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浴火卷】 第九十六章 魂之來兮4 文 / 憂然
第九十六章魂之來兮4
又是一天匆匆過去。
夜,如苦墨深濃,一彎冷月映入湖心,銀輝落滿,穹窿暗沉、浮雲隱隱湧動。
皓白月色,籠罩棲霞殿青瓷琉璃,密不透風的夜,微明處,亭台樓閣隱約可見,崢嶸奢貴,不失華美大氣,而月光照不見處,卻森森可怖,只覺一片詭秘漆黑。
月懸中天,棲霞殿正殿內室,濃香酒氣雖煙靄飄渺。
一名臣子才進棲霞殿急奏,匆匆而去,內侍捧上了美酒,每逢這個時候,年輕天子都要小酌幾杯。
只是今日喝得未免多了。
雲兒在一旁伺候,輕聲勸慰:「陛下,少喝一些吧,明兒個還要早朝。」
烈酒入喉,李昭南推開雲兒,今晚這夜,似乎特別壓沉。
只見緋紗簾幔輕輕飄動,一女子盈盈而入,素白衣裳,墨發連綿,與李昭南眸光對視,先是一驚,隨而轉身而去。
「芷蘅……」
李昭南大叫一聲,突地起身,雲兒一驚,定睛看時,微醺的天子已然衝到帳簾處,緊緊擁住轉身欲去的女子。
「芷蘅……」他輕聲呢喃,那女子由他抱著,側首間,卻忽的被他捏緊臉頰,酒香瀰散,他薄冷的唇迅速擒住她顫抖的唇瓣。
他近乎瘋狂的掠奪,令芷蘅一陣暈眩,他的手越擁越緊,他的吻越來越熱烈。
柔軟的、纏綿的、如火的,三年的相思,一夕糾纏。
淚光裡,冷峻帝王眸中的哀淒,一分分割碎芷蘅的心。
三年來,她日夜想念的懷抱,她不曾忘卻的癡纏。
她忍不住回應他,忍不住轉身與他擁在一起。
他堅實的胸膛,他挺直的背脊,他溫暖的臂彎。
「是你,芷蘅,是你……」
李昭南說著,將懷中的女子一擁而起,回身,視而不見的撞開迎上來的雲兒。
浮花帳落,錦床香濃。
浮紗飄渺柔美,冷酷天子熱情如火,芷蘅驚訝,她竟無法推拒他,即使,她知道,此時此刻,她應該推拒,可她任由他瘋狂,任由他熱烈,任由他予取予求。
她緩緩閉目,摟緊他,想到,她可能很快便要離開,她竟如此貪戀,如此希望他不要清醒。
他吻她柔軟的耳垂,她便習慣性的吻他肩上的一道傷疤。
衣襟滑落,露出柔美的萬種風情。
此時此刻,芷蘅只想忘卻一切,想到昨日,他叫自己離開時的冷漠,她便想與他多一刻相擁,也好……
可突地,只感到肩上一陣疼痛,她駭然睜眼,只見李昭南意亂情迷的目光漸漸暗沉,他緊緊扣住她的肩,居高臨下望下來,眼神卻逐漸冷落。
她想要開口,想要喚他的名字,可是……卻只發出嘶啞的聲音。
「又是你!」李昭南豁然起身,披衣下床。
那猶自不能安穩的心跳,仍舊急促紊亂的呼吸,身上,還留有女子淡淡香氣,可那背影卻已冷漠至極。
芷蘅躺在床上,緩緩側眸,她忍不住流淚。
「不是叫你走嗎?怎麼還留在這裡?」李昭南側眼望在面色蒼白的雲兒身上,厲聲喝道,「雲兒,她怎麼還在這裡?」
雲兒連忙低身說:「陛下,奴婢不知,不知陛下吩咐。」
李昭南冷哼一聲:「明日便送她出宮,朕……不想見與芷蘅無關的女人!」
說著,甩袖欲去。
芷蘅卻連忙下床來,身子酥軟,卻來得及衝到他的身邊,拉住他。
她仰頭望著他,四處而望,如今這內室中,已空無一人。
她來時,那黑衣人再度出現,言李昭南正在內室飲酒,若她不趁機下毒,他們亦會在李昭南踏出大殿的時候,刺殺他。
芷蘅本是猶豫,可她來時,卻驚見棲霞殿守衛如那晚一般,竟鬆懈得沒有一個人來攔她!
