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翩翩少年 第60章 文 / 清瀾皓月
第60章
繡鸞最近心事重重的,我找了一天問她,她期期艾艾的好半天才說陪康姨娘去敬香遇到個臨摹佛像的畫師。
「這是好事啊!」我替她高興。
「可是,可是他畫完就要走了,而且我、我是不潔之身。」
我擱下筆,「那你們窗戶紙捅破了沒有?」
「還沒有,就見過三次,可是他的目光總是落在我身上。」繡鸞說著說著臉上緋紅。
「厄,他和女香客之間沒有什麼有阻隔麼?」廟裡不會那麼大意吧,怎麼都要用簾子遮一遮的。
「有的,那日就是簾子突然掉地我才會轉頭看過去,正好看到他停下畫筆,就這麼視線撞了一下。」
「這是第一次,還有兩次呢?」
「第、第二次是我下山時,掀開車簾看到他站在寺門處盯著我們的馬車。還有一次是另一次去,在山脊上他在擔水,我的手帕飛出去了」
「長得很是不錯吧?」
「嗯,很清俊儒雅。」
「你們說上話了麼?」
「沒有。」
原來全是用眼神交流啊。不過,這也足夠了。
「我知道,他只是個過客,馬上就要走的了。知客僧說他畫完大雄寶殿的佛像就要離去了。而且,我、我不是你夫人麼。」
「繡鸞,第二個問題真的不是問題,大不了咱們不在維揚呆了。倒是那個畫師,來歷什麼的咱們都不清楚,得好好摸摸底。得,回頭我也上山去瞅瞅。我是男客,可以和他攀談攀談。」繡鸞很聰明,只是比較感性,因為從小被拘束得太過厲害,所有的熱情都被壓抑在心中,所以遇到情愛就會跟飛蛾撲火一樣。
繡鸞緋紅著臉說要去繡坊看看,我便繼續低頭寫信。四哥之前有信來,說十姐姐的臉已經拆紗布了,恢復的效果比他預料的還好。他們已經啟程,繼續四處行醫。
雖然我自己的事搞得一團糟,但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能有個好的歸宿。
『叩叩叩』翠儂在外面敲門,然後進來,遞上一張請柬,「少爺,王知府請你過府赴宴。」
我接過帖子,好一手飄逸的柳體,不知是師爺代寫還是王耀自己寫的。
「是單請我麼?」
「問了來人,單請你。」
怪了,他請我做什麼,難道他知道我是誰?不會吧,連大嫂都不知道。
「那,準備準備,一會兒你跟我一起去。」不管什麼原因,父母官相召是不能不去的。
晚上,我帶翠儂過府赴宴,王知府很是熱情,然後我發現他身旁的勁裝侍衛居然是錦瑟改裝的。四哥說他的易容丸是給想改變容貌但又不會易容的人用的,就是我這種了。而錦瑟只是穿了男裝,變了膚色,畫粗了眉毛總之,做得比起我來是比較粗糙的。所以我一眼認了出來。其實也不是認,畢竟我眼神不好。而是她說話的聲音,她整個給人的感覺讓我確認這個侍衛就是錦瑟。
她是為了保護她相公?也有可能,聽胡老闆他們說王知府挺不上道的。不合作的官員,如果沒有根基的確是要擔心一下自身安危。
王大人說明他是聽說我是林府的親戚,所以才特意設宴款待的。我估摸還有兩層意思,一是我沒怎麼和康老闆胡老闆他們一道給他設財色陷阱,二麼,從錦瑟站的直面我,視線還時不時飄到我臉上,應該是她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四哥和石小姐相好的事她知道了,所以想瞅瞅我這個石大少長什麼樣,推測一下石小姐的長相。白費心了,我這是張假臉。
他方才幾次跟我提到四哥,然後又說了他初來咋到的難處。說是四哥建議他,有事可以問問我。原來四哥這麼說了呀。那就算交底說我跟他是一夥的了。
「石大少,請!」
「好好,王大人請。」我伸筷子夾了個蝦丸,這裡時常有船出海,吃海鮮還是很方便新鮮的,我好這一口。可不敢吃多了,萬一再出現出疹子看大夫的事就丟臉了。思緒又不禁飄回跟著六哥出門喝喜酒那個時候。
