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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五十六章 出獄 文 / 劉天軍

    五十六章出獄

    昭泰元年,正月十六,朝會。

    「臣,廷尉郭寶忠,有事上奏。」

    「准奏。」

    景宗皇帝心裡很高興,看來昨夜讓人賜給郭寶忠的那碗元宵,還是有作用的,他明白了朕的用意,所以不再拖延,主動上奏,雖然,這件事在最後處理時,必須把郭寶忠犧牲,來平熄門閥的怒火,但,朕會想你的。

    借這樁案子,和陸恆的性命,朕要讓所有的人,知道皇家的尊嚴,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還要再借此機會,一振君威,把楚王一系的勢力重重打壓,為將來立洛王為太子,打好基礎。

    坐在太和大殿上的景宗皇帝,雖然有著一腔雄心,並且算計周密,但他忘記了,他的歲數也大了,身子也不好,採取這樣急功近利的方法忽下猛藥,並不被各方勢力看好。

    「臣已經可以斷定,這件案子,和被關押在北詔獄司天牢中的陸恆,沒有任何關係,所以,臣懇請陛下,放陸恆出獄,不用再接受廷尉署的詢問。」

    什麼?!郭寶忠,你這是在說胡話吧!

    景宗皇帝有忽然間,挨了一悶棍的暈眩感覺,他不能置信的沉聲問道:「郭寶忠,你在說什麼?」

    肅穆莊重的太和大殿,因為景宗皇帝的這聲低叱,發出沉雷般的回聲,兩班分列的群臣,都下意識的使自己的面容,流露出來的神情更加恭順。

    面對景宗皇帝徒然間,勃然暴發的上位者威嚴,郭寶忠臉色慘白,渾身顫粟,下垂的袍服如波浪般起伏不定,但他仍然堅持的重新說道:「臣懇請陛下,放陸恆出獄,因為他並非血案兇手。」

    景宗皇帝冷聲道:「既然不是陸恆,那你說,兇手是誰?!」

    這句問話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發出的「絲絲」聲響,就如毒蛇在撲擊目標前,傳達著危險的信息。

    「臣覺得,這件案子,撲朔迷離,疑點極多,雖有萬千頭緒,卻無法理清迷霧,臣實在是太過愚笨,不能破案,辜負了聖上的信任,臣,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這番上奏,詞意堅決,竟有著無視生死的剛烈,讓景宗皇帝和分列的群臣都吃了一驚~~這個郭寶忠,怎麼忽然轉性了~~

    上奏完畢,郭寶忠臉色蒼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大殿上,唉,有時候,跪著比站著,感覺要舒服的多。

    背叛!這是明目張膽的背叛!!!

    如果目光可以化為火焰,這一瞬間,郭寶忠便會化為灰燼。

    「你……你……」

    景宗皇帝氣的連話都不出來了,他用手指著,跪伏在他腳下的郭寶忠,手指抖動的樣子,就如小雞啄米。

    「既然郭大人已經判定,臣子陸恆,並不是血案的兇手,臣也懇請陛下,讓臣子陸恆出獄回家,使父子能夠團聚。」

    太尉陸平也出班上奏,時機拿捏的真是恰到好處啊,景宗皇帝從太尉陸平慢條斯理的語氣中,聽出,這老傢伙,分明是在發表勝利的宣言。

    「陸恆雖然不是血案兇手,但也不是什麼罪過都沒有!」

    景宗皇帝也是氣極了,不過在這句話說出口後,他漸漸恢復了冷靜,知道這樁案子,很難再追究下去,但就這樣的結束,等於自己的雄心壯志又一次被打壓,實在是不甘心:「偷獵,和對玉琉公主無禮,雖然朕都可以不加追究,但那也是罪責!是不敬之罪!」

    景宗皇帝發洩般的喊叫著:「你的這個兒子啊,對,是叫陸恆吧,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讓他離開京都,朕不想再在京都中,聽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景宗皇帝雙手按在龍案上,身子微微前俯,怒目瞪向太尉陸平,正趕上太尉陸平也抬眼上望,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錯,如電光石火,那一瞬間,彷彿時間倒流,倏然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場無聲交戰中,彼此都在對方眼裡,再次看到了,一掠而過的閃亮刀光。

    太尉陸平低下頭去,知道這個判決,已經是景宗皇帝的最後底限,所謂的什麼大不敬罪,其實還是因為血案而責罰,不過好歹,算是把恆兒的性命保住了,逐出京都就逐出京都吧,當下俯首應道:「臣ˍˍ遵旨。」

    那天朝會,開了有兩個多時辰,郭寶忠跪在太和大殿上,瑟瑟而抖,就像是一塊黑色的頑石,被所有的人忽視。

    一直到退朝時,景宗皇帝都沒有喊郭寶忠平身歸班。

    正月十六的下午,天色晴朗,萬里無雲,陽光普照大地,遠山漸漸溶化的積雪,反射出萬千光點,就像是無數歡快的精靈,在空中盤旋飛舞,每一縷吹拂而來的微風,都有著爽人的涼意。

