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二一五章(下) 文 / 舍人
第二一五章(下)
從市長辦公室出來,楊陸順倒也坦然,既然要按自己的方式去面對,忐忑不安搖擺不定也就沒什麼意思,對於人們常說的「有黨性沒人性」是極端了點,可顧全了人性去違反紀律去犯法,他楊陸順還是能堅守底線的,如此一來反是輕鬆很多。
楊陸順沒等去市減負辦匯報工作的徐大陵,就徑直回了開縣,匆匆在基政家扒了幾口飯,回了政府樓辦公室午休,下午還得等衛邊的電話。這一覺睡得踏實,直到秘書吳華敲門才驚醒,看手錶已是下午三點了。
吳華起初並不知道楊縣長睡在裡間休息室,因為楊縣長到任還沒有啟用過,下午到了上班時間也沒見楊縣長到辦公室,而二號車卻停在了辦公樓後的坪裡,不管楊縣長有沒有從市裡返回,至少車是回來了,正巧縣計生委計劃統計股的女股長鄧靜來匯報工作,只得去電話向周基政詢問,才知道楊縣長午飯後就到辦公室休息了。本不想去打擾,礙於鄧科長說是奉楊縣長之命前來匯報重要工作,才不得以去敲門的。
楊陸順倒有些不好意思,邊去裡面衛生間洗臉邊囑咐:「吳秘書,看來休息室也要放個小鬧鐘,就不耽誤事了。」
吳華點著頭答應,到外面給楊縣長保溫杯裡換了茶葉,注入開水,簡單拾掇了下辦公桌,等楊縣長出來才問:「楊縣長,是不是就請計生委鄧科長進來?」
楊陸順說:「請她進來吧。」
鄧靜是那種幹練型的女幹部,進門問好後就拿出材料匯報:「楊縣長,我是九四年春節後才調進計統股任股長的,前任劉股長已經調去市計生委了,朱郁蔥同志生育二胎指標審批,我沒經手,只是把朱郁蔥同志的申請報告、市人民醫院關於朱郁蔥女兒的病歷及計生委委務會討論朱郁蔥二胎指標會議記錄和委務會領導的簽字等材料收集齊了,供楊縣長批閱。」
楊陸順高高地坐在老闆椅上說:「拿來我看看。」鄧靜就起身把厚厚的卷宗雙手呈給楊縣長,楊陸順接過來邊看邊問:「鄧股長,朱郁蔥的女兒那到底是不是智力低下的癡呆呢?」
鄧靜回答道:「計生委王主任辦公室爆炸案發生後,我們股就緊急按照縣裡的指示,調閱了檔案,也派人查訪。根據檔案裡的病歷,朱郁蔥的女兒是因為騎自行車摔傷了頭部造成智力低下,病歷不假,有市人民醫院的公章,可實際情況是,朱郁蔥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在南風市二中讀高一,成績在班級中游水平,應該不是癡呆。」
楊陸順說:「看來把孩子弄去市裡讀書,也是掩人耳目之舉了。鄧股長,這些材料你先放這裡,辛苦了。」
鄧靜知道楊縣長下了逐客令,也沒粘乎,很禮貌地告辭而去。
楊陸順大致肯定朱郁蔥是違規生育二胎了,從辦公桌裡拿出各鄉鎮行局頭頭們的簡歷來,找到朱郁蔥,一寸免冠照上是張很方正的臉,實際接觸中給楊陸順的印象也是穩重可信,年齡四十週歲,顯然他生育第一胎時,正好趕上計劃生育,可十多年都過去了,怎麼就沒堅守原則呢,再看朱郁蔥也是農村人出身,父母都是農民,看來改革開放並沒使那些封建落後思想全改掉啊。對於普通的國家幹部職工能嚴肅處理,那對於領導幹部,更不能姑息,等計生委王主任出院後,再研究如何處理。很多事情政府不能做到公平處理,還得激起更多不安因素。
拿起電話撥去計生委辦公室,詢問王遠方主任何時出院。計生委辦公室主任連說不清楚,但一定把縣長的問候第一時間向王遠方主任傳達。楊陸順知道他這麼一去電話,王遠方本要在醫院躺兩天的也會提前一天出院。
大約到了四點,辦公室普通電話第一次響起,楊陸順抓起來接聽,是衛邊,很高興地說:「衛總,出差回上海了啊。」
「是啊,楊叔,我才到辦公室,關關就告訴我了,我還是處理了些手頭緊要的事情,才給您打電話的,讓您久等了,不好意思啊。」
楊陸順說:「衛總,是我不好意思才是。本想借助我們私人關係,為開縣做點實事,不曾想又節外生枝,牽扯了衛總的精力,真是對不住啊!」
