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翩翩少年 第59章 文 / 清瀾皓月
第59章
星星,星星是挺多的,我看他抬頭看著滿天繁星,便也跟著抬頭。一抬頭便看見牛郎星和織女星。這兩顆星星還是小時候乘涼,他抱我在腿上坐著教我認的。
於是,他看星星,我看他的側臉。
「你老看我做什麼?」
「皇上,六哥,我會好好記得你對我的好的」我話沒說完,他猛然打斷,「用不著!」說完轉過頭來,「老四給你說的那個事,不用你去做,不要摻和進去。」
「嗯。」
他盯著我,「你沒話跟我說?」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合適。
他不再說話,回到那邊船上,船很快起錨歸航,在我的視線裡化作一個小點。
我說想記住他對我的好,他說用不著。他不想我記著他。過去種種,說不記著就能不記著的麼。
看那個小點消失了,我回到船艙。老爺正在悠閒的剝花生米,見到我抬起頭,「讓人再弄幾個菜,咱父女再喝點?」
「老爺,你怎麼知道我會喝酒?」我疑惑的問。
「你抱著酒壺那樣,一看就是個會喝酒的。姑娘家家的,什麼不學,學喝酒。」
我方才替他們斟酒,的確是被那酒香勾起了酒蟲,本來還想一會兒偷偷的喝點的,不想被老狐狸看出來了。不過,我現在的確想喝酒,一醉解千愁,我倒想試試,我從前還沒敢開懷暢飲過。
「我喝酒,你喝茶。」我把老爺的酒杯搶過來,自己另外斟上一杯茶給他。
「女兒喝酒,老子喝茶,有這道理麼,你目無尊長啊你。」老爺的話在看到我很豪氣的乾了一杯後消音。我把酒壺抱在懷裡,他另叫林福,林福笑著說只有最後一壺,已經到我手上了。
「放——,算了,老子喝茶。」老爺總算記得我是女兒,把屁字又嚥了回去。
我一杯一杯的喝著,眼前出現了幾個老爺,「怎麼這麼多老爺?」
「你醉了,老子活了六十年,也鬧不明白你們在搞什麼名堂。明明郎有情,妹有意的。」我不知道他還說了什麼,總之我聽完這句就趴下了,次日起來頭痛欲裂。
翠儂看我痛苦的捧著頭,趕緊把溫著的醒酒湯拿過來讓我飲下。
我好半日才真正清醒過來,我昨晚居然當著老爺的面喝了個酩酊大醉。他居然也沒阻止我。我膽兒太肥了。
「翠儂,我昨天失態了麼?」
「不算太過失態。」
「我幹什麼了我?」
「又哭又笑又唱歌,還說要跳舞給皇上看。」
「啊!只有你看到吧?」
「嗯,你是後半夜才開始鬧騰的。」
還好,如果叫別人看了去,我死了算了。
「小姐,老爺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用不著你們明白。」我推開被子起身。心想糟了,昨天居然那麼忘形。結果老爺半點沒提起昨晚的事,只說了句:「你小的時候,我從來沒多留意過,想不到你卻是最像我的。」
這一路順江而下,一邊跟老爺子取經,一邊在腦子裡填滿事情省得自己東想西想,很快就到了維揚地界。我不想引人注目,於是提前帶著翠儂下了船。馬車已經讓車伕趕著回去了,我也謝絕了林福找人送我,看來只好就近僱人搬運行李了。
「當家的!」我們剛站定,就聽到脆生生的一聲招呼。堤岸上的馬車可不就掛著石府的牌子,繡鸞正挽起車簾衝我們笑。車伕過來把行李搬上車去。
「你怎麼知道我們今日到,還知道會再這裡下船?」
「我估著你會提前下船,但又不會離維揚太遠,那就是這個碼頭了。不過是今天到嘛,我卻不知道,我們已經來了好幾日了。」
因為老爺子一路時不時要靠岸去逛逛,我也不知道具體哪天到就沒通知來接船,想不到她這麼有心。
「一切都好麼?」
