陸順說:「你看老闆牛吧,硬是讓市領導縣領導等了他這麼久。」楊宜說:「趕緊接吧。」卻伸手按下免提鍵。

    楊陸順說:「衛總,才下飛機就打擾你,不好意思啊,我實在是心急如焚。」

    「楊縣長,你急我更急,我的人去開縣都一個月兩個月了,那麼優惠的條件還拖延這麼久,時間就是金錢啊。唉,國內辦點事就是麻煩,這請示、那匯報的,完全沒有效率。」

    楊陸順看了看楊宜,也覺得楊宜表情有點尷尬,打了個哈哈說:「衛總,國情如此,我也沒辦法啊。我想江工也應該同你匯報了吧,我們市裡想請貴公司收購南風市郊的虹譚造紙廠,不知」

    「楊縣長,你有沒搞錯,我要買的是開縣造紙廠啊,我的人都已經根據開縣造紙廠的實際情況做好規劃了,只等手續完畢就開始接手擴建,怎麼又改主意了呢?政府都如此沒有信譽,做生意首先講究的就是信譽,你耽誤我的時間不說,還要改變計劃,那我們沒啥好談了,你另找合作夥伴吧。」

    楊陸順大急:「衛總,你別生氣嘛,我承認我們開縣政府是有不對之處,這不是跟你商量嗎,其實虹譚造紙廠規模比開縣造紙廠大,設備也要先進點,而且南風市熊市長也」

    「別拿什麼市長壓我,上海市市長比南風市長大吧,也對我們客客氣氣,給政策給優惠讓我們參與深化國企的改革,人家上海隨便一個什麼大廠的級別就是廳級副部長級的,楊縣長,我多少也是看在我們是老鄉的份上,才答應去開縣辦企業的,你給我點誠意好不好!」

    楊宜臉上掛不住了,也是怕話語裡討不到好,才隱忍著不說話,楊陸順苦著臉說:「衛總,我跟你不同啊,你是老闆你說了算,我上面有領導是不是,市裡領導有了指示,我得按命令來是不是,還是請你考慮考慮,南風是你故鄉,衣錦還鄉還能造福鄉里,何其風光是不是,衛總?」

    「楊縣長,你別拿官場那套胡弄我,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官僚,你說得對,造紙廠的事就是我做主,我管你什麼熊市長貓市長的,我就是要買開縣造紙廠,你原話跟你熊市長說我也不怕,我在上海認識的領導比他大多了,他還沒膽子為難我在開縣辦企業!」

    這話實在太「大逆不道」了,楊宜抑制不住氣憤哼出了聲,轉身把自己摔進了沙發,楊陸順還在懇求:「衛總,你別發火,凡事好商量嘛,其實我心裡也還是想你收購我們開縣造紙廠,可計劃不如變化,你、你不能讓我下不了台吧。」

    「楊縣長,你不是花自己的錢你不知道,我去開縣前後就是幾千萬的投資,我當然要慎重,當然要有話語權,合作還沒開始,你們地方政府就變卦,叫我怎麼放心把錢投過去?!」

    楊陸順陪笑著說:「那是那是,你的話,我會向市裡領導匯報的,不過我還是請你再考慮考慮虹譚造紙廠,江工他們不是還在麼,派他們去虹譚造紙廠看看,兩下比較,再做決定好嗎?」

    「那好吧,我很累了,就這樣吧。」連個再見也沒有,逕直就掛了電話。

    楊宜氣得在房間裡直轉圈:「什麼玩意、什麼東西,不就有幾個臭錢嗎。難怪他爹衛家國不得好死,我看該,全是他娘的臭德行!」

    楊陸順本來暗暗欣喜,聽楊宜如此辱罵去世衛家國書記,無名火起:「秘書長,你也留點口德尊重下死者吧。」

    楊宜使勁抽了幾口煙,把煙屁股戳進煙灰缸說:「陸順老弟,我知道你跟衛家有點淵源,不就是衛家國把你搞進政府的麼,他還給你什麼好處?那個衛邊也太猖狂,都不知道能吃幾碗乾飯了,明明是給他好處,還不識好,真不知道他在上海怎麼混的。」

    楊陸順一攤手說:「秘書長,怎麼辦?你親耳聽到了,我好話一籮筐,他就是不回頭,要不抽時間去上海,拜拜真神?」

    楊宜撇嘴道:「他也配。」不過他也暗暗發愁,雖然挺惱火衛邊的狂妄自大,可完不成領導賦予的任務、而且這個差使還是他自個兒出謀劃策攬上手的,悔恨世上沒有後悔藥!正在苦想對策,電話又在響。