「楊叔這麼說就見外了。其實我沒什麼,買開縣造紙廠或是虹譚造紙廠,都差不多,要說買虹譚造紙廠,我還要多沾點便宜。我之所以沒答應那個什麼楊宜副秘書長的請求,就是覺得那人不地道,妖河裡起水嘛。要是沒楊叔你的聯絡,他們能跟我攀得上關係麼。生意場上最忌諱這事了,人家辛辛苦苦搭橋鋪路,你半道殺出來破壞規則,典型的小人行徑。還好我們不是單純的生意買賣,不然還真讓那個楊宜得手了。」衛邊在北京上海打拼多年,見識了不少政府高官、**為了金錢利益不擇手段的卑鄙狠辣,想必楊叔也是遭人眼紅嫉妒,內陸省份沒有國家政策的傾斜,投資方哪會把錢丟進沒政策的內陸小縣城呢,看來南風的什麼熊市長還是有眼光的,只是那個楊宜不是玩意。既然楊宜敢冒險背著楊叔搞鬼,肯定賣掉虹譚造紙廠符合南風市熊市長的心意,也是下屬取悅討好領導的手段,也許楊叔也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吧。
楊陸順有點尷尬,強笑著說:「衛總,我當然希望你到開縣投資辦廠,我也覺得開縣開出的條件太維護地方了,主要是想你這個先富裕起來的帶動群眾共同致富。要是你覺得虹譚造紙廠更利於公司效益,買虹譚也沒什麼,你是老闆,最終決定權在你。」
「楊叔,您理解錯了,我是應你的邀請才派人備錢收購開縣造紙廠的,是我們私人感情好,我願意幫忙。您是不知道,我正籌備到香港上市,公司的事忙得我焦頭爛額,這不過幾天又得去香港。不過那個楊宜肯定另有目的,江工向我匯報時,就常把南風市熊市長掛在嘴邊,莫非南風市熊市長有意先出售虹譚造紙廠搞試點?我知道虹譚造紙廠就在市郊,是直屬市管的中型造紙廠。要不我假意不賣,你在從中斡旋,在熊市長心目中加分如何?」
楊陸順臉就有點發燙,說:「衛總,實不相瞞,市裡插這麼手確實耽誤了我的大事,如果真要是為了深化企業改革,真正替工人們著想,我是願意你收購虹譚造紙廠的。可惜裡面別有隱情,市政府副秘書長楊宜在你那裡碰了釘子,只好跟我攤牌,還是要我出面跟你交涉,收購虹譚造紙廠,還明目張膽地許了我事成後十萬元的好處費。衛邊,我想你也大致清楚了吧,他們賣造紙廠是想從中漁利啊,雖然我不清楚熊市長是不是被楊宜和造紙廠的領導欺瞞,可今天熊市長單獨找我談話,也不惜拿工作上的好處做交易,我想我不能接受,更不願充當幫兇。」
衛邊也聽得直皺眉,十萬元對他來說是小錢,可對於拿工資的人來說,僅僅牽線搭橋就能輕易拿這麼好處,還能使頂頭上司滿意,換誰都覺得是筆好買賣,然而楊叔就斷然拒絕了,不禁使他想起了去世的父親,父親同樣有這樣的思想境界與情操,雖然他並不認同他父親的為人處世,卻也不想楊叔走父親的老路,勸道:「楊叔,您是不是再考慮考慮,畢竟市長都親自出面做工作了,要是事不成,我擔心對你有看法啊,我沒在政府機關工作過,可我也知道法大不如領導看法大。」
楊陸順哈地一笑說:「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吧,眼睜睜看著蛀蟲吞食國家財產,我不去制止已經很沒原則了,再去同流合污,我想你父親在世,也是不屑我的做法的。」
衛邊沉吟著說:「楊叔,我尊重您的意見,只是虹譚造紙廠我不收購,怕也是不能收購開縣的造紙廠了,要不這樣,可以用緩兵之計,我先要收購造紙廠,然後再收購虹譚造紙廠,這樣既不耽誤你開縣的工作,又安了你們市長的心。」
楊陸順當然滿意了,說:「衛總,就怕太牽涉你的精力了,我還把沙沙硬塞去你公司,實在要求太多。」
衛邊說:「楊叔,別這麼說,說起您對我衛家的恩德,豈是這些小事能報答得清的?何況沙姨在公司的作用比關關還重要呢。我給您留個手機號碼,基本上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既然楊宜找上您,我就擺擺大老闆的姿態他看看,有些小人專吃這套!」心說我要是給楊宜幾十萬上百萬,他還不就是我的一條狗!
