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關係戶 文 / 急凍人
「第五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第一節,上肢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節奏明快地廣播體操音樂中,中美電子研究所全體研究人員、技術人員、工人,在行政樓前的廣場上,跟著領操員做著廣播體操。所長郭逸銘、黨委書記竇衛國、新來的工會主席喬春樹排在隊伍最前列,也一板一眼跟著領操員的動作,略顯笨拙地做著體操。
廣播體操是竇衛國書記的提議,郭逸銘也覺得科研人員長期從事科研工作,身體普遍不太好,每天上下午堅持做十分鐘的廣播體操,對鍛煉身體會有所好處。而且自從竇衛國來了以後,一直小心謹慎不觸碰具體管理事務,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第一個提議就被否決的話,也不有利於團結,便爽快地答應了。
不過郭逸銘也對廣播體操的時間做了修改,將十點鐘的上午操改到了八點四十五分,也就是上班前。研究工作一旦開始,就不方便中途停止,早上做操可以讓大家從尚未完全清醒的睡眠狀態恢復過來,以飽滿的精神展開當天工作,也算是一舉兩得。下午操也從三點提到工作開始之前,理由同上。
當然,他這樣改,也是以此顯示他對研究所工作的絕對掌控權。意即,建議可以,但拍板權在我。他不想因為全盤接受意見,讓竇衛國覺得他好糊弄,從而有其他非分之想,助長對方的野心膨脹。
好在竇衛國也只是想通過廣播體操提議,顯示他的存在。提議獲得通過他就心滿意足,郭逸銘對做操時間作出修改,他立即堅決同意。
於是在工會主席喬春樹的具體操辦下,研究所的早間操、下午操就此全面展開,從此成為慣例。
早操結束,剛剛做完跳躍運動,還有些氣喘吁吁的竇衛國靠過來,對郭逸銘小聲道:「郭所長,待會兒您是直接去車間,還是回辦公室?」
「我回辦公室。」郭逸銘還在抖手抖腳,放鬆渾身肌肉,隨口答道,「對了,門外那片田里是怎麼回事?一大早就開來十多輛卡車,載了上百號人,拿著鐵鍬鋤頭,像要開工似的。」
「噢,你說那個啊……,我問了,這是市裡組織的,決定在旁邊平整土地,建一個精密機械製造廠,聽說規模很大,光地就佔了一百來畝,由市委直屬。」
「可今天是除夕啊!」
郭逸銘震驚。
市委準備新建一個精密機械廠,他是舉雙手贊成。這也是回應材料研究所和他的倡議,真正將高精尖技術轉化為生產力的舉動。有了這個廠,未來單晶硅設備生產線升級,也會更加容易實現,這樣利國利民利己的事情,他歡迎之至。
可事情也不用急在一時,今天都是年三十了!全國的企事業單位,除非不能停工的冶煉、公安、軍隊,幾乎所有的單位都只上半天班,下午就把人放回家,準備團年宴了。郭逸銘也宣佈了,今天上午做完大掃除,就放大家回家。
選在這個時候大張旗鼓做工廠建設前期工作,怎麼看也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價值。
「市裡不是表示要加大支持力度嘛,這個力度怎麼表現出來?年三十都不休息,戰天斗地苦幹一百天,爭取五一獻禮,這個力度夠大了吧!其實這樣搞真的沒意思,但你不這樣還不行。你要是按照正常的方式來,領導看不出與眾不同的地方,也顯不出具體組織者的魄力。所以許多花架子,就是這樣整出來的。」或許因為這是外資企業,郭逸銘是外方代表,竇衛國說話也不那麼謹小慎微。
「這個,……還真是中國特色啊!」郭逸銘苦笑。
「郭所長的說法有些偏頗了,其實不光國內如此,外國還不是一樣!」有些事情看不慣歸看不慣,但竇書記對維護國內形象還是很上心的,糾正道,「國家也好、公司也好,只要存在長官意志的地方,都存在花架子。下級為了討好上級,搞點花架子出來,那也是人之常情。」
兩人一路閒聊,回到辦公室。
行政樓的辦公用具都已經齊備了,只是人員還沒有調配到位,樓裡只有他們兩人,顯得很是冷清。
現在財權交還給了研究所,郭逸銘手中有錢了,以前一些早已計劃好,但暫時無力實施的方案,也可以陸續將之實現。
實驗室的設備是需要充實的,買回來以後,還要對其進行升級。有些買不到的設備,他打算自制,媲美後世不可能,但能夠提升一點是一點,至少要爭取在某一個局部超過國外研究機構。其實許多設備,現在已經擁有了詳盡的理論證明,只是缺乏相應的材料技術,以事先設計意圖,無法將之轉變為產品。有郭逸銘這個材料專家在,誰能比他做得更好!
實驗室完善了,他已經規劃了很久的研究計劃才能按部就班一一展開。
說是研究,其實只是將他掌握的知識轉化為實際成果,相關設備、制備流程都在他心中。他都不用親自動手,只要特意劃定幾個範圍,將研究員們的試驗方向約束在這個範圍之內,自然就能加快研究進度。
正常的科研,是全方位撒網,偶然取得成果。他的研究員是在小範圍內有明確指向性地嘗試,這種不公平競爭,別人就是拿出吃奶的勁,哪怕全世界科學家聯合起來,也只有跟在他後面吃灰的份!
前景一片大好!