繡鸞點頭,「都好,生意如常運作,自從康老闆胡老闆回來一宣傳說你很有門路,手眼通天的,生意還往上漲了三成。至於家裡,我你看到了,小豆子上學堂了,他還長個兒了,也長壯實了。十姐姐的事有著落了?」
「嗯,她跟著四哥去了。」
繡鸞雙手合十,「那就好。十姐姐很可憐,也很可敬。」
我還是沒告訴老爺,這事再等等吧,雖然他現在一張笑臉,可也還是笑面虎一隻。難保什麼時候就變臉了。
回到石府,我感到很疲憊,到屋裡午睡。恍惚中有人替我把踢下床的被子撿起來拍乾淨又蓋到我身上,『六哥』我呢喃一聲,又醒覺,怎可能是六哥呢。
「是我,繡鸞。」
「哦。」
「你跟這個六哥很好麼?我聽你叫過幾次了。」
不會吧,我大囧。不理會繡鸞好奇的眼神,我起身穿衣,「繡鸞,你小時候在家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厄,我小時候一直被關在繡樓上繡東西。說來好笑,後來搬新家也是一到了就讓我去繡樓。我在那裡住了一年多才知道新家裡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後花園,丫頭帶我去的時候我真是激動壞了。」
「我明白了,在如花的年紀,見到了這樣一個花園,就勾動了你的春心。」知道往事已然如煙,我笑著打趣。
繡鸞也笑笑,「是啊,一切很自然就發生了,只可惜他只是我想像中的良人。你的六哥,是你的良人麼?」
我斂去笑容,「你說皇帝能是良人麼?」
「皇帝?」繡鸞臉色的血色立時沒了,人也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我趕緊扶她坐下。
「我一聽到皇帝這兩字腳就打哆嗦。我可是掛在旗桿上暴曬過的人。」
我端起旁邊的茶,「來,喝口茶,壓壓驚。」舊情可以如煙散去,恐懼卻不行。
「你別怕,不是皇帝饒你不死我哪救得了你。」
繡鸞半日才恢復過來,「我知道,可我還是怕皇帝,怕皇宮。不過,你怎麼回事啊?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皇帝,喜歡六哥,所以才拚命要逃出宮。」
「你不知道麼,皇帝小時候是在我家長大的,頂了我姐姐賢妃娘娘的位置,行六。我一直以為他是我哥,現在也還改不了口。」
繡鸞吸吸鼻子,「我單知道他在你家長大,可不知道行幾。我還以為『六哥』是你對情郎的愛稱呢。可是你既然喜歡他,又幹嘛要逃呢?做他的妃子娘娘不好麼?」
「你說的啊,男人靠得住,母豬都上樹。」
繡鸞辯解:「是我奶娘說的,可惜我當時不信。你小時候過的什麼日子啊,怎麼會連娘娘都不當跑出來的?」
「我,我是家裡出身最低的姨娘生的女兒,家裡稍微得臉的下人都不把我們母女放眼裡。我那時太敏感吧,總覺得很多目光裡都有輕視和惡意。我答應過我親娘以後不給人做妾。我也不想過那種深宅後院的生活,更別說深宮了。我小時候只喜歡幾個哥哥。其中,就屬六哥待我最好。我剛才做夢夢到八歲時候的事。」
「什麼事啊?」
「不是什麼好事,只是那時候我不懂。」
那時候我成天想出門,但又不得其門而出。最喜歡的就是繞著院牆轉悠。有一回碰到六哥他們三個翻牆回來。我就納悶,他們是男孩子又是大人了,是可以自由出門的,為什麼要翻牆呢。
三個哥哥看到我都很驚訝,在我的打量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還一個勁兒的叫我不要告訴別人看到他們翻牆,還給我吃的、玩的。我本來就沒想到處去說,自然把東西統統收下然後守口如瓶。現在想想,他們三個那個時候肯定是幹壞事去了,趁著魏先生醉酒的當口。沒準是結伴上青樓去開眼界去了,有沒有身體力行就只得他們自己知道了。