    楊陸順沒接說:「秘書長,是不是找你的?」

    楊宜大步走去操起電話:「喂!哦,馬上來馬上來,你、你沒啥事就先走吧,對對,不好意思啊。」來電話的是老萬,可事情沒談好,老萬夾在裡面就尷尬得很,於是很乾脆地打發他走了,以後再賠禮道歉吧。放下電話有氣沒力地說:「陸順,這事鬧得,唉,傑英來了,在餐廳包廂等著的,時間也不早了,吃飯去吧。」

    楊陸順說:「秘書長,沒完成任務,我還有什麼臉喝你的茅台呢,這頓我請吧,喝流行的孔府宴!」

    楊宜說:「吃龍肉都不香啊。」居然心裡暗暗憤恨起楊陸順來,要不是楊陸順招這個衛邊來買造紙廠,他也不會出主意讓熊市長橫插一桿子,如今鬧得裡外不是人。

    本來是一場熱鬧的宴席,卻因為楊宜的情緒不高而匆匆結束,成傑英估計是事沒幫熨帖,竭力插科打諢,無奈楊宜、楊陸順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吃完飯成傑英要安排娛樂也被楊宜楊陸順拒絕,就這麼在餐廳散了。

    楊陸順前腳走,楊宜就去找熊市長匯報,當然匯報時沒把衛邊的原話說出來,但大體意思也說得很明白,熊文怎麼聽不出含義,哼了聲低頭喝茶。

    楊宜戰戰兢兢地說:「熊市長,我要檢討,是我沒做好工作,我好好瞭解了衛邊的底細,我才知道,衛邊根本不是想買造紙廠賺錢,大概是跟楊陸順關係好,沒辦法才答應買開縣造紙廠,我琢磨衛邊也是不情不願,正好藉著這個由頭,乾脆就賴皮了。」

    熊文緩緩說:「說說那個姓衛的。」

    楊宜忙道:「衛邊是南平縣人,衛邊的爸爸叫衛家國,根據我瞭解,楊陸順以前是教師,是衛家國把楊陸順調進鄉政府的,還很重用楊陸順,後來衛家國出了車禍死在南風市,是楊陸順出錢出力辦理的喪事,那會衛邊才是個大學畢業的小年輕。後來衛邊不知道怎麼在外面發了財,總部設在上海的家國實業股份公司很有實力,而且涉足很多產業,專門靠收購企業股份發家的。我想買造紙廠也只是他撈錢的新手段,根本不是楊陸順報告中說的那麼冠冕堂皇。」

    熊文皺著眉像是問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那開縣造紙廠那麼苛刻的條件他都收購,卻不收購條件優惠的虹譚造紙廠呢?」

    楊宜有點語塞,喃喃地說:「也、也許他跟楊陸順私下達成什麼見不得人的協議吧,按衛邊發家的歷史,沒好處的事他能做,資本家圖的不就是利益嗎。」

    熊文也很茫然,仰天靠在沙發,微閉雙目,楊宜知道自己該走了,可唯恐辦砸了事讓熊市長有看法,輕聲建議道:「熊市長,是不是讓衛邊先收購開縣造紙廠,再談收購虹譚造紙廠的事宜呢?」

    熊文坐直了身子,說:「先放放吧。」

    楊宜很沮喪地告辭離去,不過他知道,楊陸順肯定也討不了好,連熊市長交待的事都不能圓滿完成,還指望領導有好看法,何況還是前市委書記提撥起來的,就等著看你楊陸順倒霉吧,只是他也不好過,臨走時熊市長看他那冷冰冰的一眼,令他脊背發麻,憂心忡忡。

    且說楊陸順回了開縣,正要上床休息,忽然想起吳華的暗示,心裡一動,看看時間還早,就給吳思凱家去電話,說:「老吳,明天上午我們去計生委走走,朱郁蔥的事要搞清楚。」

    吳思凱當然說好,不過他馬上警覺,楊縣長完全可以明天在辦公室提起,怎麼忽然晚上來電話呢,莫非我在責怪我應了朱郁蔥的請吃?他確實也有點後悔不該去吃飯的,可不去豈不是與縣委曲書記、胡書記等領導不同心?難道說楊縣長真要與曲書記胡書記對著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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