由於現在人手不足,兩人回到辦公室,都是自己動手。郭逸銘剛給自己泡了一杯茶,竇衛國就抱著他的水杯,轉了進來。
他對舒雨菲友好地點點頭,不待她動手,就自己拖了一把籐椅,坐到了郭逸銘對面。
「郭所長,有了市委的支持,我們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展開了。當前第一件事,是研究所的人員配備。現在的問題是,想進我們單位的人太多了,通過上級領導、兄弟單位打電話、遞條子的,已經不下二三十人,弄得我不勝其煩。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些人根本就不具備科研工作資格,我現在頭大得很,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他有些煩惱,也有些沾沾自喜地向郭逸銘抱怨。
「他們都找你去了?」郭逸銘瞟了他一眼,望著水汽蒸騰的茶杯,淡淡說道。
竇衛國看他這個樣子,有些慌了,趕忙解釋:「是這樣,因為研究所是中外合作項目,大家都清楚,外方公司目的是賺錢,對人員要求嚴格,而且鐵面無私,誰都不敢貿然找你。但我是中方派出人員,他們可能覺得比較容易溝通,所以先來我這裡試探一下,不是對您不尊重。您看,我這不是就馬上和您說明了嗎?」
郭逸銘點點頭,對他這個態度還算滿意。
「都是些什麼人?」他喝了一口茶,滾燙的茶水進到肚裡,人也感覺熱和了不少。
「工商、稅務、銀行、電力局、自來水公司、公安、市政府、市委……,都有人介紹他們或是他們朋友的子女,就連上面部委、對面材料應用研究所,都托人送了條子來。之前大家對我們前景還不太明確,觀望的比較多。現在市委對我們的支持力度這麼大,大家都看清了形勢,這不,就一下子都跳出來了。
說來這也是沒法子,知識青年大批返城以後,很多都沒有工作。你去打聽打聽,哪個單位沒有幾個待業在家的孩子,滿大街都是抽煙、打架的待業青年,家長心裡都著急啊。
我們是科研單位,工作體面,說出去好聽,很多人都想把自己孩子介紹到我們這裡來工作。這才剛開始,等到市委對我們的支持被更多人知道,上門遞條的人會更多!」
舒雨菲在另外一張辦公桌上整理著資料文件,耳朵卻豎起來,聽著這邊的談話。聽到竇衛國說的這些,她也無可奈何,在國內辦事,人情大過天,要想徹底杜絕人情根本就不可能,就算最高首長親自過問,也只好得了一時,好不了一世。
「這些人有多少?你剛才說他們的條件都不是很好?」郭逸銘倒沒有很意外,這種事他早就預料到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爭端,科學的殿堂也不是一片淨土,就算是後世也沒有區別。
「情況很不好,學歷最高的是個應屆大學生,是78年恢復高考後第一批大學生,兩年制,今年夏天畢業,不過她學的是歷史,和我們不搭界。
還有兩個工農兵大學生,一個學農的,一個學工,學工的還算勉強靠點邊。
其他的人就差得沒邊了,高中生十一個,初中生十五個,目前就這些。未來遞條子的人肯定會更多,招進來了,這些關係戶打又不能打、罵也不好罵,該如何管理實在讓人頭痛。
對了,有一個叫朱明的,這個人我們必須要,他是四機部朱部長的二兒子,原來在市工業局上班,聽說我們這裡成立,好死賴活要來我們這裡上班。朱部長秘書給我打過電話了,說得很客氣,說來了以後,任打任罵,但聽口氣,人是一定要塞過來了。」
說到這裡,竇衛國揉著額頭,這是真頭痛了。
他不像郭逸銘,可以對這些關係戶置之不理,惹急了抽身就走,不在國內待了也拿他沒法。他的工作關係、檔案、家庭都在國內,現在是現官,人家對他客氣。要是拒絕了這些關係戶,人家要想辦法給他找麻煩,也就是歪歪嘴的事情。
其實他自己也有幾個關係想要照顧一下的,可以聽到這些人的來頭,趕緊嚇得打消了主意。能夠將這些關係戶照顧妥當了,他就謝天謝地了,哪敢再有其他的想法。
「我也接到幾張條子……」當竇衛國告一段落,舒雨菲不好意思地也低聲說道。
「你也接到了?」郭逸銘有些訝異。
「嗯,……是外事辦領導的……」舒雨菲低下了頭,聲音越來越小。
唐僧肉啊,都想來吃幾口。
「竇書記,我看你要散出風去,借別人的口,把遞條子的人的身份給透露出去。這樣先讓他們自己之間掐一掐,分個先後座次出來。要不乾脆請市委來決定最終名單,別把火燒到了我們自己身上。」
郭逸銘點起一支煙,慢慢說道。
「這是一個好辦法,這樣最後落選了,也不會把怨恨發洩到我們身上。可是,上級給我們的編制只有四十九個人:你、我、工會喬主席、小舒,單晶硅制備車間九人,設備車間十七人,這就三十個了,剩下的十九個,原是打算充實行政、檔案、實驗室,主要還是以實驗室研究人員為主。要是上面全都安置關係戶子女,那實驗室怎麼辦,這些人根本勝任不了工作啊!」
竇衛國眉頭緊皺,並沒有郭逸銘給出的解決方案而舒心。
「這個你先別管!反正你就這樣對外說,十九個指標我們全部讓出來,一個不留!具體誰來誰不來,讓他們找市委,別找我們!」郭逸銘斬釘截鐵道。
「可是研究……」
舒雨菲急了,要是把所有指標讓給了關係戶,那研究工作不是只能被迫停頓了?那這個研究所豈不是名不副實,那上面有何必費心費力幫助這個合作項目。
這簡直是本末倒置嘛!
「你們別管!我自有辦法!」郭逸銘吐出煙圈,老神在在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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