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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皇后紀 第五十一章 月韻之爭(二) 文 / 琴瑣

    第五十一章月韻之爭(二)

    「娘娘,臣妾不想接待太多的人,端靖太妃和錢妃妹妹走後,您能否下旨不要各宮前來道安慰?姐妹們的心意,臣妾心領了。」季潔跪坐於榻,言語謙恭。

    「好。」悠兒應了,起身到門外,果見錢韻芯與端靖太妃姍姍而來。互見了禮,紫蘭又帶著宮女搬了椅子奉了茶水,眾人方坐定。

    「季妃姐姐的身體,怎麼不見好?」錢韻芯眼見季潔面色憔悴蒼白,眉宇間哀思幽怨,不知該如何開口,便只能問身體了。

    璋瑢靜坐一旁沒有說話,端起茶來要喝,卻覺得幾絲奇怪的味道沁入鼻尖,她頭一次來玉林宮,不免側頭將屋子多看了兩眼。

    「太醫怎麼不開好的方子來?姐姐吃了這麼久的藥,卻越發瘦弱了。」錢韻芯越坐越不自在,見眾人都靜靜地不講話,她便更顯得突兀。

    季潔垂目,嘴裡擠出一句話,「妹妹也要保重身體,別累了。」

    錢韻芯一愣,繼而才明白季潔是指自己協理後庭之事。聽季潔的話,彷彿她是因經年勞累,積勞成疾的。自己不禁有些寒絲絲,尷尬地笑道:「多謝姐姐記掛。」頓了頓,抬眼看了皇后與太妃的臉色,方道,「季老將軍已過古稀,是有福之人,姐姐節哀。」

    觸動傷處,不由得淚如雨下,季潔無言應答,只是嚶嚶地抽泣起來。

    璋瑢悠悠起身,坐到季潔身旁,拿了絲帕替她拭淚,又握了手道:「好孩子,人都有一死,自己要保重。否然,季老將軍如何能放心?」

    「太妃娘娘說的話,季妃可要記著。」悠兒在一旁道,「身為妃嬪當保重身體,以侍奉皇上為重,如方纔那不好伺候皇上的話,季妃以後可不能再講。你素來是六宮表率,大家都看著你呢。」

    季潔欠身應諾,卻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璋瑢對悠兒笑道:「皇后的話雖有道理,此刻看哀家的薄面,就讓季妃娘娘隨心所欲幾日如何?」

    悠兒笑道:「母妃既然這麼說,兒臣確實嚴肅了些。」

    「這屋子冷清得很。」璋瑢環顧了四周,問道,「既然偏殿住慣了,怎麼又搬來這間屋子?即便要搬來,也該用暖爐燒了烘上幾日。」她伸手摸了摸床架,笑道:「這家什都冰涼冰涼的。」

    悠兒笑道:「原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說玉林宮偏殿朝向不好,不適合冬日養病,故要季妃遷過來。兒臣方纔還和季妃講,過兩日要工匠重新粉飾,用椒泥塗壁才好。」

    璋瑢瞭然,只笑道:「如此便好。」說著離了床榻,將一旁的櫥櫃花架又看了看,旋即歸座不提。

    此刻紫蘭又來報,說內務府分派了各宮用炭和其他物件,並一一將數目報上了。

    悠兒奇道:「緣何今年少了?」因問錢韻芯,「各地供奉不及時麼?」

    錢韻芯否認,遂將自己的主意說了。悠兒雖覺得她的做法很有道理,本來各宮少一些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何況是為了奉養太后太妃,更是無瑕可挑。但此刻季潔畢竟在病中,又方喪父,錢韻芯將她也算在列,的確有些不近人情。便笑道:「玉林宮的不必減少,本宮那裡和大家一樣減少三成,這件事不必多說,就聽本宮的。」

