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翩翩少年 第73章 文 / 清瀾皓月
第73章
六哥這回沒在行宮遠遠的指揮戰事,而是帶著我們一行人直接進入軍營,姬少康的軍營。從這一點看來,戰況應該有很大的逆轉。
入軍營的時候是晚上,姬少康得到消息,趕緊將大帳騰了出來佈置好。一群人立即在主帳裡開軍事會議。姬少康迎駕時看到我,面上有一閃而逝的複雜。然後畢恭畢敬的當著軍中高級將領跪了下去,六哥從鑾駕上下來,上前一步將他扶起,「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得姬家父子兩代,實乃大幸。」
六哥這話說得特別真誠,姬少康也作出一副誠惶誠恐之狀,「臣父子理當為國盡忠,為君分憂,安敢當皇上如此期許之深。」
六哥攜了姬少康入中軍大帳,「卿當得起,卿父亦然。」
姬少康小心落後半步,口中還在答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皇上信任愛重,臣敢不效犬馬之勞。」
我摸摸下巴,也是,陳將軍駐守京城,這場仗就交給大哥和姬少康了,本來互為倚仗和牽制,現在大哥不在了。薛超被提拔上來,但威望終不如大哥。好在他這次的大仗打得還算漂亮。六哥對姬家,雖然有防備,但的確是信任重用。
如今這個後宮局勢,姬家、林家都折了一翼,恐怕變數會更多。男人的戰場在這裡,而我的戰場是在宮闈。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打贏這一場仗再說。
石大少此次的身份是隨軍的謀士,我得好好跟著六哥,至少要把他的生活起居照管好。因為是謀士的身份,所以我也列席了這次會議,只是沒資格發言,只能旁聽。一來是級別太低,二來我之前對這場戰事其實根本是一知半解的。現在在這旁邊聽了半日,總算弄明白目前的局勢為何。
柔然王弟十日前才離去,估計這幾日就會有消息傳過來。只要能讓邊關六萬精兵分兵四萬在江北一帶游擊作戰,襲擾隨王尾翼,就能讓前線省下不少力。之前經過六哥講解,我現在也能看明白軍事地圖上的圈圈叉叉代表的含義,這麼一看,隨王雖然表面還在步步緊逼,但他戰線太長,民心所向,百姓跟隨退走以避開隨王主力的官軍一起撤離,堅壁清野,給他的補給帶來很大麻煩。
民心信服的就是一個『正統』,而且六哥當政兩年多,減免賦稅與民休息,並無擾民之舉。在大旱大澇等災害時還派出得力幹員賑災。老百姓也都珍惜平靜的生活,所以,百姓並不會支持作亂的隨王。
入夜時,高級將領們都已散去,大帳內依然燈火通明,六哥洗漱後赤腳站在鋪在地上的巨幅軍事地圖旁,不時蹲下細看。我在旁邊看著,突然有種華禹江山如一幅畫卷,就在他腳下鋪開,等待他點染塗抹之感。
今天列席會議,我最大的感觸是原來姬少康還挺服六哥的,看得出他的謙恭並不完全是做出來的,也不僅是臣子對君王的謙卑,其中也包含對君王才能的傾服。就我的認知,姬少康骨子裡是很自負的一個人,雖不說目下無塵,但從不輕易許人。六哥當然很厲害,但能讓姬少康也服,我心頭升起與有榮焉的驕傲。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專注,六哥回頭看著我,「你這麼看著我,搞得我有點心猿意馬啊。累了就先睡吧,我還要看一下。」
我進去端了酒和菜出來,給他擱在案上,然後就在旁邊看著。
「車上睡了一覺,現在不想睡。我就在這陪你坐會兒吧。」
「嗯。」
到後來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幾時睡著的,反正醒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睡在鋪著獸皮的溫暖大床上。旁邊明顯曾睡過一個人,但伸手一摸,被窩已經涼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如兩年前擔當了為六哥整理機密文書的工作。錦繡和錦瑟都不在,雲兮不擅長這個。
我們到達軍營五日後,傳來柔然王暴斃,兄終弟及的消息。估計,隨王那邊也得到消息了。所以,他有些坐不住了,此時的情勢,是牽一髮動全身。只是,他試圖派出三個探子想和這位開始默默無聞,而今成為北部一角關鍵的人聯繫時,接連派出的三個探子都被捉住了。