錦瑟又看我了,你累不累啊,一人分飾兩角,又是王夫人,又是侍衛的。不過這樣,倒是把王耀盯得再緊沒有,想偷腥都沒機會。
我也是一人分飾兩角,可林十一現在在躲災,我就是石大少而已,還不至於分身乏術。我低頭和王大人碰杯,他沒說什麼別的,就問了我維揚地界上的情況。既然是六哥的人,那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人分飾兩角,我看著酒杯裡晃動的倒影,忽然生起一個念頭,那會不會有兩人同飾一角呢。換言之,替身。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然後許多線索在腦中連了起來,做出一個很大膽的推測。
京中被六哥監控著的隨王會不會是個替身,畢竟他一直在封地,而六哥從前根本沒見過他。他只需要做傳言中隨王可能做的事就行了,譬如調戲謝夫人。而真的隨王,卻可能在某處正在進行不利六哥的事。至於相貌,我能易容,別人也能,找個身高臉型相似的人,再稍微易容很容易騙過只見過他幾次的官員。
「石大少?」
「厄,王知府,十方館的幕後老闆我著實一無所知。我方才倒是想到一件事,你有機會同四爺提一下。」這裡只有王耀同錦瑟兩人,我也沒聽到有暗伏的人,想來直說無妨。
王知府看我面色一下就嚴肅起來,忙問:「何事?你說。」
「我想到,京中那個隨王會不會是替身。這只是我的一個大膽猜測,還需要你們去小心驗證。」
王知府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更進一步的說:「那會不會,隨王跟我要查的十方館幕後主人還有關係?」
「嗯,我夫人打聽到,姚府老太太是隨王乳母。」
「哇,那真的很有可能哦。」出聲的是王耀身後的錦瑟,面對王耀薄責的目光,她小聲說:「他不是自己人麼,不然四爺怎麼會叫我們有事問他。說起來,他還是四爺的小舅子呢。」
我差點失聲笑出來,我是四哥的小姨子還差不多。說起來,老爺竟是養了兩個童養婿。
「王夫人性子直爽,是女中豪傑,賢伉儷夫唱婦隨,著實令人羨慕。」
王耀挑眉,「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夫人?」
「夫人的聲音一下子就能聽出是女子,她敢在知府大人面前這麼說話,想必是親近之人,又沒聽說您有妹子。」
王耀笑嘻嘻的說:「讓石大少見笑了!聽說尊夫人才是秀外慧中,難得一見的美人,性情又好。」
我看著錦瑟,故意說:「嗯,她是做不出大鬧紅袖招的事。」一邊拿了酒杯品著。
眼見錦瑟變了臉,卻強忍著不好發作。我估計我一告辭她就會攥著王耀問是不是喜歡那等溫柔如水的女子。
王耀看我一眼,「石大少認得內子?好像挺瞭解她似的。」
錦瑟的注意力果真被轉移了,「對啊,說你是林家的親戚,我看你跟林家誰都不像啊。你到底是什麼人?」
厄,「這個,我是林家姨娘娘家的親戚。」
「哪一位姨娘,林府姨娘我都認得。」錦瑟不依不饒的問。
我為難的看向王耀,一副我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他也覺得他夫人這麼咄咄逼人的問有些不妥,便喝止她,「夫人,有些事別人不想說就不要一直追問了。」
「別人我可以不問,但我現在懷疑你是一個人,我一定要問一問。石大少,你姓石名什麼?」
「錦瑟姐姐,你幾時這般敏銳了。是我,我是十一。」
王耀驚得站起身,「林府的十一小姐?」
「不是她還有誰,我就說怎麼錦繡也到了維揚。」
這一下驚的是我了,「錦繡,你說錦繡在維揚?」
錦瑟白我一眼,「她被叫去給你當跟班,這會兒正貓在樹上呢。」