    錢韻芯無奈,便吩咐宮女往內務府知會,待少掉的那些送來後,三人又陪著季潔說了會兒話,方散了。

    回程途中,璋瑢突然對錢韻芯道:「我們慢慢逛著回去,你先派宮女把丹陽宮的偏殿烘暖了,我們一會兒喝茶。另將正殿你屋子裡的香爐暖盆一併香草花卉都撤了。」

    「這是做什麼?」錢韻芯不解。

    璋瑢不便細說,只是道:「看著季妃生病,哀家也擔心你的身體,那屋子日日住著雖然不乏打掃,但偶爾騰出來空一空散散風也好。」

    錢韻芯不大明白,卻吩咐陪嫁嬤嬤派人去做,繼而便只跟著璋瑢悠悠逛回了丹陽宮。

    這一日到了午後,璋瑢才來了茜宇所在,彼時茜宇正與德妃盤膝坐在暖炕上挑花樣,璋瑢見狀笑道:「原來只個珣兒丫頭著急,如今丈母娘也急著替女兒備嫁妝了。」

    德妃笑著讓了坐,說道:「這不是替珣兒備的,正給茜宇肚子裡的孩子縫襁褓呢!」

    璋瑢對茜宇道:「你也別老這麼坐著,我聽說孕婦稍稍活動活動,才好生養。」

    「我已不是初次,不會難生的。」此話本是平常,此刻卻反是聽者無心,說著有心,茜宇語畢便拿眼睛看姐姐,但見璋瑢雖然面色有些憔悴,可神色無異常,方平了心。

    看著德妃手裡的雙麒麟花樣,璋瑢笑道:「皇后才是有福的人,一胎便得兩個皇子,這個花樣吉祥,不如做兩件襖子,過年時要兩個孩子穿著,一模一樣的多熱鬧。」

    德妃也笑道:「正是這麼想的。方纔已給宇兒的孩子挑了四季平安的花卉,如今我們姐妹都心如止水,孩子們平平安安就好。」

    茜宇見兩人的話題有步入悲傷的趨向,連忙轉開笑道:「姐姐上午去園子裡逛了麼?怎麼這個時辰才來?午膳時過去請你,你倒不在。」

    「去了好些地方,午膳在錢妃那兒用的。」璋瑢接過德妃手裡的針線,自己試了試手。

    茜宇笑道:「錢妃和姐姐走得近,越發好了。難為姐姐對她下那麼多的功夫,當初我也只是想你提醒她一些,她倒是有雙慧眼,認定姐姐是個好師傅了。」

    璋瑢淡淡一笑,眼睛看著手裡的針線上下穿梭著,口中道:「先是去了玉林宮,我是第一次去那裡,難以想像一個協理後宮四年多的妃子,殿閣裡竟這般冷清。」

    「聽說今日晨裡頭,季老將軍歿了,這季妃也怪可憐見的,皇帝應該會表示撫恤之情吧!」德妃見璋瑢手中針線將盡,說話間已又劈出了幾股銀絲來。

    璋瑢接過銀絲穿了針,不經意般笑道:「我去的時候皇帝剛走,聽說特特趕過去,要季妃搬回正殿裡去住。可是那正殿,當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茜宇見姐姐說話時眸中掠過幾分不屑,她沒由頭地就生出一分不安來,於是在一旁靜默,只等姐姐繼續說下去。

    德妃的好奇心卻就此打住,不接話,也不再問什麼,她對這些妃嬪的事情毫不感興趣,左不過也就那麼點換湯不換藥的瑣事,又能不一樣到那兒去。

    璋瑢卻並不因此冷場,手裡飛針走線,口中也不停下,「一直很奇怪三皇子、四皇子為何以『安康』起名字?想想他們的大哥,先帝給起一個『宸』字極具帝王之象,兩個弟弟的名字似乎太平常了。」

    茜宇越發覺得姐姐今日奇怪,她只低聲笑道:「平安健康,天底下所有父母的心願!聽說因是雙生兒,出生時比單一胎的更弱一些,皇帝便給兒子起了這名字來祈願。不過……姐姐方纔那句『極具帝王之象』,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璋瑢笑道:「的確失言了。」語畢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地與德妃繡手中的襁褓,片刻後白梨來報,說若珣來了月事腹痛難惹,愛女心切,德妃自然離了去。於是屋子裡只留下姐妹二人,茜宇方開口道:「姐姐,往後在德妃面前切莫提從前的事情,特別是那李紅袖,你可知道,她以為是自己害死了李紅袖。」

    璋瑢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應下後,反問茜宇:「當初睿皇后產下雙生子時,是不是很艱難?」

    茜宇搖頭,「不知道,沒聽人提起過。」

    「宇兒,你瞭解皇后麼?」璋瑢停了手裡的針線,指尖撫過一隻已具雛形的麒麟,「睿皇后她,真的那麼賢良淑德,母儀天下麼?她真的不會像她的婆婆當初那樣麼?」

    茜宇凝視了姐姐很久,肯定道:「起碼,她不會殘害皇帝的孩子,不管那個妃嬪如何十惡不赦,如今的惠貴嬪就是最好的例證,難道姐姐看不出來麼?」

    璋瑢不答,再次反問:「緣亦跟了皇后四年多,她回到你身邊後,可曾提過皇后當年產子的情形?可曾疑惑過,為何皇帝那麼寵愛皇后,她卻四年再無所出呢?」

    茜宇愣住了,緣亦的確疑惑過不知皇后為什麼也不再生養。自己原以為是那『詛咒』謠傳作祟,讓悠兒心中生了芥蒂,如今看姐姐的神態,彷彿其中有更深的道理。

    此刻玉林宮裡,又已進出了兩撥太醫。原來季潔思念先父,竟哭暈了兩次,可皇后已下懿旨六宮不得去打擾季妃休養,眾人看不到裡頭的情形,便胡亂揣測,搞不清楚好好的季妃娘娘,怎麼說落魄就落魄起來。一不好便全不好,但看帝后的態度,並無要冷落打壓玉林宮的意思,竟是季妃自己福薄,承受不起一點點的好來。

