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寶貴的財富 文 / 急凍人
研究所放出所有十九個指標的消息,讓各職權部門的爭奪到了白熱化狀態。為了這十九個名額,各單位噴口水、擺功勞、說重要性幾乎到了赤膊上陣的地步。
郭逸銘等人倒抽身之外,坐看風雲起。
國家正式確認的指標只有十九個,他們一個指標也沒留,還要怎麼地?最終決定權也交給了市委,中美電子研究所過都不過問,可謂是放權已極。與其把精力到郭逸銘他們身上,還不如多走走市委領導的門路,從別人手中搶兩個名額下來。為了這十九個指標,各單位都在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到元宵節後,一切塵埃落地,十九個指標最終出爐。
郭逸銘在接見了這十九名新進員工,對他們做了一番未來前景的演講之後,大手一揮,將人全部塞給了竇衛國。按照他們的特長,這些人全部被安置到了行政、後勤部門,實驗室一個人也沒留。他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科研能力,能進外資企業混一份體面的工作,已經很滿足了。要說這個時候**的家教都還不錯,不聽話的也有,但老幹部潔身自好,對子女非常嚴厲,他們還不敢像後世那麼囂張。領導怎麼安排,他們就怎麼做,最多是工作責任心不強,有時晚到早退。
反正郭逸銘也沒對他們的工作寄予希望,所以覺得他們並不比後世那些普通人家裡的小皇帝難伺候。
無非就是十九個閒人麼,他養得起!
他現在有錢!
國家的支持力度不是空口白話,各地相關協作單位春節都沒休息,加班加點,兩個多星期已經陸續送來了九台單晶爐套件,制備車間終於擁有了二十台以上的單晶爐,生產線初具規模。
之前的時間也不算浪費,經過前期調整摸索,他們已經總結出了最佳制備流程。
郭逸銘懂得組建高效生產線,應該擁有哪些設備,並能科學地將其調配起來。但畢竟上百年的時代差異,具體的制備細節仍然需要摸索實踐,以適應在新設備下制備發揮最高生產效率。只有經過技術員們反覆調整,才算是真正吃透了全套的制備技術。
技術沒問題,人員培訓也到位,設備一到就能發揮效果。
目前單晶硅月產能達到了1176公斤,產值48萬美元,合人民幣58萬元。不過因為是國內全數收購,現在收入只有人民幣,沒有美元。
據材料所董老透露,國家正在投資建設一個大型單晶硅廠,預期建成後將達到600噸的年產量,基本滿足國防、科研部門對高品質單晶硅的需求。到時候,中美電子研究所生產的單晶硅就可以向國外市場投放,以賺取外匯。
不過現在也不錯。
每月有58萬進帳,郭逸銘養十來二十個閒人毫無壓力。
這個時代城鎮人均月收入才幾十元,二十個人加起來也不過兩千不到。就算給他們多開些獎金,所佔用的運營開支也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郭逸銘對這些人還是比較看重的,這些人都是各實權部門領導的子女。這個時代人對單位有很強的心理依附關係,也願意為所在單位做出貢獻。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況這些人還都是職能部門實權領導子女、親戚、朋友,有這些人在,研究所未來擴展影響,繼續拓展業務範圍,也多了些搖旗吶喊,幫著做工作的人選。
後世想要燒香還找不到廟門,現在有現成的門路在面前,他傻子才會不要,巴不得越多越好。之所以將用人權推給市委,只是怕想來的人太多安排不了,無意間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或部門,故意撇清自身干係罷了。
用幾千元塊錢的小錢,儲備一批可能必然會用到的關係,世上沒有比這更便宜的賺頭了。
所以這又是一個雙贏關係。
……
「陳教授一家已經回來了?俞工呢?」
郭逸銘坐在一輛灰色的馬自達轎車後座,頭靠在後背上閉目問道。手裡有了錢,他立即就向市旅遊局租了兩輛轎車做公務用車。一輛配給竇衛國,一輛自用。竇衛國領到車的那一天,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在好多部長、處長都在騎自行車上下班的年代,能夠有一輛配車,走出去那別提多有面子了,這個小恩小惠讓竇衛國對郭逸銘的大方充滿了感激。
跟著這樣的領導才有前途啊!