她不由得心慌,這樣沉醉的李昭南,如何面對對方的殺手?
她緊緊拉住他的衣擺,跪在地上,向他連連搖頭。
李昭南卻沉聲說:「不要挑戰朕,即使……你有如芷蘅一樣的臉。」
芷蘅拉緊他,不肯放鬆。
雲兒走過去,輕聲說:「姑娘,莫要惹陛下生氣。」
芷蘅望著雲兒,凝眉不解她的生疏冷漠,別人不知道,可她該知道,她許便是芷蘅,可她為何如李昭南一樣深信不疑,她只是一個不相干的啞女?
芷蘅手指過於用力,尚未痊癒的指,生疼入骨,可她依然不放手,不能讓他出去。
李昭南沉一聲氣:「罷了,雲兒,你先出去。」
雲兒一驚,望望死死抓住李昭南衣擺的女子,李昭南重複一句:「出去。」
雲兒不敢忤逆,一步一回頭,緩緩走出內室。
李昭南低身扶起她,深刻目光裡,有幾分複雜的糾纏。
「你有話想說?」李昭南問。
芷蘅用力點頭,望望四周,李昭南亦向殿口望去,道:「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
不會有人來,可是隔牆有耳,芷蘅只怕在哪一個角落正有一雙陰森的眼睛看著他們。
心中一思,起身走到酒杯邊,她將酒斟滿,轉身對向李昭南,面對李昭南,她自懷中掏出白玉瓷瓶。
用拇指將瓷瓶打開,瓷瓶裡透明的液體緩緩流入杯盞中,李昭南凝眉,芷蘅緩緩走近他,將杯盞遞過去,李昭南抬首,欲要接過,芷蘅卻突地後撤一步,望望那杯盞舉杯欲飲。
手腕一痛,芷蘅側眸看去,李昭南緊緊攥住自己的手,他目光深深的看著她,眉宇間的冷酷漠然似漸漸被複雜取代。
李昭南自芷蘅手中接過酒杯,芷蘅大驚,卻無奈被他攥緊手腕,來不及阻止,李昭南已將那酒一飲而盡!
不!
芷蘅心裡撕心裂肺的吶喊,可是,她發不出聲音,她不能阻止他!
她是要告訴他,有人要她毒害他,是要告訴他,今夜,月黑風高,有人要刺殺他。
可是……
她撲倒在他懷裡,淚水翻滾,她說不出一句話,發不出一點聲音,可傾絕的淚水幾乎將她淹沒。
她拚命搖頭,欲向外跑去,李昭南卻手上用力,將她拉回到自己懷裡,他望著她,嘴角竟有一絲笑意。
「芷蘅……」
芷蘅一怔,李昭南深黑冰冷的眸中突然噙了笑意迷濛:「是你遞來的酒,即使是毒酒,亦甘之如飴。」
芷蘅猝然心痛,他的笑,令她的心痛如刀絞。
她淚水難絕。
昭南,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喝下去!聰明如你,你為何不能領略我的意思?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她推開他,向外跑去,迎頭撞上一人,她跌倒在地,抬頭一看,大驚失色,只見,那綁架自己的老者,赫然出現在眼前!
「好一句,只要是你遞來的酒,是毒酒,亦甘之如飴。」
那老者步步逼近,陰森的笑掛在唇角邊。
芷蘅向後退去,卻見李昭南臉色漸漸陰暗,他摀住心口,呼吸急促,身子漸漸前傾。
芷蘅連忙起身奔過去,扶住他的身體,李昭南的手臂緊緊的擁住她,迷濛的目光卻依然淡定:「孫守波,你的心,便這樣急切嗎?」
孫守波?
芷蘅大驚,原來,這個綁架他的人,竟然會是當朝權可擎天的孫守波?孫如妍之父!
