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幻心劫 009 幻光眸 文 / 鏡垠
直至此刻，劉琰才疾聲道：「師姐，你這是幹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步搖冰帶著一絲隱隱的痛楚，搖搖頭：「給你，送給你。」
劉琰無法保持自己的鎮定，他完全無法理解步搖冰的想法，嘴唇有些顫抖，看著步搖冰恬靜中的淡淡執著，他感覺一陣酸楚，不知覺中，眼中已是一片朦朧淚花，即便事情是如此的荒誕怪異，但是有一個人願意為他付出一顆眼珠，他混亂的心中也隱隱有了想哭的衝動，這世上還有誰能對自己這麼好？
可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真的不需要理由？
「不，步師姐。」劉琰毅然出聲，「我不可能接受它的，你對我的好，我願意捨身相報，我若接受它，我便不配為人，你趁眼珠生機尚存，送回自己的眼中吧。」
步搖冰仍是靜靜凝實著他，片刻後，她的手中閃起刺目的光芒，劉琰只覺自己進入了一片溫馨的空間，一切都慢了下來，包括自己的心神，一切浮躁消失不再，有如一個悠然的夢境，沒有絲毫的煩惱。
在這悠然間，眼眶中突如其來的異物讓劉琰猛然驚醒，待他反應過來之際，一股刺痛元神的灼熱氣息自眼中傳來，以他如今的元神修為竟然還感覺有種瀕臨消逝的錯覺。
「幻光神華，明心無塵，淨煉命源……」一聲聲不知何意的話語自步搖冰口中清晰傳出，亦法亦咒，語調卻更像是溫馨的搖籃歌謠。
時間漸漸流逝，劉琰感覺到灼熱氣息的退去，最終只在右眼中留下一團溫軟之物，亦火亦光，朦朧間，右眼並不能視物。
「記住了我念的幻光淨眸咒嗎？」
「什麼？」劉琰感覺一陣迷茫。
「我剛念的咒語，你不要告訴其他人好嗎？」步搖冰僅剩的左眼一片清明純淨，看不出絲毫感情，「還有寄居在識海的那位姐姐，不要說出去好嗎？」
劉琰尚未回神，星月已是驚懼異常，她早就發現了眼前女子的詭異，一開始就以極為玄奧的秘法掩蓋了自己的存在，她相信如今即便是神儀再度出現，也不可能察覺她的所在，沒想到這一刻，自己不但被窺破行蹤，一縷來自劉琰右眼的幻光竟瞬間出現在了她神識的身畔，彷彿是一種無言的威脅。
「我不會說出去的，您放心……」星月在不覺中，已是用上了從來沒有用過的尊稱「您」，若是她本尊在此，定會被她氣死，如今世上，還有誰能讓她本尊如此稱呼？
「謝謝姐姐。」
劉琰終於反應過來，不禁握緊雙拳道：「步師姐，你怎麼能這樣，這讓我如何自處！」說罷他深深一凝眉，右手同樣向右眼扣去，然而，右眼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力量，竟讓他的手指無法深入一分一毫，這讓他又驚又惱。
「你不要這樣。」步搖冰搖搖頭，「這是我送給你的，你要珍惜它，它叫幻光眸，或許可以讓你性命無憂，現在它還沒有與你融合，你只要每天吟念剛才的咒語，一年以後，它就是你的幻光眸了。」
劉琰還待掙扎，步搖冰冷冷清清打斷他：「為什麼要這麼世俗禮儀呢？你再這樣，我以後就不想再看見你。」
聞言，劉琰不禁頹然，思維一片凌亂。
忽然，一道神念傳音進入劉琰識海，他感應之下抬頭看向西方，這是風靈的傳音。
「公子，你回來了？」
「嗯，你在永夢湖，師尊可好？」劉琰定了定時，詢問道。
出乎意料，風靈卻是極為焦慮：「公子，我來這裡，就是要告訴公子此事的，風前輩現在每日都在經受劫火的焚燒，痛楚不堪。」
「什麼？！出了什麼事？」劉琰大驚失色，他神情的變化讓身前的步搖冰有些好奇。
風靈道：「自從上次公子與人鬥法後，我和芸靈忽然失去了公子神識的感應，以為公子已經隕落了，後來又聽說公子沒事，但是有神識烙印術在，我們根本發現不到公子的存在，猜到可能是公子被人奪舍了，神識被滅，等於隕落，所以那芸靈大喜想要離去，但是她又覬覦風前輩身上的冥煌冰玉，於是趁風前輩渡第九重地火劫時，突然出手。要不是冥煌冰玉有護主之力，風前輩只怕已經隕落，可是風前輩也受到了干擾，在擊敗芸靈後，第九重地火劫不息不滅，一直焚燒風前輩。風前輩仗著冥煌冰玉和自身修為的穩固，一直堅持到了現在，但是也快不行了，公子趕緊回去見一下風前輩最後一面吧。」