「飯桶,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活口。」六哥正在發火,他想抓一個『耳朵』瞭解隨王動向,卻連連失手,三個探子都是死士,全在失手被擒時自行了斷了。
「用套馬索絆倒地上的人都捉不回來,簡直廢物!」
六哥背著手來回不住的走動,他罵得是自己手下的心腹死士,一點都不帶客氣的,已經罵了半個時辰了。這眼看開飯的時辰已經過了,卻全軍都沒有動靜。皇帝發飆沒發完,誰敢自顧自的去吃飯。至少,皇帝目力能及的高級中級將領是不敢的,生怕忽然就叫到他們了。
我也餓了,可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走到後頭去吃飯去。我把重心從左腳換到了右腳,不小心撞了下桌案。其實動靜很小,可是皇帝正好說完上一句,下一句還沒有出口。滿室靜得連一根針掉地都聽得見。所以,正背著手罵人的皇帝便轉頭看向我。
見他黑黝黝的眸子瞪著我,我用口型說『我餓了』。這會兒,滿屋子被訓得跟孫子一樣的諜報處的頭頭們可不敢抬一下頭看究竟哪個不怕死的敢這個時候弄出聲音來。
「都滾出去,五日之內摸不清隨王的部署,全部提頭來見。」
「是。」
人魚貫而出,我狗腿的遞上一盞茶,「皇上,請潤潤嗓子。」
他接過去,一口飲盡。
我剛才聽了個全場,也聽明白了,是因為那些死士牙齒裡含的毒,只要咬破遇到唾沫就會致死,而且毒性強烈,救無可救,所以才捉不到活口。除了這些被派出來的人,要捉其它的活口根本不可能。而諜報處幾次安插的人都被識破殺害,有那麼一兩個沒暴露的,又都沒能進了核心層,無法獲知機密。
現在眼看包圍圈要縮小了,口袋也準備紮緊了,卻失了隨王主力的蹤跡。六哥已經命人把所有的水源都看管起來,那些人只要不是能飛天遁地,那就必定是藏在某處。那麼,水是一定要喝的。
我看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畫著圈圈,這本是計劃已久的一次合圍。戰事一開始的時候,隨王兵精糧足,馬匹優良武器堅銳,還暗地裡控制有部分官員武將,一時幾有秋風掃落葉之勢。待到那幾箱東西燒燬,又付出了慘重代價才到了今日。這本已是要定局了,結果不見就不見了,他不能不著急上火。我看著不只六哥,四哥、姬少康還有前日趕來的薛超等人嘴角都有些細泡。
匆匆吃過午飯,六哥煩躁的出了大帳,走到安營紮寨處的一處水源旁站著。
水面的波紋無聲的一圈又一圈的漾開,沒人出聲。費了這麼大的代價,如果功虧一簣,讓隨王再有喘息之機,這場戰事會把還沒有從三年前的大戰中恢復過來的華禹拖垮的。如果再遇上天災**,局面一個不穩就要出大事。甚至引來鄰國窺伺。如果華禹不能盡快結束這場戰事,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敵。
「皇上,捉住隨王家眷了。」一聲稟告的聲音打破了這份令人窒息的寧靜。
六哥緩緩回過頭來,「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吊到最高的城門上去。」
我咬緊牙齒跟在回返的六哥身後,知道這不是該婦人之仁的時候。
六哥忽然回過身來,滿臉陰霾緊盯著我,又半日不說話。
「皇上,什麼事?」
「朕就是這樣的人,老四一貫心慈手軟,可朕必要的時候就能心狠手辣。只會從全局考量,怎樣才能傷亡最小的達到目的。你愛就必須愛全部。」
愛就必須愛全部,還不許不愛吧。見他一副等我答覆的樣子,我鄭重的點頭,「我明白的,絕不反悔。」
一連三日,隨王府的幾十口人白日被掛在城樓上,入夜被放下來飲水吃飯。我還是覺得有點揪心,三年前林家人不也是這樣的遭際麼。不過,他們是隨王家人,到時候一定是會被滿門抄斬的。這種事所得和風險往往是一樣的高。
此刻,那些人都剛從城門上放下來。這樣子三天,再是水靈的人都失了顏色。隨王的那些妾室一個個都如凋零的花。現在全一臉驚恐的跪在地毯上,望著上首的六哥。六哥選擇叫她們來問,因為覺得那些心腹要麼知道不會說,要麼壓根不知道。而這些女人,卻說不定能在隨王警惕性降低的時刻知道些什麼。
小竇上前一步,「皇上說了,你們誰能說出隨王下落,就可以活命。不但是你,連你的娘家人都可以不死。不然,隨王兵敗之日,你們就等著被滅九族吧。」滅九族,那幾乎相干的人除了皇帝這一脈都要死絕。
那些女人抖得如風中之燭,「皇上,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六哥不為所動,不耐的蹙眉。小竇又繼續說:「你們被抓,又被掛在城樓上,隨王一直關注著皇上這邊的舉動,他早就知道了。可他是怎麼對待你們的,置之不理,這種人還有必要保著他麼?」