我還真不知道,居然跟蹤我。結果不只錦繡,連雲兮都在。錦繡還跟我訴苦:「十一小姐,你看,你坐著吃熱的,我跟雲兮只能啃乾糧,你睡覺我們還得有一個睜著眼。你坐車我們得用輕功跟著,還不能叫你和其他人發現。你耳力那麼好。這幸好有雲兮,不然我一個人肯定撐不下來。」
我做不到理直氣壯了,一路跟著還得不讓我察覺她們是挺辛苦的,可是,「那為什麼我叫高昌人擄走,你們都不出來救我?」
「因為聶崢,我們兩個打不過聶崢和一群女兵。主要是聶崢他是我師兄,我沒把握在他手裡完好的救下你。所以只好隨你千里去了高昌。」
聲音很陌生,我瞅瞅閉上嘴的雲兮,「原來你不是啞巴啊,騙我這麼久。」
「只有小順子是啞巴,我同他一起自然比啞語,是十一小姐你問都不問一聲就拿我當啞巴了。皇上又說你狡猾得很,讓我不要輕易同你多說話,省得被你騙了還不知道。」雲兮說到最後一臉的忍笑。
「你們餓了沒有?」我其實氣得很,我還當自己獨行千里呢,居然還在別人的監視下。可心頭又有點甜意。
「餓了。」錦繡眼巴巴的望著桌上,「我們啃了好久乾糧了。」
「坐坐坐,來人,再拿兩幅碗筷來。」王耀熱情的招呼。
錦繡挨著錦瑟坐下,小聲說:「你嘴可真快啊,早知道我剛才就不看你了,等著回去挨批吧。」
「我怎麼了我?」錦瑟看看我們,總算反應過來閉上嘴不說話。
我就說這個姐姐一向不那麼精細的,怎麼到後來就敢肯定我就是林十一了,原來她是發現錦繡了。看來,我耳力再好,這些練武之人想瞞我還不是很容易。也幸虧她不是那麼精細,一口喝破錦繡她們的行藏,不然我會一直被蒙在鼓裡。
王耀言談間對我恭敬了許多,「十一小姐,您怎麼會在這裡?這,萬一真如我們方纔所說,給人知道您的真實身份,下官恐無力周全呀。」
我看著正吃得心滿意足的錦繡和雲兮,「不是有她們倆麼,再說如果真是隨王,人家早盯上我了,現在我在明,敵人在暗。咱們只有先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旁人要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王耀點頭,「現在只好如此,下官來此,皇上囑咐務必查清十方館的後台,他也懷疑與隨王有關。十一小姐的猜測下官覺得不無道理,下官這就密折上呈皇上。」
我抬眼看著王耀,「你幹嘛一口一個下官的,我又不是你上司。」
「你是那個,影子皇后嘛。」王耀居然給了我這麼個答覆。
我差點咬到舌頭,「誰,誰給我安個這個稱號?這是能胡亂叫的麼?皇后,那是必須有封後詔書,到太廟祭天地稟告列代先帝先後的。還影子皇后!」
錦繡小聲說:「皇上的親信私底下說起十一小姐都這麼稱呼的。」
「不許再這麼叫了,不然,日後的皇后追究起來,與你們與我都是死罪。聽到沒有?」我厲聲到。
「皇上對十一小姐那麼好,你卻這個樣子對他!」錦瑟憤然道。
王耀忙拉住她不許她再說,「這是我們做臣下的該管的事麼,不過十一小姐說的對,咱們還是別這麼叫了,不倫不類的。皇后就是皇后,沒有什麼影子不影子的。」
錦瑟替六哥抱不平,其它兩人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從眼神看得出來,她們也是如是想的。
「哼,你們都是六哥的人,自然是站在他的角度看待事情,我說過,不用別人明白。」我站起身就走,外頭用飯的翠儂知道了忙忙的趕上來。
上了馬車我半是甜蜜,半是疑惑。六哥既然都不要我了,幹嘛還管我死活。
「翠儂,錦繡和雲兮一直跟著咱們在,進了石府私下無人時你就把她們的吃喝照管了。」
「啊?哦,小的知道了。」翠儂臉上露出點笑意。
「別胡思亂想,六哥不是反覆的人,我事都做絕了,他不會再像從前的了。」
「可是,那個位置不是還留著在麼?」
