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四十九章 文 / 舍人
第四十九章
年三十兒晚上飄飄揚揚下了老大一場雪,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著實分外妖嬈。楊陸順全家大小八口圍著火桶,心情愉悅地看完春節聯歡晚會,在新舊年交替時分,闔家到院子裡砰砰啪啪放了一通煙花爆竹,向來有點畏懼鞭炮聲的旺旺似乎隨著年齡的增長膽兒益發大起來,在他爸的掩護下,還親手點花炮放彩珠筒,在五彩斑斕的煙火中又笑又叫。
小標早就準備好了大量的鞭炮,是專程到南風買的優質電光炮,又響又脆還帶著眩目的銀光,比南平縣出的萬子鞭強多了,提前點點時間把電光鞭掛在曬衣服的鐵絲上,這樣就做到連綿不斷,預兆著福氣也是連綿運長。他早就誇下了海口,一定要比別人家的鞭炮響得長久!楊陸順心裡就暗笑小標還有點孩子氣,連除夕放個鞭子都要跟人爭個贏高。也確實,遠處的鞭炮聲漸漸平息了,可小標還滿頭是汗地在院子裡忙活,只可惜沒人幫手,楊陸順夫婦一心在孩子身上,倆老也只是剛開始出來湊了下熱鬧,怕冷早早進了屋子,四姐忙著準備守歲的夜宵,燦燦又是個妹子,放放花炮還是喜歡,要她去放那響聲嚇死人的電光鞭,她可不敢。害得小標又要拆封又要點火,忙得不亦樂乎,心說要不是過年,叫倆個弟兄幫忙幾多好。
整整半小時過去了,硝煙瀰漫紙屑成堆,只有零碎還聽到附近有鞭炮聲,小標心裡就有點冒火,眼瞅著準備的鞭炮差不多完了,可斜過去不到五十米有戶人家還在放個不停,聽動靜似乎還不止一個人在放,叫楊陸順先幫忙著放鞭子,他要去看看究竟是何許人家。跑去一看急了眼,那家人他也認識,是個做水產生意的,靠販賣烏龜王八發財的傢伙,自家飼養的烏龜王八謊稱野生的,聽說去年就賺了不下五十萬!而且兩家的樓房是差不多時間一起修的,那人還來借鑒了不少好設計。小標見那人家院子裡好幾個十幾歲的孩子在放鞭炮,隱約間還看見台階上有不少鞭炮,知道這爆發戶也在顯闊,南平早就有這風氣,誰家除夕鞭炮放得時間長久,肯定就是有錢人家!
楊小標是誇了海口的,被人比了下去,那還有什麼臉面見人?一溜小跑轉回去對楊陸順說:「爹,看來我還得再弄些鞭炮來,要不這點不夠。你先放著,千萬莫要停啊,我馬上就回!」楊陸順喊住他說:「小標,放完了就不放了,這有什麼?」小標腦殼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爹,那可不行,我在飯桌子上誇了口的,要讓別人比下去了,我心裡不痛快。反正我店子裡還準備了不少開財門用的鞭炮,先拿來應急。」也不等楊陸順再說,逕直打開院子門,開著找汪建設借的小汽車就跑。楊陸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也知道這是小標的好心意,也就不停地放著鞭炮,弄得沙沙都有意見了:「還沒放完呀,我耳朵都吵木了。」
楊小標到了四海批發部,雖然沒營業,但也樓上樓下張燈結綵的亮堂一片,這麼大個批發部,裡面存放著價值好幾十萬的煙酒,自然有人值夜。上了樓,果然四五個弟兄圍在一起打麻將,還有兩個穿戴得花裡呼哨的妹子,見大哥來了,連忙站起來抱著拳拜年,輪值的是猛子,笑著說:「標老大,還是我們弟兄親啊,這麼晚了還來看我們,來搓幾圈還是喝酒?」
楊小標先是跟弟兄們個個兒打了招呼,搖著手說:「猛子,我是來拿鞭炮的,他娘的居然有人跟我比,我今天非爭個贏高。比錢我在南平怕誰?」