掛了衛邊的電話,楊陸順心裡升起些許希望,或許衛邊的緩兵之計能奏效,就想給楊宜去電話,轉念一想既然是你楊宜求我,我那麼著急幹嘛。
電話才掛了不久,楊陸順又接到了成傑英的電話:「楊縣長,老同學,你電話好忙啊,我都撥了幾次才通。」
楊陸順笑道:「傑英,什麼事啊,要是急事,你可以打去政府辦找老蔡他們來提醒我嘛。剛才連續給下面去了幾個電話,是說時間長了點,還請諒解啊。」
成傑英在電話裡呵呵直笑,說:「你是縣長,政府一把手,事情當然多了,老同學,你們開縣造紙廠喊著要賣喊了好久了,也沒見動靜,是不是計劃不如變化啊?」
楊陸順故意歎氣道:「你也莫笑我,你到南平就喊要大搞基礎建設,現在不也啞火了?你還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成傑英嘿嘿一笑說:「老同學,我給你打電話,不是跟你慪氣的,轉彎抹角也沒意思,昨天我有事找楊宜副秘書長,他也儘是麻煩事,唉聲歎氣的,我跟他交情不錯,多嘴問了一句,就惹火上身了,他說市裡有意向,想開縣造紙廠暫停出售,把機會讓給虹譚造紙廠,他說跟你關係也不錯,實在不願橫插一桿子,可又是市裡熊老闆的意思,他夾在中間是左右為難。聽完秘書長倒了苦水,我悄悄給了自己一嘴巴,不知道就算了,曉得了,作為兄弟,也得周旋周旋才對得起朋友是吧。我就冒昧跟你打了這通電話。」
楊陸順明白了,楊宜不僅找了心言做說客,還找了成傑英,不能不說楊宜決心之大了,可想而知事成後他怕不僅僅撈了錢財的好處,連政治資本也要撈一大把!心裡鄙夷嘴上卻說:「傑英,你不說還好,說起我就有氣。開縣什麼情況,我上躥下跳連下月的工資都發不出了,只想把造紙廠賣了,還了銀行的陳貸,我才好開口借新貸吧,我跟你關係不錯,跟楊副秘書長也還義氣相投,只是我那家門秘書長一桿子插得太狠了,我心裡當然有點不痛快。不過話說回來,我楊陸順到底也是南風市政府下屬的幹部,心裡不舒服不代表我就不聽組織的話,有句話嘛,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秘書長說得好,全市一盤棋,我不能只顧了開縣的小局面,做出有損南風大局面的事,我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成傑英一聽有門,高興地說:「楊縣長,這也就是我們同為市裡的梯隊後備幹部,只有你領先一步成為正處縣長的原因啊。你這麼一說,我都打心眼裡佩服,說實話我沒你那麼大的肚量,要換了我總也要叫幾句屈、發幾句牢騷的。呵呵,我還準備了一宿的說辭來勸你的,看來用不上啊,我也可以向楊宜討好酒喝了。老同學,我明天、後天回市裡,我做東,叫上楊宜,咱們兄弟三好好喝一場!」
楊陸順說:「你能把我的話轉達給秘書長,我就感激不盡了,好像秘書長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一樣,不存在啊!傑英,一起聚聚我不反對,喝酒就免了,倒是南風的月明居茶樓的烏龍茶不錯,喝茶有益身體健康啊。」
成傑英掛了電話馬上就向楊宜報喜:「楊哥,我剛才同楊陸順提了提,他蠻懂味的,當然不排除講場面話,不過他叫我轉達,他絕對服從上級的命令,也只能這麼說了,市裡對縣裡,不就是上下級、不就是命令指示麼。我邀他明天到市裡喝酒,他同意了,楊哥,我算圓滿完成任務了吧,哈哈!」
楊宜當然很高興,楊陸順鬆口了,怕也是不敢得罪熊市長,估計還是那十萬元好處費捨不得不拿,雖然沒聽到徐心言那邊傳來好消息,成傑英的話也算給他吃了顆定心丸,忙說:「傑英,那你明天一定要約陸順到市裡,我私人請他喝國宴茅台!」
成傑英嘖嘖了聲說:「得,我傳幾句話撈頓國宴茅台,值了值了,我明天下午就回市裡,老地方嗎?」
楊宜說:「當然是老地方了,別把你堂客也帶著啊,老萬有安排。」
掛了成傑英的電話,楊宜覺得該問問楊陸順情況了,放下市領導身份就直接給楊陸順辦公室撥電話:「楊縣長,你好你好,我是楊宜啊。」
楊陸順說:「楊秘書長,你好,你好!」
楊宜聽出楊陸順語氣不冷不熱,也不在意,親暱地說:「家門縣長,上午你去熊市長辦公室匯報工作了吧,不巧我沒在辦公室,去協調部門工作了,等我轉回機關,你已經走了,我想問問,上海的衛總出差回來了嗎?」
楊陸順想到剛跟成傑英通了電話,楊宜的電話就追到辦公室,十有**是成傑英去報了好消息,反正明天晚上與楊宜要見面,正好當面給衛邊去電話,讓他也聽聽衛總的計劃,就說:「楊秘書長,我給上海方面去了電話,得知衛總明天下午就返回上海了,到時候我會好好跟衛總商量的,請秘書長放心。」
楊宜呵呵直笑,說:「家門,哥哥我多謝你啊,想想心裡就慚愧,要不這樣,我家還有對珍藏很久的國宴茅台,還是我一北京人民大會堂工作的朋友送我的,絕對是招待外國貴賓上國宴的真品。就當是我賠罪吧,哦,正好成傑英那小子要市裡,我們哥仨一起喝喝酒敘敘舊如何?」
楊陸順語氣也就熱情起來:「唷,家門,那怎麼好意思喝你的珍藏呢,其實市裡有家月明居的茶樓,喝茶比喝酒好啊!」
楊宜說:「喝了酒再去喝茶滌胃,我們兩不來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