    錢韻芯這裡與璋瑢吃畢了午飯送走她後,又張羅著將原來的屋子整理了一番,她立在寢室的中央,輕輕一嗅,馥郁而溫暖的香氣要人身心放鬆,繼而睜開眼對陪嫁嬤嬤笑道:「太妃到底更會過日子,這樣敞開了屋子通了通風,果然覺得舒適。」

    嬤嬤雖喜歡,卻不免奇怪道:「太妃的舉止倒有些奇怪的,進了這裡後就四處仔細地瞧,連那床木架子都拿手敲了敲,好像是在看什麼。」

    錢韻芯翩然到了鏡前左右照著自己的身子,又抬手緊了緊髮髻,只笑道:「太妃對我那麼好,總是在替我謀算什麼吧!若她不便說,我們也不要刨根問底,來日她自會解釋的。」她拆下頭上的翡翠步搖握在手裡,自顧喃喃道,「不過今日太妃真的有些奇怪,不管在裕乾宮,還是在玉林宮……算了,不想。」

    嬤嬤見狀,也不再問,只道:「今日內務府派下各宮用炭後,奴婢聽聞一些才人常在頗有意見,重華宮裡滿是怨懟。」

    錢韻芯冷笑道:「她們愛說就說,管得了百張嘴也管不了一顆心,我但凡聽不見只圖個清靜。她們若有膽子在我面前說,或到處去扇風挑撥,我就能要她們有腿出門,沒腳走回去。」

    嬤嬤「瞎」了一聲,她家主子有多厲害,自己怎會不知道,便笑道:「主子雖不喜歡,奴婢還是要講的,不然您閉塞了雙耳,豈不是更委屈。往後奴婢揀要緊的說便是了。不過這次她們篤定是不敢鬧出來的,您想想連皇后都沒有意見,還主動消減了份例供養太后太妃,那些小宮嬪若敢四處抱怨,豈不是自尋死路麼!」

    錢韻芯想起方才悠兒的話,眼前便又出現了季潔那張淒淒楚楚的臉來,再有那日益瘦削的身子,心裡不禁酸酸的,「季潔也真是可憐,進宮這麼些年見過爹娘的次數能用手指頭掰出來,冷不丁父親就這麼走了,連面也見不到。想我還風風光光地出宮省過親,其實,我跟她有什麼好鬧有什麼好爭的呢?」

    嬤嬤心中一緊,她知道主子的惻隱之心又開始氾濫了,連忙轉了話題說,「堂小姐一會兒過來,如今主子正是風光的時候,連那徐榮華都懷上孩子了,主子何不提攜一把堂小姐,她身子好,若能懷上孩子,豈能不抱給您來養?奴婢的話雖不好聽,卻是實在的。」

    錢韻芯歎道:「韻荷一見了皇上就像個木頭人似的,難道我提攜了她,還替她……」說到這裡臉一紅,便道,「好吧,我試試看!只是嬤嬤你別覺得我說喪氣話,這些日子季潔是宮中頭一個招人可憐的了,若身子好轉些,皇上是不會對她薄情的。韻荷的事情,怕是要一推再推了。」

    嬤嬤卻絲毫不可憐季潔,只低聲提醒主子道:「並非奴婢惡毒,但這宮闈之中不就是你爭我奪的日子麼?公爺曾教導少爺們,在戰場上一旦將敵人挑落了戰馬,就要用馬蹄子將他死死踩在腳下,絕對不能讓敵人有喘息翻身的機會,更不要提再站起來翻身上馬了。主子,如今的季妃自己折騰到這個模樣,千萬不要因為季老將軍一命嗚呼了,反讓女兒……」

    「嬤嬤,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錢韻芯打斷了嬤嬤的話,皺著眉頭道,「可是今日太妃有一句話我雖還參得不透,但表面上的道理還是懂的。不屬於自己,硬搶來的東西,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她季潔有她的命數,若這次皇上憐惜她,我錢韻芯再嫉妒再不滿,我不能出手害她。」

    錢韻芯轉身看著鏡中的自己,又堅定道:「自然,她不要來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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