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中宮皇后 第76章 文 / 清瀾皓月
第76章
回到京城的時候,已進入深秋。身體還沒恢復的六哥自行回宮,我回林家待嫁,老爺已經帶著十三姨娘到京城了。因為是嫁入皇家,所以家裡給我另修了一棟待嫁時居住的小樓,外男一律不得靠近。
大婚的吉日定在一個月後,欽天監給了兩個日子,一個是在明年春暖花開後,一個即是六哥最終決定的冬日。因為即將舉行的帝后大婚,京城的館驛,雲集了使節和貴賓。
據說,以我為後,朝堂上曾引來一陣反對聲浪。用的無非是出身太低微等,是六哥一一駁斥。他先是動情述說老爺的功勞,林家的犧牲,說忠義侯林府門第高貴,何來低微之說。有人心頭肯定想到了賢妃,但既然林家人都不出聲,外人自然不會替她爭取後位。無謂在我們兩姐妹中擇一。
然後六哥又一件件歷數我的所為,識破隨王奸計避免朝廷陷入更大的危機,燒燬百官陰私免除局面動盪,興辦私學讓戰亂孤兒少有所學,又為出征將士的妻女謀求生路,獻計興修水站保障大軍水源供給,危急時刻捨身為皇帝吸毒私學和針線社實驗後的確在華禹大肆推廣,但絕非我一人之功。其餘樁樁件件,被六哥誇成那樣,我有些汗顏。百官也已早知皇帝辯才無礙,在與隨王一戰中有不少人態度曖昧,此刻更是不敢站出來辯難。
最後是六哥強勢的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由是,我更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錯,否則,很容易讓人覺得皇帝識人不清。能以庶女之身,越過一眾華禹大家貴女成為皇后,這裡頭有六哥的堅持,也有我前路可預期的艱難。
婚期既已定下,我們便不能再見面了。否則,據說對女方會有不好。不過,每日有暗衛過府,告知我皇帝的恢復情況。通常是一紙他親書的方勝形小箋。
今日寫的是:一切安好,身體恢復很快,定不誤良辰佳期!
混蛋,時時不忘調戲我兩句。我把箋紙放入匣子中壓平,和其他的放在一起。臉卻因為他箋紙上的話有點緋紅。
「今天信來得挺早呀!」款款上樓的四姐姐笑著打趣。
「四姐姐,坐!」
翠儂趕緊上茶,四姐姐笑著說:「我看你這個丫頭,跟著出去歷練一番,越發穩重了。能擔得起坤泰殿掌班女官的職責了。」
我準備帶著翠儂進宮去,因為是貼身侍女,所以自然是讓她做掌班女官。
「四姑奶奶取笑了。」
四姐姐到處看看,「我說,你不是也要繡點東西麼?好歹要意思一下。」
「繡鸞在繡,到時我親手繡一點就是了。」因為石大少身份曝光,我的生意除了繡坊全併入了林家,不過老爺說了只是代我掌管。而繡鸞,大婚過後也要去維揚繼續主持繡坊。我在各地置下的鋪子幸好是沒怎麼聲張,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東家,不然還不搶翻了天去。
宮裡自然派了老嬤嬤來教導我禮節,自然是一事不煩二主的秦嬤嬤了。好在我那時就被她強行填鴨一般的教過,現在稍微一溫習就記在心頭了。
四姐姐待翠儂退下,悄聲問我:「十一,你跟皇帝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我看著她,然後明白過來,「啊,沒有。」沒到最後一步,當然應該算沒有。四姐姐是來教我夫妻燕好之事的吧。太太過世了,大嫂寡居不便出面,長姐也是一樣的。只是怎麼先不先問有沒有過啊。
「嗯,本來是叫我來教教你,可是現在外頭有人在傳,說你千里隨行,跟皇帝是先合後婚。」
「誰敢這麼議論宮闈秘辛,不要腦袋了?」
「這種事捕風捉影,根本找不到是誰散佈的。既然沒有,那我也就放心了。回頭去告訴老爺一聲,免得他著急上火。」說著含含糊糊的說了一些,「十一,你懂了沒有?」
「嗯嗯。」我含糊應了兩聲。這些,其實六哥已經較過我了。該知道的我也知道了。可又不好同四姐姐說。
「這個給你拿去看著,有什麼再問我。」四姐姐遞給我一套精美書冊,包著封皮,我翻開一看才知道是春宮圖。
四姐姐完成差事回去,我低頭沉思,這個事可大可小啊。不行,我不能就這麼算了。這個事情現在不說,大婚以後就更說不清楚了。也辜負了六哥苦苦忍耐的一番用心。
我要見安穆太后。大婚前會有嬤嬤驗身,但她們說的話,或許會有人說是被收買或者威逼。我要讓安穆太后和太妃們做我的證人。
老爺對我的決定表示贊同,我便在給六哥的信箋中說及此事。