猛子一聽來了勁:「那要得,媽的跟標老大比,那不是找輸?反正旁邊就是朱家的鞭炮批發部,我們拿板車拖一車去放!」
楊小標呵呵笑道:「就這麼辦!店子裡只留一個人就成,貴子細毛你們兩個看起來斯文點,先拿著店子裡的兩箱鞭炮跟我走,猛子你去再多弄點鞭炮,不要怕花錢,就拖一板車去,要快啊!老子今天要比死那賣烏龜王八的傢伙。」
等楊小標帶人返回去,果然他乾爹一個人在院子裡放著鞭炮沒停止,但跟人家比起來就顯得聲勢小了很多,人家那幾個人一起放多熱鬧!把鞭炮弄下車,跟來的貴子細毛先進去跟老人拜年,然後就嘻嘻哈哈地在院子裡放起鞭炮來,這下果然聲勢浩大了許多,電光鞭又響又急如同炒豆子一樣就炸了起來。楊陸順看著他們得意的樣子,哭笑不得,招呼小標注意安全,就進屋去了,懶得跟他們湊。
說來也怪,楊小標這裡鼓起勁放,那賣烏龜王八的也不示弱,似乎也在加大力度,三個人放兩箱鞭子也撐不了多久,喜幸猛子來得及時,真的用個板車拖了十幾箱鞭炮來,不僅是鞭子,還有不少大鋼爆竹,點一個轟得一聲悶響,怕是方圓幾里都聽得聲音到,這會五六個人一起放鞭炮,那傢伙簡直驚天動地,早把那賣烏龜王八的人家甩老鼻子後面去了,那楊小標樂得夠戧,奮力把一個個大鋼爆炸點燃往半空拋,直呼過癮!
楊小標是過癮了,可六子爹娘就難受了,人老了喜清靜,本來過年放鞭炮是傳統,將就一下也行,但持續這麼久的巨大噪音,特別是那大鋼爆竹的悶炸,下下猶如鐵錘敲打著兩老的心臟,分外痛苦。要是換了自家人,老人早就出言制止,可偏生是外人楊小標,對他們恭敬有加的乾孫子,就怎麼也沒法開口,只能幹忍著,只盼早點放完了好睡個安生覺,沒想外面卻是沒完沒了的了,六子爹還勉強忍得這,可六子娘就吃不消了,心煩反胃地直喊要命,嚇壞了四姐,她對小標是也禮遇有加,只好去樓上告訴六子。
楊陸順和沙沙也同樣的煩,只是礙於小標的好心才沒反對,這會聽說娘被吵出問題了,趕緊就去看,果然她娘臉色灰白,捧著心口做乾嘔,騰地就火大了,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衝出去就拽著小標進了他娘的房間,說:「小標,你看你搞的好事,你年輕人沒啥,就不想想老人們遭不遭得起這罪?!」
楊小標見干奶奶要死不活的樣子,這才醒悟過來,後悔莫及,萬一把老人折騰壞了,豈不是罪該萬死?!顧不得他乾爹發火,趕緊出門喊了停,偏生那賣烏龜王八的人家還在可起勁的放,一肚子火就全衝著那戶人家了,要不哪會把干奶奶吵得身子不安逸?兩眼陰森地注視這那方向,對猛子招了招手,悄聲說:「你帶著他們去找借口,給我好生收拾收拾那不張眼的東西,敢跟我標老大對著搞,老子叫他過不好年!」
猛子馬上領會到了大哥的意圖,一揮手帶著那幾個弟兄尋去賣烏龜王八的家,拳頭把院子門敲得山響,那戶人家不知道誰在敲門,叫滿兒子去看看,沒想門一開,就被一腳踹翻在地上,凶神惡煞般闖進幾個人來,不由分說見人就打。你說措不及防又怎麼會是這些流氓的對手,於是乎男的全被打倒在地,女的也被扇了幾嘴巴,猛子看著幾個在雪地上呻吟的人,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放這麼久的鞭子吵得老子睡不著覺!你讓老子不安生,老子也讓你們不好過,喊應你們,莫帳著兜裡有幾個臭錢就擺闊,當心老子殺富濟貧!」可憐見這家人除夕夜裡放個鞭炮竟然招來無妄之災,怕是創下了南平有史以來的先河。但通過這件事,足也說明楊小標算是在南平橫行得很了。