「那是朝中後宮勢力制衡的結果。」我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怎麼還能指望六哥不離不棄的等著我,後位為我虛懸。我知道那兩人必定還是跟來了,有皇命在身,就算她們心底對我再怎麼不滿也還是會跟著我保護我的。
只是,茫茫人海,每一個人都說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推拒六哥的愛,推拒那個後位。我心頭有些煩躁,有些話跟誰都說不著。
跟人說不著,那就跟佛菩薩說。
我找了一日秋高氣爽天氣宜人的日子,帶著繡鸞、豆子還有翠儂上山去拜佛。
我沒跪,就站在佛前看著,我跟他真能說得著麼?我想我娘了。
菩薩的臉在我眼底漸漸變成了我娘的容顏,我兩眼微濕,看繡鸞帶著豆子在誠心禱告,我把臉轉到一邊轉身出去。
滿目空翠,鳥鳴山澗,這山上的風光真是好啊。
看到一個小和尚過來,我叫住他,「聽說你們這裡有個畫師?」
小和尚合十,「石大少,畫師進城給人畫像去了。」
「他不是畫佛像麼,還畫人像?」
「臨摹佛像,最後要用金粉上色,畫師沒有銀子,出去給貴人畫像才有錢買金粉。」
「哦。」我點點頭,他再合十離去。
沒有銀子寸步難行啊。
本想替繡鸞瞅瞅那畫師如何,可惜撲了個空。我不忍看繡鸞失望,便讓小和尚轉告畫師,得閒到石府替我畫一張畫像,我必有重謝。
小和尚一口應下,我們給了香油錢踏上歸程。
繡鸞比我大兩歲,快滿十八了。厄,翠儂比我大一歲,錦繡十九了,雲兮也十九了。這麼一算,今日在我身邊的人,很快都要花落別家去了。人生聚散無定,三年,只要三年她們就全不在我身邊了。
三年後我在哪裡,做什麼呢?
四哥已經找到十姐姐同他去懸壺濟世了,我呢,與誰為伴?如果六哥不是皇帝,只是老爺從路邊撿回來的孤兒該有多好。如果他沒有娶姐姐該有多好。
我想起醉酒那晚老爺還說了什麼了,他說:「早知如此,我一早把你訂給皇帝,把琳琅許嫁別家,真是錯位。」
唉,那會兒我才多大,什麼錯不錯位的。
自從說了請畫師來畫像的事,繡鸞便時常望著門外發呆,「你說,會不會因為他知道你是我夫婿,所以不肯來了。」
我心頭想到別的事上去了,寺廟上香,有夫之婦,怎麼這麼巧呢。六哥的父母不就是這麼一回事麼。我從別人口裡沒聽到過先帝與寧穆太后當年的事,看來,還真是為尊者諱。
「你說他怕一上門,我叫人把他裝麻袋裡棍棒伺候然後丟大江裡去?」那小子既然敢和有夫之婦眉目傳情,就該夠膽子才是。
「繡鸞,我覺得這種人不一定靠得住,他要是對別的有夫之婦也這樣呢?」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於情於理,我得提醒一下子。
繡鸞的臉白了。
「我是怕你遇到這種事就昏頭,萬一,我說萬一哈,又不是個良人怎麼辦?」一個被養在深閨十多年的女孩兒,突然遇到獻慇勤的男子,真的很容易被拐走啊。我算運氣好的,那時候懵懵懂懂遇上的是小柳,是好人。不然,萬一是個壞蛋佔了我便宜去,我好像也沒有別的法子。這個世道對女人太不公道了。
「我其實也只是好感而已,擦肩而過也就罷了。」
「看看吧,如果真的值得托付,還是不要錯過了的好。」
又過了兩日,門房終於來說我請的畫師到了。
既然來了,那我就真要好好看看了。我去換了件新衣,然後到暫時佈置的畫室去。
畫師已經等在那裡了,見到我站起身,「石大少!」態度不卑不亢,完全沒有沿門托缽似的難堪,也沒有自視不凡的清高。我心裡賀了聲彩,我欣賞這種取之有道的態度。當然,他的相貌也是很容易贏得人好感的,清俊飄逸,但又有幾分可親,不是那麼高高在上飛仙似的。
「請坐,還未請教台甫?」
「複姓端木,單名一個秋字。」他依言坐下,然後看我。
「原來是端木先生,我想畫一幅現在的樣貌,一幅十年後的,可以辦到麼?」我記得沈大師現在是在大漠雕一座我二十歲時的雕像,如果他真有水平,應該能畫出石大少二十六歲的樣子來。