聽到風靈的話，劉琰只覺天像是要塌下來一般，如遭重創，心如刀割中，他神情變了可怕駭人，一字一句咬出：「芸靈！我要你生不如死！」
隨後，他催動包括元神在內的全部力量，不要命一般刺破蒼穹，向永夢湖飛去，甚至沒有向步搖冰道別。
看著劉琰離開，步搖冰猶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期間，星月察覺到劉琰元神的暴戾，微微有些驚異：「劉琰，你不要命了？如此使用念力，元神會承受不住的。」半晌見劉琰沒回應，她又道：「你元神沒了就沒了，不要把識海也毀了！」
「閉嘴！」
星月話音剛落，便傳來劉琰的瘋狂念力，幾乎令星月的元神有潰散的跡象，她大吃一驚之下，再也不敢惹劉琰，只是憤恨想到，她不過是善意提醒而已，沒想她堂堂星月宮宮主，竟然被人要求「閉嘴」！真是太可惡了！若是本尊在此，豈容你猖狂。
兩三千里的路程，在劉琰的瘋狂飛行之下，不到兩個時辰就走完了。
此時風繹然仍然呆在她喜愛的繞夢迴廊中，只是血色盡失的清秀臉龐上，憔悴不堪，還隱隱滲透出一絲劫火之光。
旁邊呆著的只有霜蓉，她此刻正在靜修之中，心中卻是對劉琰無比憤恨，就是他所謂的靈侍讓師尊有了如今這般死不如死的日子，只是她有氣無處發，她已經知道，劉琰被人奪舍了。
察覺到風繹然的位置後，劉琰急射而至。
對突然出現的劉琰，風繹然激動之下，還未出聲，一旁的霜蓉已經是祭出了冰月輪，劇旋飛出去，心道此人必是奪舍之人，師尊有了如今之事，此人要負全責，他竟然還敢來永夢湖！
心急如焚的劉琰不想剛到永夢湖就受到攻擊，急忙抵抗，奈何如今已是元丹中期的霜蓉實力不凡，他的隨意抵擋根本不奏效，冰月輪輕易粘繞寒影劍而過，向神識海急轉而來，劉琰驚惱之下，祭出星界道法，然後急道：「霜蓉師姐，是我，你攻擊我做什麼？」
「你還想騙我，你奪舍了劉琰的肉身，必是想來奪我師尊的冥煌冰玉！」霜蓉怒聲道。
「住手！霜蓉，他是劉琰。」風繹然虛弱出聲阻止道。
霜蓉一怔，停下了猛攻星界的冰月輪，不過剛過片刻，她再次攻向劉琰，口中道：「你就是劉琰，我也要殺了你，就是你害師尊成了現在這樣。」
劉琰沉默了下來，撤去了星界，隨後星界又一閃而起，同時傳來星月怒聲：「你幹什麼？你想死也別連累我！」
「霜蓉！」風繹然的聲音有些嚴肅。
霜蓉不由只能收了冰月輪，狠狠一跺腳。
「師尊！」劉琰快步走到風繹然身邊，凝實著師尊憔悴的臉，快速探查她體內的第九重地火。
風繹然像是一下鬆懈下來一般：「劉琰，我就知道，你還活著。只是你的雙眼，為何如此迥異。」
風繹然體內的情形超出劉琰想像，嚴重堪憂，在這種劫火下，風繹然的身體早已超出了尋常的二劫之體，半數肉身已經可以算的上是三劫仙體大成，但是第九重地火日夜焚燒四年，再強的仙體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風繹然的肉身早已經油盡燈枯，大部分已經被焚燬，元嬰早已不知去向，元神也是微弱不堪，能夠支持到如今已是奇跡。縱然此時將風繹然體內劫火驅盡，也是回天乏力，這讓劉琰深恨芸靈至極。
雖說事已成定局，劉琰仍是沒有放棄任何一絲可能，他對風繹然道：「師尊，我試試看我的星丹能否驅除劫火。」
風繹然微笑搖頭：「沒用的，我的元神和肉身已經不可能在恢復。」
劉琰固執將無數粒狀星丹引出身體，渡入風繹然體內，感受外來靈元，劫火愈加暴烈，向星丹逆襲而來。劉琰穩紮穩打，融入風繹然的身體之中，與劫火糾纏，一時風繹然的身體紅綠兩光閃爍而動。察覺到劫火的兇猛後，劉琰分出大量星丹來到風繹然神識海之中，結成了星界之力，以護風繹然神識不滅。
然而風繹然體內第九重劫火的威力，早已不下於三劫中的第十重劫火，就算星元體再強，星丹再神妙，也只能做到以十份星元去滅一份劫火，星元在極大的消耗之中。劉琰二話不說，再次將體內的冰丹直接祭出，融入風繹然體內，加入了星丹的戰陣。出乎意料，冰丹對劫火似乎極為克制，比之星丹還要實用，竟然能夠等量抵消。
