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雲石
相思苦,離別苦,世俗成見更苦。
日暮時分,藍石溪畔很快地暗了下來,游平也不升火,靜坐在黑夜中,癡癡等待。
到了深夜時分,游平一步步走進溪水中,伸出雙手撥水前進。一個多月來,他只要有空,就抓著唐琛往城外的小湖練習游水,鍛煉水性。大家都以為游平是為了多學一項功夫,但游平自知他的苦練,為的是尋找白蓮所說的下山秘道。
醉蝶谷那夜,白蓮點滴的訴說,一一解除了游平的疑惑:包括她幼年學說話時,「蓮」字說不清楚,總是說成「菱」兒,從此她娘就暱稱她為菱兒;在每月初一,至陰無月的夜裡,正是白侖一月一度的閉關養氣之時,她母親總會帶她循秘道到溪邊散步唱歌,偶爾也趁白侖外出時,在大白天到溪畔玩耍。但是自從她母親過世後,她只敢在每月初一過來,所以才會在暗夜裡遇到趕路的游平。
白蓮沒有告訴游平秘道的所在,游平也不追問。白蓮告訴他,當年她的太祖父因不堪天神教的嚴厲教規,也看不慣首任開山教主的殘暴,所以產生離開的念頭,但考慮妻兒老父皆在天神峰,為了讓家人順利逃開天神教的掌握,遂秘密開鑿一條通往山下的秘道,誰知這一開挖就延續三代,直到白蓮的外曾祖父時期才開通,但因白蓮的外祖父身居教中護法要職,於是隱瞞秘道一事,直到白蓮的母親聽了父親的遺言後,這條封閉三十多年的秘道才被發掘。
溪水清涼,猶如暗夜中菱兒冰冷的小手。那時游平聽了秘道的秘辛,心中感慨萬千。
游平游水游累了,攀在溪邊大石休息。這條藍石溪一邊是林木茂密的陡坡,上下不易,另一邊則是平直陡峭的巖壁,就連矯健的猿猴,恐怕也難以攀巖直上山頂的天神教,眼看就要游出藍石溪谷,游平還是找不到上山的路徑。
溪流湍急,加上這幾日下過大雨,水勢洶湧,一股急流沖激而下,把初試泳技的游平打向巖壁,他一慌,想附住巖壁,卻被強勁的水流帶向前方突出的一片黝黑山壁,他心想這下子必然摔得非傷即昏,正想使力游開,突然覺得週身水流停滯,身體則輕輕撞上一個東西。
游平在黑暗中摸索那東西,似乎是艘小船。他立即翻身上船,掏出用油布包妥的火折子,仔細查看情勢。
此地為一密閉洞穴,出口就在剛才游平被衝進來的小洞口。這艘小船靜靜地泊在洞穴水灣,孤獨的槳只好像在等待主人的到來。在微弱的光線中,游平看到石壁上開出一條窄縫,僅容一人通行,他毫不猶豫地擠了進去,步行一會兒,前方展開一條曲折上攀的石梯,游平心想,秘道應該就是這裡了。
藉著火折子的照明,游平看到斧頭劈鑿在巖壁上的痕跡,那一道道的裂紋,在在訴說先人渴望自由的心情,也猶如白蓮Z徨於兩種身份的痛苦。那夜,游平懷抱著白蓮,他很清楚,白蓮的本性就是菱兒,她想當菱兒,她不願意當奉父命在江湖拚鬥廝殺的白蓮。
也因為深刻感受到白蓮內心的善良與真情,今夜,游平冒險上山,為的就是再見伊人一面。
游平在山洞中前進,速度自然不及白蓮矯捷,待出到洞口,東方已泛魚肚白。秘道的洞口前有雜草樹木掩護,又有數片山巖交錯在前,難怪這一百多年始終未曾被發現。
游平身上的薄衫已經乾透,他小心地越過山巖和樹林,來到最近的一間屋子,那屋子窗戶敞開,只見屋裡堆放著雜物和廢棄的農具。游平躲在屋後,靜心觀察較遠處的大院落,再過去是數排屋子,隔了一塊大空地,又錯落十來間房子。
但是,這麼多屋子,白蓮究竟在哪裡?