    北詔獄司的沉重鐵門,在沸騰般的喧嘩聲中,轟轟開啟,被關押了十五天的大掃把星陸恆,氣宇軒昂的從鐵門後走了出來,在他的身旁,是北詔獄司的所有差吏,一幅萬分捨不得的模樣,為他送行,獄正大人更是瞅著陸恆的身影,眼睛發紅,情深意切。

    其實,獄正大人真正心痛的,是陸恆身上穿的那件月白色的袍服,那可是他新做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內襯是雪原玄狐皮,足足花了三百多兩銀子呢,因為過年才捨得穿上,不料就被陸恆這個強盜給瞅見了,他把他那件,被玉琉公主的馬鞭,抽成一團破爛,還沾有血污的袍服硬塞給了他,非要跟他換不可,不換都不行,還說他佔了便宜。

    當看見陸恆,終於登上太尉府派來的馬車,向大家揮手告別,所有人都『公子』『公子』的叫喊著,聲嘶力竭,臉上是一幅生離死別的神情。

    當馬車捲著漫天塵土,飛馳而去,並轉過一個拐角,蹤影不見時,獄正、鎖頭、獄卒們,在這一瞬間,完全忘記了身份職位的尊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相互擁抱在一起,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更有的獄卒,把這些天存放的爆竹也給拿了出來,一一點燃,整個北詔獄司的大門口,一時間熱鬧非凡。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獄正大人看著天上的太陽,彷彿忽然才感覺到,自由的空氣是如此的甜美,他的臉上,再也無法自抑,流下了兩滴渾濁的老淚。

    陸恆的出獄,就如他被抓捕一樣,充滿了突然性,當大尉府的四個門丁看見陸恆從馬車上跳下來時,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恆少爺?!真的是恆少爺回來了啊?!」

    在他們歡喜的神情中,陸恆還看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尊敬。

    在王公大臣的府邸當門丁,是份優差,除了打掃門庭,有客人來的時候,需要通報傳喚一下,平時並沒有太重的活,有時候還能拿到小費,不過,門丁的素質,同時也是一個府邸的臉面,各大府邸,都喜歡用長的高大魁梧、嘴巴甜、有眼力、反應快的年輕人。

    但太尉府的門丁卻與眾不同。

    太尉府的這四個門丁,都是當年跟隨太尉大人陸平,征戰殺場的受傷軍人,缺胳膊斷腿的,多少都有些殘疾在身上,復員後又沒有去處,便被太尉陸平收留,當起門丁來,平時氣派極大,就是高官顯貴來了,也不一定能換得他們的笑臉相迎。

    在他們的身上,唯一缺少的就是溫和,更多的是森嚴肅殺。

    在陸恆的印象中,這四個叔叔級的門丁,最開始看著他的目光,是關心和愛護,當他被常崧收為徒弟後,再看向他的目光,在愛護中又多了些期許,現在,在愛護和期許的目光中,又增加了尊敬。

    那一種發自內心的,對強者承認的尊敬。

    一路向府中行去,歡喜的叫喊聲,此起彼伏,還沒有走到中庭,一大堆姨娘們,穿著各色衣衫,領著府中的丫環,如寒鴉撲食般,已把陸恆團團圍住,吱吱喳喳的叫喊,各式各樣的關心詢問,晃來晃去的面容,濃郁令人窒息的胭脂氣味,讓陸恆的腦袋,登時便有兩個那麼大。

    太可怕了,比北詔獄司的天牢更加可怕啊。

    「恆兒,你終於回來了,你,你瘦多了。」母親傅氏是說話最少的,但那淚眼朦朧的慈愛目光,和因為多日的擔心,而明顯憔悴的臉色,又讓陸恆覺得殺傷力最為強大,想到自己這次入獄,讓母親擔驚受怕,陸恆堅如磐石的心,也不由升起一腔內疚。

    「嗯,少爺是瘦了。」

    性情溫柔的芷筠,扶著傅氏在旁邊俏俏生生的站立著,也一樣雙眸噙淚,恨不能撲入陸恆的懷中,但又顧忌周圍的人多,怔怔的看著陸恆,秀美的容顏流露出歡喜無限的神色。

    「都說被抓到廷尉署,就如去地獄中一樣可怕呢,不死也得脫層皮,可我怎麼覺得,少爺你不但沒瘦,還變高了,長胖了呢。」性情直爽的萍兒說話全無遮擋,但說著說著眼睛也紅了:「少爺,你這件袍子是誰做的啊,手工真好。」

    看著在眾多夫人圍攻下,平時裡快意豪爽的陸恆,顯得手足無措的慌亂,接他回府的大總管趙升,在一旁小聲提醒道:「恆少爺,太尉大人可還在議事大廳中,等著少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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