「劉琰，你的修為不要了？」星月的話又一次傳來。
「只要能保住師尊性命，就是拿我的命換，也在所不惜！」在劉琰心中，佔有地位的，只有師尊，現在還要加上步搖冰師姐，其他人都無法跟她們相比。
「這樣下去，你的修為真的完了，你以為她體內的劫火是你能滅除的？這劫火生生不息，乃是天地之力，你滅了這些，只會引來更多的劫火。」
劉琰怔了怔，這星月的見識是自己百倍以上，只怕真如她所說，於是傳音道：「那該如何？你是真正的前輩，一定有方法能救我師尊的，幫幫我好嗎？」
「哼，之前是誰叫我閉嘴的？」
「……那時候我喪失了理智，你知道的。」劉琰已經把希望寄托在了這位神秘莫測的星月身上。
星月歎了口氣道：「若是我的本尊在，那還有辦法，可是現在卻是無能為力，不說她的身體已經沒救，就是劫火也無法消除。」
風繹然元神已經十分虛弱，察覺不到劉琰神識海中還有另一道元神的存在，見他停頓下來，並且察覺他的元丹正在急劇消耗，於是道：「劉琰，放棄吧，我已經試過，這劫火生生不息，是無法滅除的。」
「師尊，我還有手段，我體內或許還殘存些許冰靈樹的生命冰元，只是我不知道如何驅使它們。」劉琰不停使出各種方法來找生命冰元的存在。
這時星月道：「別費力了，生命冰元連我也辦法尋找到，而且你體內也已經沒有了，一半進了你的元神，一半到了步搖冰身體之中。」
聞言，劉琰心若死灰，傳音道：「難道你就真的沒辦法嗎？你若是救了我師尊，我就是把自己的肉身給你又何妨。」
星月無奈道：「辦法很多，可是你的修為不夠，我無能為力！」同時對風繹然有這樣的弟子感到羨慕，若是她也有這樣的弟子就好了。
「我……可以救你的師尊……」
就在劉琰絕望之際，不知何時，步搖冰站在他身後，竟無一人發現她的到來，此時她正有些猶豫的出聲。
「步師姐？」劉琰回頭看到步搖冰之後，驚喜出聲，這名神秘女子可是有實力秒殺三劫妖修的存在，也許真的能救師尊。
在劉琰還沒開口相求之時，步搖冰已經來到驚異的風繹然身邊，伸出手，抵住了她的胸口，朦朧氤氳的幻光蔓入風繹然身體之中。
風繹然驚異地發現，她體內的劫火在幻光之中逐漸湮滅，焚燬的肉身竟然同時在幻光中重生，識海中，星界彷彿不存在一般，縷縷幻光進入了她的神識海，令她震驚至極地發現，元神竟也在幻光重生，恢復，壯大。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直到三個時辰之後，在劉琰發現步搖冰體內的幻光快要用盡之時，她收回了手，神情平靜。
「這是……」發出驚聲的風繹然不但沒有感覺到劫火的復生，而且身體在若有若無中，有種化歸天地的感覺，奇妙到了極點，難道這竟是……
「她是步搖冰師姐，靈池弟子。」劉琰以為師尊是問步搖冰的身份，知道她不喜別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簡單介紹道。
然而，劉琰很快就發現師尊不是在問他，而是對自己身體發出的驚聲，尚留在風繹然身體之中的神念和星丹立即發現了風繹然的巨變，這時候星月已比他先一步驚歎：「怎麼可能！虛境！直接成就虛境？」
「虛境？」聽到後，劉琰更直接從口中發出驚訝詢問聲。
「什麼虛境？」一旁看著劉琰和步搖冰施展手段的霜蓉奇怪問道。
風繹然聽到後，亦是一愣，訥訥道：「難道真的是虛境？」
「我走了。」
這時候，眾人聽到了步搖冰沙啞的聲音。
劉琰心情說不出的難受，看著步搖冰離開，竟沒能發出任何聲音，風繹然亦是在震驚中沒有反應過來。
「她是誰？這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星月雖早已知道步搖冰的名字，卻是一直因為恐懼沒有詢問，即便是她的本尊在此，也只會有如此感覺，以一人之力憑空造就虛境的神通，修行界自古未有，即便是北辰宮傾全宮之力，也僅能做到灌體成星元體，而非是虛境境界。
她為什麼要這麼幫自己？劉琰心中無限疑問和感激，此恩叫他如何報答？