「如果不遇上什麼大悲大喜之類不可預測的事,那麼小可應該可以畫得出來。」
「好,我們現在開始麼?嗯,畫的時候說話會不會影響你,叫我一直閉著嘴太難受。」
「我再看一會兒就可以起筆了,但是為了達到比較好的效果,恐怕要多等些時候,特別是十年後那幅。」
「好。」我滿口答應,我本來就是為了多留你幾日。不然我怎麼看得出來你人品。
等他示意可以了,我便優哉游哉的站起來,走到他背後去看。
哇,背挺得筆直,側面也很好看。我光明正大的在旁邊看著,他絲毫不受影響。也有可能因為我現在是個男的,還是個相貌普通的男的。
「來人,給畫師上茶、上點心。端木先生,你慢慢畫,我有事出去忙了。」
「石大少請自便。」
一上午,我家的漂亮丫鬟進去送茶水、點心進出兩回,人家沒受影響,小丫鬟扛不住了,我只好換人。當然不能去勤了,不然給人家搞得一頭霧水,真以為我企圖做什麼就不好了。
我把雲兮叫出來,因為她的武功比錦繡要高得多,錦繡說她這一路受益匪淺。
「雲兮,去看看那個畫師是不是深藏不露。」
「是。」
我可別引狼入室,弄個人家的暗探或者殺手回來。
半晌雲兮回來說她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麼意思?」
「就是有可能他真的丁點不會武,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深藏不露。」雲兮有些不安。
我相信雲兮身手應該真的很高,不然六哥不會特意把她放我身邊。不過這兩個可能指向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不得不慎重。繡鸞已經被傷害過一次,經不起第二次了。還有,如果這個人是故意找上我們的,那就更不妙了。所以,慎重!
我有點後悔貿然行事了,事到如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人家真的存心的,怎麼也要找上我們的。
我坐上車到鋪子去,進了書房叫錦繡到王知府那裡走一趟,請他查一查端木秋的來歷。她和雲兮現在都是石府侍女的打扮,即便端木秋是歹人也不能知道她們不是石府的侍女吧。
錦繡嘻嘻一笑,「不用您吩咐,已經有人去查了。您身邊出現個人,還是個年輕的,好看的男人,我們不查清楚皇上問起來怎麼應對才好。」
「這不會我事無鉅細,你們都是上報了的吧?」我蹙眉。
「那當然,譬如莫丹那傢伙膽敢覬覦,我們當然第一時間稟報皇上。當時我看著你拿著求救的焰火最後還是沒點是為什麼呀?」
我很不喜歡一舉一動都在別人關注之下,可是也沒法子,「怕浪費了好不容易才安插的細作。後來莫丹改變態度,是因為六哥施壓了麼?」
「我不知道皇上到底做了什麼,不過肯定不會對莫丹客氣就是了。十一小姐,你快點回去了好不好?」
我抖開賬本不理會她,回去,我怎麼回去,那這一切不成了個笑話。我回宮去,跟賢妃鬥法麼。
錦繡不再言語,倒是一貫沉默的雲兮出聲了,「十一小姐,如果畫師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對付不了,所以我求援了。」
「知道了。」我看了一會兒看不進去,「皇帝怎麼交代你們的?」六哥他什麼意思,當面對我冷冰冰的,背地裡又安排人保護我。他到底是放手還是不放手啊。
「皇上什麼都沒說,就讓我們跟好,千萬不能讓您出什麼差錯。」錦繡回答得很簡潔。
我方才竟順著她的話想的是回宮,而不是進宮。我其實壓根不算正式進宮了好不好。
「錦繡,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我?為什麼?」