「哼,你們以為這樣子苦苦求饒,就能逃脫一死麼。死到如今,一死而已。」
我眼皮不抬,這裡頭倒也有個骨頭硬的。
「皇、皇上,妾身有一次聽王爺說夢話,說到『暗河』兩個字。」有一個特別嬌俏的女子怯生生的說。
六哥的眉挑了挑,「你還聽到什麼?」
那女子搖頭,「沒、沒有了。」
六哥一揮手,有人上前把人都帶下去。方才出聲那個女子被留下了,六哥又細細盤問她什麼時候聽說的。最後讓人送了她回家去。
那女子忙磕頭謝恩。
「不必謝恩,朕說到做到,你回去吧。」
我納悶,為何只說出個暗河就被放了。而且,六哥的眼底有一絲暗喜。覷著沒旁人,我直接就問了。六哥叫我過去看地圖,在上頭拿硃筆畫出一條線。
「這是什麼啊?」
他微笑,「暗河,剛得到的消息,有老人說,十多年前往北的沙漠裡他曾經見到過暗河冒水。」
「你是說,隨王奔這條暗河去了,既然叫暗河,應該不是那麼好找吧?」
「嗯,那個老人說他後來也再沒找見過。隨王已看出我的合圍之勢已成,他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倒是個能壯士斷腕的人物。」
「那現在去追來得及麼?」
六哥沉思了一下,「上午已經讓姬少康去了,只能帶七日的飲水。現在就看誰先找到那條暗河了。我今夜再派一批人過去。」
我撓撓頭,「六哥,只能帶水,不能送水去麼?」
「送水?」六哥的目光落在地圖上。
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嗯,我之前見人水路送貨,把航程分成一段一段的,每一批人只負責送到下一段人的手裡就完事了。」
「嗯,你說接力,也行,每隔百里建一個簡易的水站,每日讓人送到第一個站再返回,水站之間再如此往返接力,次日繼續。這樣人力物力都可以承受下來。對,就這麼辦。來人!」
六哥喚了人進來安排這件事,我等他安排完,這才問:「那些女人怎麼處理啊?」
「嗯,有人建議讓她們做軍妓。」
「啊——」
「不過,我沒答應,同宗同族的,羞辱隨王也是在打我的臉。到時候讓她們陪著隨王體體面面的上路就是。」
那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子,總算是給了人最起碼的尊嚴,讓她們體面的死去。
四哥求見,六哥讓人傳他進來,急急的問:「怎麼樣?弄明白是什麼毒沒有?」他問的是那三個探子中的劇毒。
四哥點頭,「皇上,很棘手。臣懷疑隨王麾下有毒王的傳人。如果叫他有機會靠近水源,前景堪憂。」
「姬少康之前已經想到隨王可能破壞水源,已經讓人沿河看守,連玉龍雪山的源頭都派了人。別說投毒,就是死牲畜都不許下河。附近居民也全部都後遷了十里。」
四哥點頭,「這就好,可他手上有這麼個人,還是讓人擔憂。這樣,臣讓軍醫處的人每日熬製有解毒效用的藥水,所有人都先喝著。」
「好,你去安排就是。」
看四哥要走,我忙同六哥說:「我、我跟去看看十姐姐。」
「嗯,去吧。」
十姐姐正指揮人煮紗布,到處白紗飄飄的,我穿進去才找到她。在她背上猛地一拍,「哎!」
她被嚇一跳,「臭十石大少,你跑來幹什麼?」
「來跟你說一聲,繡鸞有口信託人帶來,她去四哥的朋友那裡看了小豆子,他在人家的私學裡很好,就是掛念你。還說你成親居然不請他。叫四哥回去記得給他補一個紅包。」
「跟著你混了一段日子,那雙小眼睛裡就只看得到錢。我也挺掛念他,可這不是打仗麼。把他放在那裡是為他好。」
我幫著掛紗布,「還有,小竇說如果你不嫌棄,想認小豆子做兄弟。」人家竇侍衛如今可是四品帶刀侍衛,皇帝面前的紅人,屢立戰功。小豆子認這麼一個兄長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且,就我對他的認知,他絕不是為了借此來跟林家拉攏關係什麼的。
「他幹嘛突然想認兄弟啊?沒問題啊。」
「小竇是孤兒,跟小豆子難得的投緣。兩個人的眼睛還有鼻子那些又有一點像。就說說不定真是兄弟。」
十姐姐放下手裡的紗布,「你還別說,豆子爺爺跟我說過,有一個大孫子逃難時丟了。還說」
「還說要不然就可以讓你做他們家大孫媳婦是吧?」
「是說過這話,不過那會兒人家都叫我『半面西施』,我壓根沒有要嫁人的心思。只想做豆腐生意,好好攢一些錢,以後給豆子娶媳婦。你這麼一說,回頭我真要見見小竇,如果是,讓他去豆子爺爺墳頭上柱香也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