兩日後,安穆太后出宮到皇家寺院禮佛,召我同行。我接了懿旨便坐上馬車出發。與出宮的太后太妃匯合。
「可憐的孩子,這還沒過門,就要到哀家這個婆婆跟前立規矩了。哀家是想著你在小樓裡估計也憋得有些悶,特地叫上你出來鬆散鬆散,也聽聽大師講佛理。」安穆太后幾度起落而變得有些淡漠的臉上滿是慈愛。
「臣女知道這是太后疼臣女。」我墩身一福,太后招手叫我坐到她身旁。
「過幾日就該改口稱『母后兒臣』了。」
我低下頭去。嗯,也只有我能自稱兒臣,名正言順叫『母后』。其他人都是太后格外開恩。譬如賢妃,是因為她一貫走得勤,還有林家的關係。
「太后,到了,臣女扶您。」
「嗯。」太后搭上我的手下車,徐徐進殿。我不信佛,此刻也只得陪著。好容易禮佛完畢,太后到廂房歇息,幾位太妃也過來陪著說話。她們一同被關了二十多年,什麼恩怨都已隨風散去。此時,倒是彼此暮年的夥伴了。
太后喝了口茶,和緩著聲音開口:「聽皇上說,是你的意思。」
「是。臣女不能容忍有人向皇上和臣女潑這種污水。」
太后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說:「你既然主動要找哀家,那倒真是冤屈了你。至於皇帝嘛,安樂王是不足月而生的,說是早產,可連哀家都知道皇帝沒進過洞房貴妃肚子就大了,皇帝可沒被冤枉。當面沒人講,背後可是議論紛紛。如果安樂王不是命苦被生成那樣,一旦有望奪嫡此事肯定脫不了讓人大作文章。」
我當著太后和三位太妃的面,褪了狐裘,挽起左臂的袖子,守宮砂宛然在目。
太后點點頭,「好孩子,快把衣服穿好,別著了涼。」
翠儂忙把抱在手上的狐裘給我披上,太后身邊跟隨了幾十年的女官崔嬤嬤趕緊過來和她一起伺候我穿衣。
「有勞嬤嬤。」
「十一小姐客氣了,老奴不敢當。」
這裡是京城,雖然婚期將至,但沒有冊封就不能正式算皇家婦。當日在軍中,六哥口封我為後,未嘗沒有在當時的時局下留一條路的想法。御口親封,就算他駕崩我也是母后皇太后,位在嗣皇帝生母之上,聖母皇太后終歸是母以子貴,不比元後尊貴。寧穆太后的靈牌,日後都得在安穆太后之後的。
他是認為即便有個萬一,姬少康不會殺我吧,把身後事托給了我,要我保他蕭氏江山。我不想做掌權的太后和權臣去爭奪,我只想做皇后,永遠不做太后最好。
我陪著太后吃齋飯,席間問起子玨的情況,小姑娘已經兩歲多了,漂亮聰明,時常逗得太后太妃開懷不已。太后還給我講起二皇子,說是也很漂亮可愛。
進宮去我不得不面對六哥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雖然知道,但心頭還是刺痛了一下。已經過去的就算了,我會善待這些孩子。可我不想像大太太一樣隱忍。
「至於安樂王,一歲三個月了,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每日裡被嬤嬤抱在手裡,貴妃也不過問。唉,造孽!」
安穆太后說到子玨和二皇子都是稱呼『子玨,瑜兒』,只有對安樂王是稱呼的封號。這箇中的些微差別,還是能見出好惡的。姬瑤當初有風使勁帆,在後宮人緣很差。如今,她半被拘束,兒子又這樣,不得太后歡心是正常的。
太后今日提起幾個孩子,用意也很明白。
「太后,臣女明白的,都是皇上的嫡親骨肉,日後也都是臣女的孩兒。」
太后拍拍我的手,「你明白就好。哀家看你同你姐姐都是有些大家之風的人。」
姐姐,賢妃,唉,說起她我就有些腦仁疼,「太后,臣女的姐姐還好麼?說起來也好久不見了。」
太后方才省起這個話題不好,正垂頭看著手上的綠指環,聞言道:「病了,病了有半個多月了。」
半個多月,不就是我們回到京城,六哥告知朝臣,要立我為後的日子。看來,是心病。而這一病,多半會錯過我的大婚,錯過給我請安敬茶。也好,大家就先迴避一下。
又想起姬瑤,她當初可是受了我的全禮才假模假式說免禮,私底下,我也給她來這麼一出好了。她還欠我一個巴掌呢!看她是姬少康的妹妹,就不跟她算利息了。
至於那三個孩子,董昭儀的孩子看得肯定跟眼珠子一樣,這個我不必做什麼,口頭關懷下就夠了。就像大太太對待我們那樣,既不太親近,也不會故意刁難。而子玨還能不能像從前那樣親近我呢,或者過了大半年又把我給忘了。姐姐還願意她親近我麼。
安樂王,我對他的感情挺複雜的,他是六哥的兒子,也是姬瑤的兒子,同時還是姬少康的外甥。唉,還是比同二皇子辦理算了。
「不必太擔心,都是這麼過來的。哀家進宮的時候才得十四歲」安穆太后臉上露出懷念的顏色,然後笑著說:「先皇那時同皇上一樣的俊美。都說皇上不太像先皇,可哀家瞅著像,那股子神韻,一般無二。」