別說竇衛國喜不自勝了,就是材料所的傅書記看了,也是羨慕不已,好幾次跟竇衛國開玩笑說當初應該毛遂自薦,來中美電子研究所當這個黨委書記的,把竇衛國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這也是時代差異。
對習慣緩慢工作節奏的國人來說,有個配車無非是炫耀的談資。但對習慣快節奏的郭逸銘來說,沒有一輛車代步,實在是太不方便了。特別是他這些天,在諾大的北京城穿城走巷,到處上門拜訪,坐公交車勞累不說,關鍵是耽誤功夫。現在國內買車很不方便,只有暫時租兩輛車用著,未來單晶硅可以出口了,他還打算用外匯,為研究所多添幾部用車。
「陳教授已經從江西老家回來了,不過俞工還沒有消息。」舒雨菲這些天陪著他東奔西走,對情況瞭如指掌,當即脫口回答道。
到了現在,她和竇衛國都知道了郭逸銘的打算,也對他先見之明敬佩不已。
郭逸銘確實把所有的指標都讓了出去,在這個指標對應工作崗位的時代,誰都想不到他如何解決實驗室人員的缺口。
畢竟沒有指標,就沒有國家的承諾,沒有公房分配、沒有公費醫療、沒有各種福利。
他們猜測郭逸銘大概會把正式指標讓給這些關係戶,然後去招一些臨時工。可沒有正式指標,真正有能力的人,也不可能屈尊來中美電子研究所。一邊是國家的鐵飯碗,一邊是不確定的未來,誰也不知道未來鐵飯碗都會被打破,但在這個時代,敢用青春賭明天的總歸是少數。就是在未來個體戶賺大錢的時候,許多人嘴裡羨慕著他們的收入,但還是留在國企裡不敢輕易辭職。
但他們都沒想到,郭逸銘把主意打到了那些退休研究人員身上。
八十年代是一個劇烈變化的時代。
國家對外開放,一些以前嚴厲控制的領域開始慢慢放鬆,人們在面對不同思潮衝擊時,思想陷入混亂。大批知青返城,找不到工作,整天呼朋引伴,遊蕩在街頭。年輕人的熱血衝動,對於前途的迷茫,打架鬥毆成為常事。社會治安也急劇惡化,惡性事故頻發。
為了讓這些待業青年有事可做,國家絞盡腦汁。各個單位都實行了一對一的頂替制度,一個老職工退休,可以由其一個子女頂替工作崗位。
有些多子女的家庭,為了爭奪一個頂替指標,搶得頭破血流,兄弟姊妹反目成仇。
為了讓子女頂替自己的崗位,很多雙職工家庭都夫妻雙雙提前退休,為兒女騰出空位來。一時間,大批經驗豐富的老職工、老技術人員,甚至是老科學家黯然離開他們為之奮鬥了幾十年的工作崗位。
有著這樣一個龐大的人才群體,郭逸銘又哪裡擔心找不到人?
這些被迫退休的研究、技術人員、老工人,沒有後顧之憂,要求不高,也不強求什麼正式工指標,只要有一個能讓他們發揮餘熱的地方,多賺幾個錢補貼家用,他們就如願以償。他們工作了幾十年,實踐經驗豐富,不需要崗前培訓,來了就能用。老同志聽話明事理,遠比什麼都不懂還好高騖遠的年輕人好用。
舒雨菲的這份名單,就有數十個這樣的退休科研工作者。
這些人大多是從材料應用所董老他們那裡獲得的。董老他們搞了一輩子科研工作,認識的行業內專家教授多如牛毛。同在一個領域,相互聯繫也頻繁。通過他們介紹,郭逸銘很快就擁有了一份數十人的名單,都是這次在退休大潮中,為兒女做出了犧牲的老科學家、老技術人員。
北京是政治、經濟、文化、科技中心,各行各業的科研工作者數不勝數,光是本市退休科研工作者的名單,就不下數千人。
這些人部分被原單位返聘,但賦閒在家的仍有千人以上,其中四十出頭、年富力強的不在少數。
車到電子研究十三所,被門衛攔了下來,舒雨菲打開車門,朝守門大爺揮揮手:「黃大爺,您好,我們是來找陳教授的。」
「噢,是你啊!」
門衛黃大爺認出了這個跑了好幾趟的小姑娘,「老陳剛從老家回來,你們就來了。先填一個來客登記表,還有工作證也登上,我這就通知所裡。」
電子十三所是一家軍工研究單位,老人很盡責地監督郭逸銘一行填了來客登記表,連司機都不例外,然後打電話請示了研究所領導。研究所方面早就知道他們來訪。事實上,陳教授的情況,就是所裡告訴董老的,所裡的人事幹部很快就熱情迎了出來。