再說楊陸順事後很後悔,不該那麼沖小標發脾氣,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呢,小標又不是故意的,有心想跟小標解釋解釋,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也詫異自己為什麼從來對小標很和氣的,怎麼就突然翻了臉呢,細細想來,其實無非是積壓了許多因素,這只是有了個爆發的原由,原來心裡深處對小標的成見還是很深的。起初沙沙也是埋怨六子不該發火,她心裡最清楚小標對六子是忠心不二的,明裡暗裡幫的忙真是說也說不完,關鍵還是怕得罪了這有錢的乾兒子。
可第二天大早就傳出那家人除夕夜裡被人毆打,而且那家人的小兒子還被一腳踢破了脾臟,年初一凌晨找人民醫院的醫生磕頭才湊齊人動手術救了條命。被打上門的原因竟然是放鞭炮吵著了人!?也去派出所報了案,花了錢請吃請喝,大有不找出歹徒不罷休的意思,春節期間要力保不出任何大問題,所以派出所的人蠻熱心,畢竟人家出手闊綽,所長帶著幹警親自登門找線索,在問情況時,那家的婆娘哭著說:「那幾個人也奇怪,明明這裡還有縣委辦楊主任家也在放鞭炮,獨獨就打了我家的人,真是壞蛋也怕當官的喲!」
楊陸順和沙沙聞訊後,都是附近鄰居,也上門去看望,聽那女人一說歹徒的樣子,他立即就感覺到了不對,分明就是那晚來自己家放鞭子的人嘛,頓時就坐立不安,匆匆就尋去了小標的批發部,那小標扯到房間裡質問:「小標,你老實跟我說,那家人是不是你那群朋友去打的,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楊小標也沒曾想猛子出手會那麼狠,見乾爹怒氣衝天,也是很不安,倒不是懼怕派出所找上門,真要鬧大了,去找熟人打點打點,叫猛子出門躲幾天就行了,他對這些打打鬧鬧的事根本不怎麼放在心上,平時都瞞住乾爹的,這會知道了肯定要挨罵,就說:「爹,我也不想瞞你,那晚我是很氣憤,就叫他們去嚇唬嚇唬,可沒想到他們那麼混蛋,居然把個孩子打成重傷。」
砰!楊陸順猛地拍了桌子一板,騰地站起來戟指著小標怒吼:「楊小標,我沒想到你冷血到了這地步,那算什麼事?比個鞭炮比輸了,傷了你哪根筋,你居然就叫人打上門去,那家人個個帶傷,連堂客們都挨了打,你、你怎麼無法無天到了這地步?!你跟我到派出所認罪去!」
楊小標說:「爹,我曉得我做得不對,可、可人又不是我打的,我去認什麼罪?再說了,那家人是欠揍,要不是比放鞭子,怎麼會害得奶奶不舒服嘛。」
楊陸順見他渾若沒事人一般,還振振有辭,不僅拍了幾拍胸口:「小標,你還有沒有良心,那孩子現在在醫院開刀住院,你竟然還說欠揍?你不去派出所是吧,我去,我去揭發你!」說著就要走。
楊小標一把扯住他說:「爹,你去揭發我做什麼,我又沒打人,我到時候來個啥也不認,派出所也拿我沒辦法。爹,我知道錯了,打人的已經跑了,就是把我抓起來坐牢,也沒真正懲罰打人的人呀?再說都曉得我的你乾兒子,我出了事,你臉上也不好看,是不是。我反正一個體戶沒什麼,可爹你是縣委的領導幹部,會影響你的前途。這事傳出去,還不知道會說成什麼樣子,我怕到頭來還是對你不利啊。我在你家跟別人比放鞭子輸了就去打人,不曉得真正情況的,還會以為是你心裡不舒服,我這做乾兒子的才會打人嘛。」
楊陸順吼道:「我沒你這乾兒子,我楊陸順祖上都是安分守紀的善良人,你、怎麼就出了你這個不爭氣的?」不禁仰天長歎:「楊大叔,我對不起您老人家啊,你把孫子拜託給我,現在成了這樣兒,您老在天有靈,就懲罰我吧,是我對不起您,沒教育好小標啊!」不住地拿拳頭打自己的腦袋,他確實很痛心疾首!