他能夠發現，步搖冰體內的幻光不是法力，不能再生，與靈元類似，損耗了便損耗了，也許遠比靈元更難重新取得，這近乎是捨棄了一身的修為，成就了他人。
「劉琰，她……」
這時候，風繹然面容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有心中仍在起伏，這種切身感受下的震撼，他人是無法體會的，她很想很追去道謝，即便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種謝意，總不可能連話都不說，如此心安理得，只是她卻是無法發現那女子的行蹤，空中留下沒有絲毫的波動，即便她如今已是虛境，百十里之內連螞蟻都能發現的境界，卻發現不了一名修士的存在，究竟會是何等的存在？
「師尊，不用問了，她不喜被人打擾。」劉琰彷彿知道步搖冰的心思，她不在乎他人的謝意，只求一處寧靜之地。劉琰默默想，也許以命報答都難償還她的恩德。
風繹然卻是認真道：「這種大恩，豈能不報！我本是必死之人，她不但輕易抹滅了劫火，更是讓我成就了虛境之體，我能感受到，此種力量，絕非修行者所能辦到，相對於她，也許我們都只能算是凡人，即便如此，我們也要盡力報答！」
「師尊，你真的是虛境了？」霜蓉已經感覺到風繹然脫離的渡劫境，卻不敢輕易相信眼前之事。
「嗯，是真正的虛境，真正的虛境力量，那一瞬間，虛境的感悟和道，我竟然明晰了，絕非生息谷的化虛丹那種小虛境。」風繹然點頭，心中依然無比激動。
霜蓉震驚至極：「那豈不是說，師尊是千峰有史以來，第一位虛境？」
風繹然只是看向劉琰，她想從劉琰那裡知道那名女子的來歷：「劉琰……」
劉琰打斷道：「師尊別問了，對步師姐唯一的報答，就是不要說出有關她的一切，包括今日之事，不要去追究她的來歷。師尊、師姐，還請你們保密，拜託了。」
看見劉琰神情認真，風繹然也發現了不對，點頭道：「此事我們不會說出，霜蓉，記住了嗎？」
「嗯……」霜蓉遲疑點頭。
「星月前輩……」劉琰轉向神識海中的星月。
「好了，不用前輩前輩了，以前也沒見你如此尊敬過我，別說我現在在你神識海中，就算我有了肉身，也不會如此無聊與他人去說此事。」
「多謝了。」
此時風繹然轉而看向劉琰空洞的右眼，惋惜道：「劉琰，你的右眼是上次鬥法時所傷嗎？霜蓉說，你的右眼已經碎了。」
劉琰點點頭，他以劍道為主，右眼對他極為重要，一直都感到十分不便和無奈，如今卻是如此糾結重得右眼，他甚至不想要它，不是他對步搖冰有看法，而是他無法安心接受它，沉默了片刻，劉琰才道：「如今的右眼，是步師姐送給我的。」
「什麼！」風繹然和霜蓉同時驚呼出聲。
劉琰心緒難定道：「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風繹然歎息道：「若非我虛境已是事實，怎麼也不能相信這不是她的陰謀，看來真是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看著劉琰，風繹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劉琰，許諾之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就當是一道心劫吧。」
劉琰淡然道：「此事我已經放下了，師尊無需擔心我。」
風繹然又閃過一道遺憾之色：「你能放得開就最好了。本來這步搖冰年紀與你相仿，性格恬靜與你相配，倒是絕佳道侶，可惜從她的修為上看，我也只能稱呼她為前輩，無法相信她真實年齡會如此年輕，真是可惜了。」
劉琰沉默了片刻，忽而出聲：「師尊，我決定去海天山脈一趟。」
「去那裡做什麼？」
「將芸靈擒來！」劉琰咬牙切齒道。
「她在海天山？我陪你一道前往吧。」風繹然若有所思。
劉琰想了一下，點點頭，芸靈居留海天山脈，想必有所倚仗，已是虛境的師尊一同前往，倒是安穩許多。
風繹然讓霜蓉先回了靈池，然後與劉琰一同飛往海天山脈，期間，劉琰蔽除了芸靈對他的感應，避免她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