晨曦中,數十名天神教弟子井然有序地來到大空地,操練各式拳法和劍術,游平大著膽子,又往前頭移去,戳破第一間屋子的紙窗查看,皆是一些尋常床鋪擺設,不像是白蓮的閨房。
天色漸亮,起床的弟子也越多,眾人不是到場中練武,便是各司其職,灑掃、炊食、整理。游平不禁暗自佩服,原來天神教雖是魔教,倒也治理得十分有條理。
左前方的屋子閃出幾點艷麗的顏色,定睛一看,正是蹦蹦跳跳的紅黃藍綠四女。隔著一段距離,游平似乎仍能聽到她們聒噪的談話聲,他左顧右盼,趁四周無人之時往那間屋子竄去,繞過屋子的轉角,舔濕窗紙戳破,便看到一襲白衣身影。
「什麼人?」幾個弟子經過,發現有異,立刻高聲喊叫。游平一驚,跳了開來,奔出屋簷下,欲往秘道而去,但因地形不熟,一時捉錯方向,竟跑向練武的空地。專心練劍的弟子聽到叫聲,馬上圍攏過來;游平凌空翻身,還是陷入重重的包圍之中。
手上持有武器的弟子紛紛出手,游平空手與他們搏鬥,輕而易舉搶過一把長劍,有了長劍,他使出拿手的九重奇劍,轉眼間就讓二十來名弟子全部掛綵。
但天神教弟子毫不畏懼,其餘人一個個又殺上前來,游平只想盡快脫困,不願造成白蓮的困擾,可是就算他武功再高強,如何對付得了這幾百人的陣仗?
「我來!」一聲輕呼傳來,一襲白影凌空躍下,穩穩地站在眾弟子前,此人正是白蓮。
游平見是白蓮,心中大喜,再見她臉色紅潤,更是欣慰,長劍一抖,正想收入劍鞘,白蓮卻斥道:「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在此橫行?」說著,凌厲劍招已經使出,而游平被她劍氣一挑,不由得出手還招。
白蓮所使的正是天神劍譜,只見眼前劍影團團,殺氣騰騰,襯著她冰冷絕美的臉孔,令人不寒而慄。游平以正義門的九重奇劍全力抵禦,無奈卻難以招架天神劍譜的陰寒殺氣。游平原是滿腔情意,但在刀光劍影中,他心中柔情純真的菱兒已被砍得支離破碎,眼前的白蓮不過是一尊陌生的美人,什麼廝守一生、什麼疼惜相愛,已成為黑夜溪畔的舊夢。
白蓮察覺游平劍招用緩,但仍以劍氣挑起游平的劍勢,意圖繼續纏鬥下去,一面不停地移動腳步,把游平的長劍往外帶去。
原已心灰意冷的游平發現白蓮的舉動有異,原來一般人比武,應該會往前攻擊對方,而她怎麼是左右挪移腳步,還漸漸地往圍牆邊移去?此時游平明白了,原來白蓮是在救他,她正引導他一條生路!
游平重振精神,透過討招間隙,以眼神示意。白蓮眼睛一眨,仍繼續以劍挑引游平移動的方向。
「表妹,我來幫你!」白蓮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是萬天群!白蓮的未婚夫。只聽見白蓮一聲回絕,又是疾刺游平,招式使滿,不讓萬天群有插手的機會,腳下仍然向外挪動,看起來就像被游平逐漸逼到牆邊。
游平老實地和白蓮套招,這回初次與她交手,真正見識到人稱天魔小妖女的厲害,也驚訝白蓮的武功竟是如此高深莫測,詭奇陰險,令他無法將她和黑夜中柔情似水的菱兒相提並論。
驀然,白蓮右胸傾向前,故意露出破綻。游平只顧著出招防禦,一時收劍不及,竟然刺進白蓮右胸,雪白衣襟頓時染紅成一片。游平慌忙抽劍,心疼不已,正欲上前扶住白蓮,誰知她竟挑動他的長劍向上,並以一股軟勁的力道帶起游平,令游平不由自主地縱身躍起,向圍牆外飛身而出。
就在游平凌空轉身時,他瞥見落於地上的白蓮,雙眼迷濛含淚,嘴邊漾著一抹淺笑,方才冰冷的神情已經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溫柔的眼神。游平心神一蕩,一時難捨伊人,但念及她負傷相救,不得已再提起真氣,縱身躍出圍牆。
就在他躍上牆頭之際,還是忍不住回頭,在心中低喚著她的名。
此時,另一條人影飛身而起,喝道:「往哪兒去?」
一股凌厲剛猛的掌風由背後突襲而來,游平心神恍惚,來不及閃避,內腑震痛無比,又聽得白蓮一聲驚呼,人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游平遍體疼痛寒冷,渾身戰慄,體內似有碎冰竄流,彷彿置身苦寒的冰窖中,冰冷寒氣如針刺般一絲絲直逼人體內,軀體逐漸僵硬凍結,他忍不住呻吟一聲,背部卻被人重重一踢,「臭小子,醒來了吧!」
游平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倒臥在地,身邊黑壓壓地圍了一堆人,他想坐起身,但感覺十分寒冷,禁不住渾身發抖,於是他抱緊雙臂,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恨不得能有個火爐取暖。
萬天群狂笑道:「哈!很冷吧!不出幾個時辰,游三少爺就要凍成一根冰棒了,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表妹?」
一聽到白蓮,游平突生力氣,奮力坐起,一抬起頭,便看見白蓮黯然幽怨的眼神,似乎是在暗責游平枉費她的一番苦心,又似是為了他的傷勢擔憂。而她胸前一片血紅,襯托慘白的臉蛋,更讓游平心痛。