小豆子追著我問了幾次十姐姐幾時回來,這個,我也不知道。四哥好像是打算帶著十姐姐一路同行吧。
「豆子,十姐姐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你就安心跟著我就是。等姐姐回來,一准已經變成個大美人了。」
「真的麼?」
「真的。」
在康老闆的搭線下,我開始和曾家打起交道來。繡鸞今日便和曾家的康姨娘一道聽戲回來。
「嗯,我把禮物送給康姨娘那位小公子了。他挺喜歡的,但也挺矜持。我覺著他跟豆子比,就像個羞怯的女娃兒。」
「大戶人家的幼子,如果得寵多半如此,養在深宅婦人之手大都嬌弱。哪比得我們豆子經風雨見世面。」我們家那幾個是例外,都是從小就身負眾望的,從小沒有半點鬆懈,想放風都得等魏先生喝醉了老爺又不在家的時候。
豆子趴在旁邊寫字,聽了我的話笑瞇瞇的,「石大哥,我長大了要跟你一道去見世面。」
「哦,你想見什麼大世面?」
「走很多地方,賺大錢。」
「我可不要沒本事的人替我做事,就算是你這後門也不能開。」
「那怎樣才可以做個有本事的人呢?」豆子很認真的問。
「你現在先念好書,學問熟,吃羊肉,學問生,吃夾饃。而且,從商很辛苦,等你十年後還是這個想法再說。」
「嗯。」
繡鸞拿著手上的布料在豆子身上比劃,我看到是上等的夾綢,「你要給他做什麼?」
「做中衣,我今兒看到曾小公子,那身上穿的,嘖嘖!連鞋面都是綾羅綢緞的。咱們又不是穿不起。」
「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我們家老爺說的再窮不能窮孩子,再富也不能富孩子。連我六哥都沒拿綾羅綢緞做過鞋面。豆子也不用做這些。對吧,豆子?咱跟那些娘兮兮的男孩子不一樣。」
「嗯。」豆子推開繡鸞手裡的布料,「多謝石大嫂,你已經給我做了不少衣服,夠穿了。我明年又要長個子,再做就浪費了。」
繡鸞收起來,「那好,咱不做了。咱豆子長大了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們一屋子的女人都等著你來保護呢。」
「有石大哥在啊。」豆子納悶的說。
繡鸞一時不知怎麼接口,我看看鐘漏,「豆子,寫好了麼?」
豆子站起來,「寫好了,石大哥,我出去做五禽戲。」
我教豆子每天這個時候出去做五禽戲,還說等明年送他到武館學拳。他高興得很,每天照做。這小子其實不喜歡跟一堆女人呆在一塊。他想跟著我,可我也是女的呀,還是送他到武館去。
「看不出,你管教孩子還挺有一套的呀。嗯,我今兒打聽到一個消息,姚家跟隨王府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具體還沒問出來。」
哦,這倒是個發現,「康姨娘那裡你多留點心,銀子使多些沒關係。還有,人家也知道咱是忠義侯府的親戚,沒準也想在你那裡套點話。」
「這個我省得,不該說的不會說。」
和四大家族攀交情這是維揚政商兩界都會做的事。所以,繡鸞的夫人外交並不會太打眼,但也不能操之過急。
我則按照老爺說的,在靠近內海外海的地方各置下一個鋪子,並和本地的船運大戶簽訂合約運貨。
今日正是出海的商船返航的日子,各家商行都到岸邊來接貨。
「少爺,咱們的貨接到了。」翠儂領著車伕,還有鋪子裡的夥計過來。
「核對好了沒?」
「對好了。」
去鋪子上好貨回家,我告訴繡鸞今天接貨時聽說的事,「要換父母官了,又得出血了。」
「我也聽康姨娘說了,聽說是翰林院出來的。」
「翰林院那種清貴地方,沒油水的,怎麼弄到這個肥差的啊。」六哥怎麼弄個翰林院的書生到這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來呢,不明白。