「因為你是憑著自己在這世上立足。不會因為別人把關愛收回去了,就無以立足。」我從小對老爺的怨恨有一點就來自於母親對我敘說的她剛進門的時候的受寵,那時僕人的巴結,各房雖然不滿卻不敢輕視。但這一切都隨著我是女孩子,以及八姨娘的入門改變了。她一夜之間從天下到了地下,還是月子裡就開始受冷遇。除了孫媽對我們一直如一,旁人的臉變得都太快,她都無法和從前那些人對上號。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這是她時常念叨的話。
錦繡聽得倒明白不明白的。
我也不想再說,讓她們退下去。
多想無益,我還是過我自己的日子。六哥對我採取的手段,第一次是關起來,第二次還是關起來,我不想下半輩子就被關在高高的宮牆裡。
即便身邊的人都成雙成對了又如何,真到了孤家寡人那天我就買船出海,去見識見識華禹以外的天地。高昌之行因為莫丹的心思我是來去匆匆,如果有機會真的要好好去見識一下異域風情。
錦繡錦瑟此刻怪我不肯陪在六哥身邊,做他的解語花。可如果日後我在後宮失去皇帝的眷顧又會有誰來替我著想。
我說過,那條路,我看不到幸福。當我容顏老去,六哥依然可以憑他的權勢擁有一批又一批最美麗的女人。我才不要像安穆太后那樣日日抄經書呢。那種孤寂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三年多,全憑了對未來的信念才撐過來。那時候我還可以想六哥一定會當皇帝,我總有能走出別苑的一天。
可如果進了宮,做了皇帝的女人,哪怕是皇后,我也就只有老死在深宮裡了。到時候眼見他雨露均沾,我還不能嫉妒不能恨。還要賢惠的敦促宮人為他熬製補藥。過這樣的日子我寧可死了算了。
可是,我這樣的想法跟誰都說不通,每個人都認為是我的錯,是我無理取鬧,是六哥在包容我。真想大喊大叫一番。不要這樣來提醒我你的無所不在。一邊臨幸別的女人,和她們生兒育女,一邊口口聲聲對我說愛,這樣子分成幾十分之一的愛我不要。哪怕你分給我最大的那一塊,依然是殘缺的。
我下午從鋪子回到家,依然帶著這樣的鬱悶與不平。
下人來告訴我,畫師在畫室裡一整日都沒有出來。
我已經把這個事情給忘了,「送飯給他沒有?」
「送了,夫人吩咐送了三菜一湯。」
「那就好,隨便他出不出來吧。」
晚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我披衣起身,在院內四處走動。見到旁邊院子石桌上有人坐著,黑暗中我看不清楚,這屋裡誰有這個習慣呀。
「石大少」我走近準備看清楚些,一把清朗的男聲響起。
哦,畫師。
「端」
「端木秋。」
「端木先生,這麼好興致啊。」我看到他面前放著個酒壺,一個酒杯。那酒聞著卻不是石府的酒。
「哦,走了困,起來看著月色不色,賞賞月。石大少也是麼?」
「對啊,同病相憐。」我索性坐下,「有酒無菜豈不無趣,端木先生既然在這裡住下就不要見外才是。我讓人弄點小菜來。」
我叫過一個巡夜的下人讓他去廚房要幾個下酒菜,然後說:「先生慢慢賞月吧。」端木秋這個樣子分明是在望月思人嘛,我還是趕緊走開,不要打擾他比較好。可惜,繡鸞的心事怕是要付諸流水了。
「石大少」
「嗯?」
「我起先知道是你請我過府畫像,還著實有幾分忐忑。」端木秋站在我身後,低聲說。
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就問了:「我的確想知道你為什麼盯著我夫人看?」
「因為因為她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我當時直以為是她重又出現在我眼前,冒犯了尊夫人還請見諒。」
這樣?