「陳教授在磁性材料研究方面很有見地,如果不是所裡實在是人員膨脹,我是說什麼也不放的。他家一共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大和閨女都頂替了工作,老二和老三還在家待著。前些日子,街道辦給他家老二介紹了個街道火柴廠的工作,他嫌丟人沒去。老兩口現在天天在家唉聲歎氣,為兩個兒子的工作操碎了心。」
十三所人事處的處長將陳教授家的情況介紹得一清二楚。
「他愛人也是在十三所工作?」
「是啊,瞿大姐是真空室的操作員,她退了以後,新來的那個小姑娘比她差遠了。年輕人本事差脾氣還大,領導批評還要頂嘴。說實在的,這一批老研究員退了以後,年輕人根本就頂不起來,我們的研究工作也因此受到很大影響。可所裡的經費實在緊張,勉強擠出點錢返聘幾個老同志,但大多數人只能回家待著。」人事處長唉聲歎氣。
幾人來到十三所家屬宿舍,郭逸銘就皺起了眉頭。
太寒酸了!
家屬區的房子應該是很早建成,還是非常老舊的筒子樓,一塊塊紅磚在歲月侵襲下變得斑駁黯淡。可以看到,有些牆面聯接處的水泥已經風化脫落,磚頭搖搖晃晃,有幾個地方還是空的!
這整一個危樓!
樓道裡黑漆漆的,燈泡只剩一個燈座,搬運蜂窩煤形成的煤渣落了一樓梯。從逼窄陰暗的樓梯走上去,樓道裡堆滿了各種雜物,公用廁所散出的臭氣聚而不散,薰得人頭暈。一個單元,左右各有一個套間。但聽人事處長介紹,這每一個套間,都擠進了三個家庭!
這就是為國防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的科研工作者們,所住的地方,條件竟然如此惡劣。住在這樣的危樓不說,還幾家人共用一個套間,條件惡劣到怵目驚心。
郭逸銘不由感到鼻子一酸。
他們上到三樓到四樓之間,見一個老人拿著掃帚,正從樓上掃下來,將灑落在樓梯上的煤渣掃乾淨。
「陳教授!掃地呢?」人事處長向他打招呼道。
這就是陳教授?
陳教授穿著一件老舊但很乾淨的棉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有很多圈,應該是深度近視,看人和看東西的時候,習慣性地有個朝前傾的動作。
「啊,剛回來,買了蜂窩煤,掉了很多煤渣。」老人隨口應道,他眼睛不好,向前傾看到是齊處長,表情立時有些驚慌,手裡握著掃帚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惶恐地問道,「齊處長,您找我?是不是老大他們又有什麼事?還是老二他們又去鬧了?」
「沒有沒有,我是陪中美電子研究所的郭所長特意來拜訪你。」齊處長笑著寬慰他,然後低聲在郭逸銘身邊說道,「陳教授的老大工作粗心大意,所裡對他很不滿意,他還鬧著要所裡解決他媳婦兒的工作。陳教授二兒子、三兒子也天天到所裡鬧,說要工作,又埋怨老人不該讓ど女頂老媽的工作。家裡整天鬧得雞犬不寧,兩個老人都快被他幾個子女逼瘋了。」
郭逸銘感到喉頭有些哽咽,他實在是想不到,一個業內聞名的老科學家,家裡情況竟然窘頓到如此地步。
事實上,像陳教授家裡這種情況,又何止發生在他一家。這棟摟住的科研工作者們,全國如陳教授家裡這樣情況的科研人員們,又何止千千萬萬?
家室不安,他們又怎麼能安心工作?
物傷其類,其不哀乎?
郭逸銘也是一個材料學家,一個科研工作者,對於同行們的境遇,深深地感到無比同情。但他的能力也很有限,就像國家無力為所有科學家們提供好的工作生活條件一樣,他也無力幫助所有人。他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一番心意。
要知道,這些人所掌握的知識和豐富的實踐經驗,都是國家寶貴的財富啊!
他絕不能任由這筆寶貴的財富,就此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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