楊小標慌忙捉住楊陸順的手,說:「爹,要打你就打我,是我自己不走正路,爺爺要罰也是罰我這不爭氣的,是我對不起爺爺!」
楊陸順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小標的話早就壓住了他要揭發的意圖,小標說得對啊,這事怎麼著他也洗刷不了嫌疑,他實在不想自己才打開的局面就此完結,真要把小標弄進去了,難免他會怨恨而把勇鬥壞人救宋姨的事揭發出來,念及至此,腦子裡猛地就冒出孔子的話「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二千多年前的人們就知道這麼圓滑地處理,難道自己就忽然才明白自己為什麼潛意識地不去親近小標,原來自己還有個好大的把柄捏在他手心裡,說實在的,要不是小標出了那點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真是「無慾則剛」,一但心裡有了私心**,那股子浩然正氣就驀地無影無蹤了。雙手掩住臉仰靠在椅子上,心中在哀號:天啊,我楊陸順竟然就墮落到了如此地步,我、我還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拍良心,我的良心早在那次就餵了野狗,這樣下去,我、我還是我麼?
是的,人如果良心受到譴責而無法釋懷,那就會用其他的辦法來麻痺自己來躲避現實,楊陸順很自然地就熱忱地進行著春節期間的走親訪友四處拜年,他甚至想攜帶妻兒去春江給張老教授拜年,為的就是遠離這令他不安的南平,可惜他的建議遭到了沙沙的否決,到春江一去一來得兩天,那該多耽誤時間,還不如把這寶貴的兩天用於給縣裡一些要害單位的頭頭們拜年加深感情,你生日的時候人家不請自來,還上了豐厚的人情,該去拜年還一還了,「人情是把鋸,你一來他一去」,只要別人來,你卻不去,那還成什麼人情?人家會暗中罵你不懂味!
於是兩口子走東家串西家,時間還要琢磨了再琢磨,現在的楊陸順不比從前,他也要在家等待別人來拜年的,好在沙沙精於此道,把時間安排的甚為合理,關係平常有待加強的多半晚上去拜年,略坐便走,關係好的則白天去,鬧不好還要蹭頓飯打場牌。禮物方面更不用他操心,沙沙調配得很均勻,領導上級的是厚禮,平級平輩的略重於人,沙沙愛面子得很,老說寧願自家吃虧點,也不能讓別人說咱摳門兒!眼見著初八上班了,兩人湊一起掰掰指頭,縣委的領導除了劉書記家,基本走到了,關鍵是楊陸順怎麼也不願意去劉家,自從衛書記的後事辦完了,劉書記對他的態度就有了很明顯地不同,究竟是什麼地方得罪了領導,楊陸順其實不猜也知道,肯定的笑面虎在裡面使了什麼壞,要問什麼法最大,就是領導的看法了,一般領導對你有了什麼看法,就不容易扭轉,越往近湊領導反倒越嫌棄,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找機會慢慢兒改變看法。不過楊陸順也不怎麼怕,畢竟他現在是闞書記的人,要下手怕是還得看闞書記幾分薄面,近期傳聞縣委人事有大的變動,雖然是路透社,但多少總也有點依據,習慣上地委班子大變動,各縣的班子也會要進行調整,這麼一揣測,楊陸順就不顧沙沙勸說,執意不去劉書記家拜年,省得背時遇到那不吉利的笑面虎。
等到初八上齊班,三級幹部大會結束,春耕備戰等等一系列工作後,正月也就過完了,這個時候全地區縣級班子都沒做任何異動,怕是虛驚一場,劉書記古縣長開始全身心地操持新一年的工作,甚至為了給地委新班子展現南平新風貌,在縣直個單位開展「一抓三整頓」活動,宣傳部門赤胳膊上陣,搞得聲勢浩大沸沸揚揚。原本早應該主辦的程控電話開通儀式再次提到了議程,縣委班子輪番出動請地委領導出席,黃天不負苦心人,正值地委孫書記也要下縣搞調研,居然就出席了開通儀式,而且在儀式上做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高度地評價了劉書記為首南平縣委班子的工作,還很親暱地與劉書記並肩而行,讓所有曾經各種傳言成了個好笑的泡泡,只是沒人會去留心縣委顧副書記的神情,在人群裡他神色內斂,一步一趨,可那刻意低垂的眸子裡,分明閃爍著異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