康老闆是商會的頭頭,新官上任,他會去打聽。
這舊的父母官離開,他還叫上我一道作為商界代表去送萬民傘呢。上回他們回來給我大肆宣傳的事,我略提了提,林侯爺恐怕不喜歡我打著他的招牌在外頭混,他表示明白。沒再提起我是林府親戚這茬。我有點懷疑他跟我結交,也許是受了誰的指使吧。
今晚,他在十方館請客。十方館這個地方水太深,我不敢貿然去淌。
十方館是維揚最有名的莊子,其中有維揚排名第一的青樓與小倌館,另外裡頭還有賭場、跑馬的地方,還有供人邊泡澡邊玩樂的地方不知道是誰擁有這座十方館,財力著實驚人,裡頭的裝潢隨便挑一件都是汝窯的碗,鈞窯的瓷更不要說滿屋子的前朝家什。怕是老爺去了都要驚歎。我估著得有三百萬以上的資金才能讓這麼個銷金窟運作起來。只是這背後老闆一直沒露過廬山真面目。
聽說裡頭幾乎所有的維揚地界的官員都去過。我看他們又要繼續拉攏新來的知府了。一個沒開過什麼眼界的清貴翰林能抵擋得住財色誘惑麼。據說,每一個都能在裡頭找到心頭好,想不動心都難。
繡鸞拿走我手裡的燙金請柬,「要去?」
「不敢去。」
「那就推掉,就說今兒是我生辰,你要留在府裡。」
「你總不能總是生辰吧。」
「那,替你討十七八房小老婆回來,輪著過生辰。」
「別說笑了,我當初想得太簡單,維揚這個地方,不是簡簡單單就能站住腳的。我先去把這個帖子回絕了。」
我以內人生辰為由,推掉了這個宴請。
過了幾日,新任的王知府來了。
我當初並沒有意識到什麼,是繡鸞拜會知府夫人回來說起她面貌嬌媚,卻愣是隱隱一股煞氣的時候我才知道來的是誰。
「這兒是不是有一顆紅痣?」
「對啊,你認識啊?」
「熟人。你還挺有眼力,居然看出她的煞氣來了。你知道她以前幹什麼的麼?」
「什麼?」
「女大王。」原來新知府是錦瑟的那個書生啊,那觀望觀望。
商界歡迎新知府的宴會我去了,看到了王知府。看起來很溫和,但不經意間又會流露嚴厲的一面。不知道他們家回到家是誰說了算。
這次見面會後,我就沒怎麼再參與到康老闆他們的活動中去。自從我拒了他幾次邀約,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漸漸有些淡了。沒關係,繡鸞跟幾家夫人倒是走得挺攏的。而且四哥只叫我稍微留意,六哥更叫我不必管這檔事。我也不打算管太多,因為我覺得這裡頭不是僅靠我的一些小聰明就能做什麼的。我只能留意他們有沒有大的動向,平常往來的人有哪些。其它的事我不敢托大,不然就是幫倒忙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等著看王知府要先燒哪一把。哪曉得,先出事的卻是他夫人。
錦瑟大鬧紅袖招,差點把那裡給拆了。紅袖招就是十方館裡的青樓,聽說網羅了江南一帶的數名絕色女子。
「少爺你不知道,紅袖招的老鴇臉都綠了。維揚這個地界,還沒人敢在紅袖招鬧事呢,他們上頭有人。可這位王夫人,這回是大鬧特鬧,還放了一把火說要把它給燒了。」
「燒出什麼來了,幕後老闆還是上頭的人?」
翠儂搖頭,「沒有,老鴇倒是抱著手說任她燒就怕她賠不起。王夫人也沒真燒,王知府出來就作罷了。」
「這一鬧,替王知府鬧出個懼內的名稱,回頭王知府被他們邀到哪裡她就鬧到哪裡。這招不見得高明但卻有效。也只有錦瑟姐姐能豁得出去鬧了。」
王耀這人應當是六哥特意放到這裡的吧,讓他來看住維揚的牛鬼蛇神。
「繡鸞,姚府和隨王的關係打聽清楚了麼?」
「聽說是姚府老太太是隨王殿下的乳母。」
「哦。」這層關係其實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