我瞅眼寧穆太后的表情,看來她當年很喜歡先皇啊。可惜流花有意,流水無情。先皇卻狂熱的愛上驚鴻一瞥的寧穆太后。
太后說要歇晌,把幾位太妃連崔嬤嬤都遣了,只讓我服侍。
她要對我說什麼?不過她沒開口,我便不出聲,只盡心服侍她歇下。
「哀家今兒來見你,為了另一樁事更多些。」
「太后請講。」
「皇上的性子跟野馬一樣,不受拘束,哀家心頭一直有些擔心。可雖然佔著嫡母之名,卻一天沒有撫育過他。哀家說什麼,他即便面上不反駁,但心裡不想聽的話必定不上心。那幾個,連你姐姐在內,哀家瞧著倒都有三分怕他,連姬瑤那個活霸王也不敢在他面前跳。昨兒皇上找來,說了這事,哀家就想若是千里相隨,你們還能守禮,那皇帝對你的心不可謂不誠,你的意志也不可謂不堅,敢在這事上駁了他。有這一點,你就有機會做一個彪炳史冊的賢後。」
彪炳史冊,我額角有些冒汗。我不想為了史冊虛名讓自己成為『大度』的女人。夫君,夫君,我希望六哥對我而言,先是夫,再是君。
「太后的話,臣女記下了,太后請歇歇吧。」我退了出去,示意崔嬤嬤進去守著,要喝茶倒水也好有個人。然後,我也去了我的廂房,睡午覺。
我反正沒過門,就不在那裡立規矩了。就是以後,安穆太后這麼明白的人,肯定不會對我擺婆婆的譜的。這麼一想,我又少了樁事。
留言漸漸平息下去,婚期就迫在眉睫了。我心頭重又有些不安起來,六哥的信箋還是每日送到,有時候抱怨兩句大臣死腦袋,有時候說說子玨跟二皇子的趣事。好像,大家都不太提起安樂王。
最好笑有一次,他不知從哪找來的紅葉,用針在上頭刺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給我。我如常用信箋回信。他當晚又遣人來問我要紅葉。
我叫人回去說我睡下了,明兒再說。等人走了,我又拿出匣子,找了繡花針在紅葉上刺下『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負』。
從這天起,六哥就每天一片紅葉,一句酸不溜丟的情詩。這樣的你來我往,漸漸減輕了我心底最後一絲不安。
大婚當日,罕見的艷陽高照,我前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但清晨頭腦仍然是十分的清醒。在內外命婦的簇擁中,頭上頭次盤起雲髻的我,拜別了老爺。大嫂因為大哥新喪不便露面,我便對著她院子的方向拜了一拜,權當拜別兄嫂。
昨日,四哥五哥,四姐姐十姐姐一起來看我,五哥還特感慨的說:「我們家小十一也要嫁人了啊。」
翠儂和繡鸞此時蹲在地上為我拉妥裙裾,我向她們微微一笑,「好了,我要出發了。」
繡鸞很留戀的看著我,「十一小姐,不,該叫皇后娘娘了,這一別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你。」
「會有的。」
皇家婚禮,依然是三書六禮,只是天子不能親迎,是由皇族男丁充當使者代天子奉迎。到了正午時分,充當正使的皇上叔輩,主管皇家宗廟祭典的蘭王持節前來迎我。副使則由德高望重的禮部尚書擔任。他們先向我跪拜,然後奉皇后金印、冊寶於一同前來的秦湧之手。秦湧再將之轉交於我,沉甸甸的,我按照秦嬤嬤事先教導的捧了片刻,再遞給秦湧保管。受了金印冊寶,從此我就是華禹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了。
我邁步上了府外迎候的畫輪四望車,屋子內外人等,統統叩首跪拜。在我上車的時候,頭上沉沉的九重鳳凰金步搖,輕輕撞擊出聲,甚是清脆悅耳。
車緩緩向宮門進發,我端坐車中,渾身僵直。到了宮門外,我聽到有門慢慢開啟的聲音。我往昔進宮都是走的側門,今日,中門為我大開,這是只有皇后才能走的一道門,在本朝第一次開啟。
進入宮門時,以丞相為首,百官和勳貴在宮門兩側向我行叩拜大禮。帝后的大婚是在金鑾大殿舉行,六哥登基的時候我沒機會來看,今日卻拖著長長的裙裾拾級而上。
年輕的君王正在台階的頂端迎候我,今日的六哥格外的神采煥發,俊美一如天人。我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盈盈跪下,行了一個拜禮。等我站起,他也慎重跪下,回我一個拜禮。
禮成,我們從此就是夫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