孫守波仰天而笑:「英雄難過美人關,一個啞女,便令馳騁天下,生死無懼的李昭南意亂情迷到了如此地步!可笑,可笑啊……」
「孫守波,三年來,你看似為朕把持朝政,平衡臣子,可實際上,不過為自己謀劃,掃清障礙,而之所以大力支持朕攻打聯軍,亦是為了你日後可無戰亂之憂,是不是?」李昭南說著,身子向下倒去,芷蘅撐住他,他勉強令字句分明,可他的眼神依然犀利如鷹。
孫守波冷冷的笑,那幾乎扭曲的得意的笑,令芷蘅作嘔。
「哈,不錯,你沒有辦法不是嗎?你出征,朝內必須仰仗著老夫,而你回朝,呵,自以為羽翼豐滿了,開始大刀闊斧的肅清身邊隱患,你仗著外有唐世言軍隊、資財的相助,便無後顧之憂了嗎?錯了!」
孫守波大笑不止,指指身邊的紅天:「你李昭南、唐世言的手下,也有叛徒,而禁衛軍,這些年已經都是老夫的人!哈哈哈。」
說著,直指芷蘅,笑得更加猙獰可怖:「你以為,她不承認她是楊芷蘅,老夫便沒法子挑撥你和唐世言了?不錯,她不承認也好,也省得你們兄弟打來打去,耽誤時間,倒不如速戰速決!可是老夫想不到,你竟如此容易上鉤,李昭南,你是真的醉了?還是面對這張臉,便沒了心智?」
孫守波近乎發狂的笑,嘲諷鄙夷的望著站立不穩的李昭南。
李昭南唇際卻扯出一絲冷笑。
孫守波大笑道:「不愧是天將軍,中了斷腸水,依然可以站立這麼久……」
孫守波望望棲霞殿滿屋的斷腸草,笑道:「李昭南,你種了三年的斷腸草,卻想不到要亡命在這斷腸草之下吧?哈哈……」
「孫守波,你也想不到吧?」
狂笑聲戛然而止。
孫守波回頭看去,但見一群兵手持刀劍赫亮,一擁而入,為首的男子,目光朗朗,神情淡定,眉眼生風。
「唐世言?」孫守波大驚,轉頭再望李昭南,李昭南緩緩直起身子,適才的痛苦表情一掃而光,精銳龍眸,亦如往常,明爍犀利,如刀刃令人心寒冷如劇。
「你……怎麼是你?」
孫守波顫聲道,身邊的紅天亦慌了眼神:「來人,來人……」
孫守波大聲向外喊道,唐世言冷笑道:「別喊了,不錯,這三年來,禁衛軍都是你的人,可是孫守波,你一個從不行軍打仗的,自以為兵法如兒戲,不過而已,卻不知什麼是偷梁換柱嗎?」
「什麼?」孫守波僵直在當地,李昭南冷哼道,「你一心要朕與唐義公分歧,將啞女送進宮來,但,你想不到她竟一力否認自己的身份,反而令朕察覺到她不能說,不能寫,背後定有驚天陰謀,你的計劃落空,你看到,連朕都深信不疑,此女果真不是楊妃,你便又生奸計,威脅驚嚇她,要她下毒害朕,更做了完全準備,要殺手埋伏在殿外,如若她不得手,朕只要踏出大殿,便會遭人襲擊,只不過,若是朕死在刺客之手,你後面做起來便會麻煩一些,而若死在毒酒之下,你便可向外宣稱,大沅天子因思念楊妃過甚飲酒過多,猝死棲霞殿,對不對?」
孫守波聽得目瞪口呆,卻依然不解,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們……你們……」
唐世言歎息搖頭:「孫守波,說你笨,你還真不聰明。還不明白嗎?你錯就錯在,送了這名女子入宮,你自己都無法確認她究竟是不是楊妃,便貿然行事,你以為,陛下只要見了這張臉,便會立時揮劍殺了我?」
唐世言目光一肅:「孫守波,你未免太小看了陛下!」
芷蘅亦聽得驚心不已,她望望身邊的李昭南,目光沉定,殿口的唐世言笑容如風。
兩個人,到底達成了怎樣的默契?為什麼……連自己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