「那你日後可不能再錯認了,我起初的確是懷有其它想法才叫你進府的。不過我相信我夫人和你不會有苟且。」
「多謝石大少!你是一個磊落男兒。」
「過獎了。」
「這酒是我一位朋友送的,容我借花獻佛向您賠罪。」
「我要是不喝,倒是顯得我真的見怪了,好,請坐。」
不一會兒,廚房就弄來了四個下酒菜並兩個涼菜。我和端木秋就在這月下對飲起來。端木秋好像之前就喝了不少,又或者有傾述的**,跟我講起他懷念的那個與繡鸞相似的故人來。
「那個時候,我不覺得我跟她之間是愛情,我認為男女之間還應該有超越於情愛的感情。」
這個我贊成,我想起姬少康時心裡就是這樣的想法。我跟姬少康這輩子永遠只能是比朋友多一點,又比情人少一點。他有他的責任,我有我的無奈。
「所以,我離開了她,繼續流浪。直到我聽到她被選入宮的消息。我才知道,我當年錯失的是什麼。」
媽呀,又是一個進宮了的。
「那她現在是娘娘了?」
端木秋橫我一眼,「三千宮女,哪那麼多娘娘。我求人打聽都打聽不到,想必是默默無聞不知在哪個旮旯裡的小宮女。」
「那你打算怎麼辦?等到她二十五歲放出宮?」
端木秋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幫我打探消息的人說,雖然是有這個規矩在,但有時並沒有遵守。即使放出宮女來,也不是所有夠條件的都能放出來。不然,怎麼會有白頭宮女在呢。或者,如果她被皇帝,那也是永遠不能出宮,只能老死宮裡的。如果我有門路,還可以幫她想想法子,可我只是一個畫畫的而已。」他說完頹然醉倒在石桌上,我只好叫來巡夜家丁扶他回房。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若無其事的進畫室了。好像昨晚跟我喝酒,吐傷心事最後醉倒的是旁人一樣。我進到畫室他還是昨天白日那副淡漠樣子。
「畫得怎麼樣?」我過去看,「幹嘛不給我畫眼睛,怕我點上眼睛會飛走麼?」
「不是,石大少面貌,厄,比較的不打眼,但這雙眼睛卻十分的耐看。」他含蓄的說我長得不打眼,真厚道,比起他來,我現在的樣子實在是不堪入目的。
「我總得有一處受看吧,不然我夫人也太委屈了不是。」
「令夫人嫁到你這樣男子,怎麼能說是委屈呢。不然你再坐一會,我對比著把你的眼畫上。」
我看看時辰還早,可以不必急著出去,於是坐下來,「嗯,你畫吧。」我這雙眼,那是中看不中用的。
端木秋對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運筆,每一筆都下得很慢。我等著他畫完了再看,畫中人比起起先的平板整個靈動了不少。
「這還真成了畫龍點睛了。」我拿著畫像,喃喃的說。
既然他有心上人,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忘不掉,我也就不想去驗證他是不是適合繡鸞了。至於他是不是歹人,懷著目的故意接近,這個有人去查,我就不管了。
那副十年後的畫像本就是我隨口說的,就更不上心了。連這一幅也不是我自己的樣子,叫人收起來便沒再看。
過了十來日,那幅畫也成了,我叫翠儂去結清工錢。我跟繡鸞說了端木秋不合適他,性喜漂泊,不是過安定日子的人。可是翠儂今日回來告訴我的卻是繡鸞和端木秋行跡很親密。下人們都在私底下議論了。她知道我找端木秋進府的用意,但被人議論總是不好,所以問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個,難道是移情作用?
可是,也要顧及一下我啊。雖然我就是個掛名的,但好歹從長計議別當眾打我臉啊。我決定同繡鸞說一說。
「對不住,我一時忘形。」繡鸞眉眼含著春意,愧疚的對我說。
「這事,如果你真的認定了,我們就先離開維揚,然後你和端木秋遠走高飛去。」
「他的佛像就要描完了,他答應過他母親的。」
「嗯。」
這個地方於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不過是暫時落腳的一處罷了。我快速處理掉房產、鋪子做離開的準備。這裡龍蛇混雜,極有可能是隨王的一個巢穴,而六哥要對付隨王,我還是別處在這風口浪尖的好。
其實我往哪裡走都是一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雲兮和錦繡就這麼一直跟著我,那我永遠也擺脫不了過去的生活。根本不是我要的自由。
端木秋的佛像終於完成,我也處理好一應事務,除了兩處鋪子是租出去其它全換成銀票帶在身邊。我沒讓繡鸞跟端木秋說實話,只讓她說他們一起私奔。
只是,我為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醒過來。
我坐起身子,窗口站著的人轉過身來,「端木?不,你從來就不是端木,你果然是存心接近我們的。繡鸞呢?你把她怎麼了?」
「我把她跟你換了一下,林十一,你不是會易容麼,我手下也有人會。繡鸞服了藥,再化作你的模樣現在正好好的躺在你床上呢。」
我抓一抓身下的床單,強制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十方館,至於我是誰,你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